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九百六十五章 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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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見到智然，已經(jīng)是三日后。

輪到戶部當(dāng)值。曹颙隨著戶部幾位堂官到暢春園面君。

從御前下來時，就見有幾人在清溪書屋外侯見。因?yàn)橛兴子猩院苁侨茄郏茱J就多瞧了一眼。

那俗家裝扮的，是穿著鮮亮的蒙古袍；僧家裝扮數(shù)人，為首一人正笑吟吟的望向曹颙，不是智然，是哪個？

曹颙止了腳步，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沒露出來，就涌出幾分驚疑，實(shí)想不到智然為何這個裝扮站在人前。

雖說都是僧人，但是藏傳佛教與內(nèi)地的佛學(xué)有很多不同，僧衣也是各異。

智然早年常年是灰色僧衣，此刻已經(jīng)是紫紅色喇嘛服，站在諸蒙古人與喇嘛僧前，帶了幾分不一樣的威儀來。

數(shù)年未見，智然看著并無太大變化，只是膚色不如昔日白皙，看著倒像是染了凡塵，添了不少人氣兒。

“智然……”曹颙低聲喚道。

智然嘴角含笑，看著曹颙。但笑不語。

這時，就見魏珠出來，朗聲道：“傳皇上口諭，宣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座下靈智上人覲見！”

而后，智然斂容垂手道：“貧僧領(lǐng)旨！”

曹颙在旁見了，不禁目瞪口呆。智然竟轉(zhuǎn)奉了黃教，還拜在哲布尊丹巴胡圖克圖名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然已經(jīng)低著頭，隨著魏珠進(jìn)了書屋。

戶部幾位堂官已經(jīng)行跡漸遠(yuǎn)，曹颙猶豫一下，還是隨著幾位大人先出去。

出了二宮門，曹颙快行幾步，上前同戶部兩位尚書告假。只說十六阿哥有事找他，不同幾位大人回衙門了。

他與十六阿哥交好是眾所周知之事，所以兩位尚書也沒有追問什么。

按照慣例，曹颙作為隨扈官員，回京后有一旬假期。因他手上兼著兩份差事，又感上年末匯賬之時，所以他只歇了一日，便往戶部衙門當(dāng)差。

他這般勤勉了，兩位尚書自然也就省事，讓曹颙隨意，而后就乘了馬車回城去了。

曹颙等到二宮門外，沒有急著出園。

二宮門外當(dāng)值的幾個侍衛(wèi)，是認(rèn)識曹颙的，微微俯首見過。

智然赴蒙古學(xué)佛，曹颙是曉得的。前些年兩人一直有書信往來。只是，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

等了有兩刻鐘，才見被僧俗眾人簇?fù)碇闹侨痪従徸邅怼?p/> 見曹颙等在前面，他停下來，轉(zhuǎn)過身來對那些人說了兩句，而后單獨(dú)一人走到曹颙面前。

“曹施主！”他的笑容平和，聲音還是那樣清脆，站在那里，就好像兩人沒有經(jīng)過這數(shù)年別離一般。

曹颙有些晃神，若說少年時的智然容貌有幾分肖曹颙；那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后，智然的容貌更像曹寅。

要說旁人看不出來，曹颙相信；要說康熙看不出，曹颙絕對不信。

“智然，你真轉(zhuǎn)奉了黃教？”曹颙問道。

智然面上水波不興，微笑道：“中土禪宗也好，西域黃教也罷，萬源不離其宗。曹施主并不是執(zhí)著之人，如何有了執(zhí)念？”

曹颙苦笑道：“我原以為，你是受不得束縛的性子。”

外蒙古與內(nèi)蒙古不同，雖不能完全說政教合一，但是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的地位不可撼動。

喀爾喀的汗王與諸蒙古王公。多是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的孫輩與曾孫輩；在蒙古百姓心中，大喇嘛就是活佛，是最應(yīng)崇禮之人。在喀爾喀的蒙古包中，十之八九會貼著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的小像。百姓心中，對這位活佛的尊崇程度，絲毫不亞于觀音、如來什么的。

做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的弟子，絕不會像做清涼寺小和尚那般自在；在享受無上尊榮的時候，也套上了名利的枷鎖。

曹颙與智然少年之交，自是曉得他的性子，絕不是喜歡權(quán)勢富貴之人。

這層枷鎖，真的是他自愿套上的么？

北風(fēng)襲來，曹颙直覺得渾身冰冷。

智然靜靜地看著他，像是了悟他的猜測，道：“萬生皆苦，小僧既塵世走一遭，豈可免俗？嬉笑怒罵，盡是虛幻，曹施主無需介懷！”

見智然有安撫之意，曹颙長吁了口氣，沒有說旁的，同他一道出了園子。

不遠(yuǎn)處，那些與智然同行的僧俗站在幾輛馬車前，都望向智然這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曹颙知趣，對智然道：“一別經(jīng)年，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處相訴。不知何時有空，以述別情？”

“大喇嘛后日到京，小僧今明兩日要去黃寺，為大喇嘛駐扎做準(zhǔn)備。要是曹施主方便。小僧想要明日酉時造訪曹施主？”智然稍加思量，說道。

曹颙點(diǎn)頭，與他別過，看著他帶著眾人乘車遠(yuǎn)去。

曹颙在原地沉吟半晌，拿下腰牌，在園門口叫了個內(nèi)侍，請他傳話給十六阿哥。

少一時，十六阿哥踱步而來。

“孚若找我？”十六阿哥問道。

“十六爺何時回京？”曹颙問道。

“今兒就回去，要不是皇阿瑪下令要南苑行圍，我早就當(dāng)回去。”十六阿哥說道。

“南苑行圍？”曹颙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些奇怪，道：“圣駕才從熱河回來幾日，怎么就又想起行圍來？”

“過幾日，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帶領(lǐng)喀爾喀諸王來朝，總要讓他們見識一番八旗兵馬的神威。”十六阿哥說到這里，道：“對了，我昨兒進(jìn)了理藩院的單子，恒生的老爹也在名冊上。”

“十六爺可知靈智上人？”曹颙問道。

“靈智上人？這名字有些熟。”十六阿哥沉吟著，道：“是了，就在昨兒的冊子上見的，布尊丹巴胡圖克圖的大弟子，名字排得很靠前。大喇嘛年將九旬，這大弟子年歲也不能輕了吧。只是早年卻不得聽聞。許是一直在外蒙古的緣故。”

“若是十六爺進(jìn)城，可否幫個忙？去理藩院查一查，皇上這幾年有沒有冊封‘靈智上人’的旨意。”曹颙說道。

智然從游方小和尚到大喇嘛名下大弟子，這不能單單用一個“投緣”來解釋。

“咦？孚若怎么還管起閑事兒來？”十六阿哥有些不解。

“十六爺，靈智就是智然。”曹颙道。

這會兒功夫，已經(jīng)有侍衛(wèi)牽了十六阿哥的馬匹過來。十六阿哥擺擺手，卻沒有上馬的意思，而是上了曹颙的馬車。

智然同曹颙關(guān)系親厚，在京城滯留數(shù)年，十六阿哥自是認(rèn)得他。

聽了曹颙的話，十六阿哥竟比曹颙還迫不及待起來。

馬車進(jìn)城后。十六阿哥便叫直接趕到理藩院。

因?yàn)槭⒏缫樵兊牟皇敲刂迹荚谟洐n的，所以并沒有費(fèi)多大功夫，就查詢到曹颙想要找的冊封旨意。

那旨意頒布的時間是“康熙五十六年九月十七”。

這一日，對旁人來說可能是尋常一天，曹颙卻是銘記的。因?yàn)椋@一日是曹寅的“頭七”，曹家也接到一份圣旨，就是賜曹寅謚號的旨意。

曹颙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毋庸置疑，這證明康熙早就曉得智然此人。選擇同一日下旨，都是“加恩”曹家么？

只是，不知兩人的聯(lián)系，曹寅從中起了什么作用。

“六年前冊封的，夠早了！”十六阿哥也瞧出其中不對頭來。

離了理藩院，他就低聲問道：“莫非智然是皇阿瑪?shù)娜耍抗植坏媚昙o(jì)輕輕就混個大弟子的名分。說起大喇嘛，徒子徒孫遍布喀爾喀，小和尚別說混個大弟子，就是擠進(jìn)門混個小弟子，也是不容易。”

十六阿哥疑惑的，正是曹颙猜測的。不過猜測歸猜測，真相如何，還得聽智然分說。

十六阿哥帶著狐疑，回宮去了；曹颙想了想，還是往戶部衙門去。

忙到落衙，曹颙就直接回府。

早先對康熙即將逝去的同情，此刻全剩下了憤怒。智然雖流著曹家的血，但是并沒有受過曹家半點(diǎn)恩澤，難道只因他是曹家子孫，就要任由康熙驅(qū)使么？

同自己這個借尸還魂的外來戶比起來，智然才是真正的曹家長房長子。

曹颙顧及到李氏，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與智然兄弟相認(rèn)，但是他心中，早已將智然劃歸在自己的庇護(hù)范圍內(nèi)。

原以為他堅(jiān)持不還俗，能得個大自在，誰會想到同曹家的淵源，使得他深陷權(quán)勢糾紛中。

在等智然造訪這一晝夜中。曹颙想了許多。

對于所謂天家情分，也算是認(rèn)識深刻。康熙到底是懷著什么心情，一邊君臣情深，厚謚曹寅；一邊將曹寅的私生子，套上了韁繩，變成了朝廷的眼線？

“你去蒙古，不是自己的心意，是領(lǐng)了皇命么？”見了智然的那一刻，曹颙啞著嗓子問道。

智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端坐那里，望向曹颙的雙眼，帶了幾分慈悲。

“為何要承旨？”曹颙接著問道。

智然是方外之人，并不會將生死放在心上，能讓他心甘情愿遠(yuǎn)赴蒙古的原因是什么？

“不過是因果夙緣，曹施主勿要多想。”智然神色不變，淡淡地回道。

所謂“因果”，還是為了曹家的“生恩”吧？

曹颙嘆了口氣，道：“父親在地下，也不會贊成你如此。”

曹颙不是厚臉皮之人，在智然受曹家所累后，還能平靜以對。

智然一怔，慢慢垂下眼瞼，低聲道：“終是生恩，報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