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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七九八章 海風(fēng)(上)
第七九八章海風(fēng)(上)
“還是元輔說的,要讓大家都能接受?!睂Ψ揭呀?jīng)讓了步,沈默也把語氣放緩道:“內(nèi)閣的要求是,京營必須刷新振作,有即戰(zhàn)之力。國公也該知道,從嘉靖四十年”東南倭患消除后,朝廷邊防的重心北移,該到了解決蒙古人的時候。要達到這一目標(biāo),只靠邊軍是做不到的,必須恢復(fù)京軍的戰(zhàn)力,兩只拳頭一齊揮出,才有可能打得過蒙古人?!?p/>
“這跟勛貴們的利薹是不沖突的?!薄吧蚰煅拥?,繼續(xù)道:,“歷史早已證明,京軍強大,則勛貴勢大,京軍弱小,則勛貴式微”相信個中滋味,你們比我體會要深?!?p/>
“大人看的很明白啊,確實是這個理。”徐延德不由點頭,嘴角又掛起絲苦笑道:“可是,從來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大道理誰都懂的,可誰能保證,放棄眼前的利益,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頓一頓道:“退一萬步說”世家勛貴們再不往軍隊里伸手”吃糠咽菜,日子總是能過去下的。但是那些老弱病殘,被淘汰下來的官兵怎么辦?”
說到這兒,徐延德的語氣沉重起來,真的動了感情道:“太祖皇帝英明”不是我們這些后輩子民敢非議的,但我還是要說,這軍戶制度實在是太扯淡了……一世為軍戶”世世就都都要當(dāng)兵,不允許干別的。說起來有些悲哀,但其實是當(dāng)兵的幸事。因為這個世道崇尚的”是你們這樣儀表安詳、辯才無礙、口若懸河、引經(jīng)據(jù)典的讀書人。而為國家出生入死、流血犧牲的官兵們,卻被蔑稱為,丘八”將領(lǐng)們即使出生人死,屢建奇功,其得到的,也未必抵得上一篇酸腐的之乎者也!”
見父親的話已經(jīng)多有冒犯徐文璧連連咳嗽提醒他別忘了對面做的什么人。沈默卻沉聲道:“讓國公爺說吧”這話憋在心里很多年了吧?!保笆前?,我想不通?!毙煅拥吕夏樕狭髀冻鰸庵氐谋У溃骸盀槭裁磳⑹總兡蒙Pl(wèi)的這個國家,卻把他們當(dāng)成最下賤的一群人?拒絕他們?nèi)谌?,更不會給他們尊重?”
這問題讓沈默呼吸困難,雖然他辯才無礙,但在殘酷的事實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朝廷不也開了衛(wèi)學(xué)”允許每戶有一個子弟讀書嗎?”
“是啊,皇恩浩蕩但杯水車薪,于事無補!”,徐延德?lián)u頭道:“再說中舉有多難?衛(wèi)學(xué)的教學(xué)水平又低,一年也出不了幾個舉人”更不要說進士了?!?p/>
沈默其實是認識幾個祖上是軍戶的進士的,比如吳兌,再比如張居正。但也不能用以否定老頭兒,因為畢竟軍戶中能冒出頭的實在太少,而且一旦考中,也就脫離了軍戶的身份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了。事實上,這些人都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若不是對他倆知根知底,沈默也不知道他們的出身。
又怎能奢求他們,為軍尸說話呢?
就整體而言,軍戶的社會地位低下,能出頭的極少為他們說話的更是沒有,這是毋眉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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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這種地位、這種境遇,能當(dāng)一輩子兵,也算他們的福分。只有在軍隊里他們才有歸屬”才有飯吃,才能覺著自己還有用?!毙煅拥碌穆曇簦瑤е鴿庵氐谋В骸翱涩F(xiàn)在朝廷說,要重新整編,要裁汰不合格者。大人啊您想過他們離開軍營,還能干什么嗎?”,這時候,一位國公的思想深度終于盡顯無遺:“一個士兵退伍還鄉(xiāng)就等于增加一個無業(yè)游民”因為他在軍隊里所學(xué)的一切和養(yǎng)成的起居習(xí)慣,已經(jīng)難于再度適應(yīng)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給民間增加不穩(wěn)的因素?!?p/>
“軍官退伍以后,所引起的問題更為嚴重。在別的朝代,一個退伍軍官通常都受到相當(dāng)?shù)淖鹁础睍蝗蚊鼮槔镩L、鄉(xiāng)長,或者協(xié)助地方官管理民政,這以他們的經(jīng)驗來說,完全可以任愉快的勝任。然而現(xiàn)實是”我們的軍官在行伍中所培養(yǎng)的嚴格和紀(jì)律,認真和精確,以及一切優(yōu)良的素質(zhì),在民間統(tǒng)統(tǒng)不受重視,反而會被視為異類和怪物”格格不入?!?p/>
“所以大人啊,不把這些問題解決好,恕我們不能答應(yīng)?!倍▏煅拥抡f完了一番長篇大論后”定定望著沈默道。
說白了,就是世家、軍官和士兵的利益都要保證,如果換成一般官員,也許會沒有準(zhǔn)備,有兩世經(jīng)驗的沈默,怎會不知道退伍官兵安置重要性呢?所以在來之前,他便已胸有成竹了。滿臉感動的回望著定國公道:“,公爺宅心仁厚、老成謀國,有您這樣的國公個,真是大明和皇上的福分啊?!睗撆_詞是,我們可以不追究你的責(zé)任,不過這樣說來,就順耳多了。
果然徐家父子的表情,頓時輕松了三分。請放心,朝廷是負責(zé)任的。您說的問題,內(nèi)閣都考慮到了,現(xiàn)在有個初步的草案,您可參詳一下?!鄙蚰谅暤溃骸笆紫龋I精簡整編,這是不可改變的了!”但是方法可以變通”定下底線后,他接著道:“,比如由京營內(nèi)部舉行初選,兵部和練兵總理不干涉。他們只針對京營的推薦進行復(fù)選,您看如何?”,這雖然像是脫褲子放屁,但絕不是多此一舉,因為這是在保證”內(nèi)閣將不會審核京營的花名冊。這樣一來他們最擔(dān)心的,虛報空額、冒名頂替等罪行,將會被朝廷放過。
徐家父子的表情又放松了三分,至此全都是好消息,但他們知道,要真是這樣的話,沈默哪還用親自跑一趟?有道是,夜貓子進宅、好事兒不來”,甜棗之后必有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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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未被選中的官兵,他們還會是朝廷的人?!鄙蚰降牡莱觯瑢⒏淖兦f人命運的決定:“但將退出一線的戰(zhàn)斗序列,往后勤分流?!?p/>
“怎么講?”徐延德歇了一會兒,重又精神起來。
“有兩叮)方向可選一是屯田而是兵工?!鄙蚰溃骸坝械朗恰靶g(shù)業(yè)有專攻”以后的軍隊”將不會再既種田又操練,作戰(zhàn)部隊脫產(chǎn),屯田部隊不再有戰(zhàn)斗任務(wù)”只進行低限度的訓(xùn)練。”,頓一頓道:“同樣道理,軍工部隊也將專職生產(chǎn)軍械,不會有別的任務(wù)?!?,“……”,”徐延德沉默許久”才憋出一句道:“這是要改變祖制……”,“哪里有,軍隊的職責(zé)沒有任何改變只是細化分工了。”沈默淡淡道:“,洪武爺時的軍隊,南征北戰(zhàn)、橫掃群雄,戰(zhàn)力天下第一。要說祖制,這才是祖制:恢復(fù)軍隊的戰(zhàn)斗力,才是真正的遵守祖制!”
“呵呵,咱說不過大人?!毙煅拥赂尚Φ溃骸暗歉覇柎笕恕蓖吞锏奶飶哪某??軍工廠又準(zhǔn)備怎么建?”
“已經(jīng)查閱過了,京營有屯田二十萬頃”朝廷將采取新型屯田方式把土地分到每戶,提供種子農(nóng)具,所產(chǎn)糧食對半分,相信官兵們會很高興的。”沈默道:“至于兵工廠,將撥款在合適地點建造大型軍事生產(chǎn)基地,需要有組織的勞動力,不下三萬人足以安置落選官兵了。”
“……”徐延德的臉色有些發(fā)白,艱難道……“您不是開玩笑吧……”
“這話說的”,”沈默臉上的笑容漸消道:“我像在開玩笑嗎?”如今戚繼光已經(jīng)重掌戰(zhàn)力最強的神機營,并打開軍火庫,全營荷槍實彈沈默已經(jīng)不怕任何人明著做對了,他這次來”其實是先禮后兵,希望用真誠的溝通,盡量減少整改過程中的摩擦而已。
了解到沈默的決心,徐延德這次是真亂了,那些屯田早就被他們上上下下,侵占化七八八了;至于建兵工總廠,豈不是要斷了那些小作坊的命根兒?哪一樣都是要割他們的肉啊!
這時候天色不早夕陽染紅了西天,藤蘿架下的光線已經(jīng)黯淡了徐文璧再次為父親解圍道:“天不早了,請世叔和父親移座內(nèi)堂”邊吃邊聊吧。”
“哦,天不早了。”沈默仿佛才發(fā)覺,對徐文璧道:“這次恐怕不行,我晚上還有約”說著向徐延德告辭道:“打攪國公一下午”真走過意不去,咱們改天再聊吧。”
“吃個飯不耽誤多長時間的?!毙煅拥乱残枰獣r間思考,更需要跟另兩位國公商量,巴不得先談到這兒呢。
“也是啊?!鄙蚰侏M道:“盛情難卻,那就叨擾一頓?!?p/>
“……”徐延德明顯表情一滯,旋即莞爾道:“榮幸之至?!?,晚餐時,雙方極有默契的不再談那些傷感情的事情,而是撿一些輕松的話題說……說來說去,總是會繞道徐鵬舉身上,那真是個讓人歡樂的家伙。
又談到他在南京的情況,說起這家伙的瞻園之冠絕東南,定國公父子交換個眼色,由徐文璧給沈默敬酒道:“聽我叔說,東南現(xiàn)在遍地黃金,隨便一個府,就要比咱北京富,是真的嗎?”,要說酒真是個好東西,推杯換盞幾個回合,方才有些緊張的氣氛煙消云散,似乎雙方的感情還更進了一層。
“那肯定是假的?!鄙蚰呀?jīng)被這父子倆灌得微醺了,搖頭笑道:“大部分還是比不上的?!睋Q言之,就是有幾個確實比北京強。
“侄兒在南京可聽說了,叔您在東南可是說一不二,各行各業(yè)都聽您的。”,徐文璧親熱道:“叔的面子可比天大啊……”
“聽他瞎說?!鄙蚰硌勖悦桑路鹜耆牪怀龃嗽挼那吠字?,謙虛笑道:“都是老朋友們接愛,不過你叔我還是有點面子的……”
“那是當(dāng)然”,徐文璧給沈默斟酒道:“要是小侄在南京就好了,叔叔肯定能指點小侄,也跟著喝點湯。”,“在北京也一樣?!盭X呵呵笑道:……南邊遍地是黃金,彎彎腰就能拾起來,憑著你家的名頭,那是絕對能分一杯羹的?!?,“哦,咱們還是買地好,還是開廠好?”徐文璧瞪大了眼睛,他爹也側(cè)耳傾聽:“快給侄兒講講”心里癢著呢?!?p/>
“成,那就講講?!鄙蚰t著臉道:“你們家在北京,在東南買地、開廠都不方便。而且強龍不壓地頭蛇,不好跟人家比。
“那還叫遍地黃金?”徐文璧有些失望道。
“這年代,什么最貴?機會!”沈默動作有些夸張、語調(diào)也有點拖長道:“,你把握住機會,就是找到金山,幾輩子都受用不盡?!闭f著神秘的一笑道:“現(xiàn)在就有個絕佳的機會?!?p/>
“什么機會?”,父子倆屏住呼吸,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呂宋。”沈默瞇著眼道:“知道徐海、王直那些人,為何要自費支援呂宋嗎?”
“不是說水師容不下他們?!毙煳蔫递p聲道:“他們索性借這個機會單干,去掙個伯爵頭銜,日后也有立命之本?!?p/>
“那都是官面文章。”沈默酒后吐真言道:“他們是海上討生活的,大海就是他們的立命之本:再說,他們本質(zhì)上是海商,無利不早起,又豈會為了點意氣,去跟強大的西班牙海軍打仗?”,雖然不知道那西班牙海軍強大在哪里,但父子倆知道,大明每年外銷的茶葉、瓷器、絲綢,以及各種奢侈品,大都賣給了那個西班牙。現(xiàn)在市面上普遍流通的鷹元,據(jù)說就是那西班牙,從大洋另一端的一個叫什么哥的地方運來的,據(jù)說那里遍地是金銀,被西班牙人鑄成了鷹元,運到大明來購買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再運回去給國王和貴族享受。
這些知識還是徐文璧去南京時,打聽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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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欲徐家父子相信沈默的話”海商們貼錢、冒險也要打呂宋”一定是由巨大利益誘惑的……當(dāng)然不是那勞什子伯爵。
“其實秘密就在呂宋的位置上?!鄙蚰衩刭赓獾溃骸八幻娉覈哪涎?,一面朝著茫茫大洋,乃是從大明到美洲航線上最重要的港口??刂屏藚嗡巍本鸵馕吨刂屏诉@條黃金航線”其意義不用我再說了吧?”頓一頓道:“而且那里盛產(chǎn)黃金和香料,還有各種珍貴物產(chǎn),就算沒有那條航線,也保準(zhǔn)大賺特賺?!保暗思覅嗡螄跄茏寙??”,徐延德忍不住道。
“今年春里,呂宋國王已在一次海戰(zhàn)中殉國了?!鄙蚰馈?p/>
“那老百姓呢?”徐延德又問道:“人家不歡迎怎么辦?”
“那里有數(shù)萬中國移民,整日翹首盼王師?!鄙蚰溃骸皳?jù)說他們要組建個海外藩國”永為大明藩籬,相信皇上肯定會高興的?!?p/>
“這么說來,倒確實有趣”,”徐延德看看沈默道:“可是,這跟我們有什友關(guān)系?”
“他們想要保持航道的暢通”就必須要得到朝廷和西班牙的承認?!鄙蚰溃骸叭绻腥四軒退麄冏龅?,并充當(dāng)他們?nèi)蘸蟊Wo人的話,他們很樂意每年交一筆不菲的保護費,或者歡迎諸位到呂宋去,與他們共同經(jīng)營,分享收益?!?p/>
“能給多少錢?”徐文璧好奇道。
“那得看合作到什么程度”但肯定是以幾十萬兩計的?!鄙蚰Φ溃骸安贿^要是我,一定不會要錢,那里土地寬滿肥沃,問他們要個幾萬頃”再派些人去經(jīng)營打理著”種些值錢的經(jīng)濟作物,然后或是賣往國內(nèi),或是賣往西班牙,反正港口便利,不愁沒有銷路,這才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千秋萬代的基業(yè)呢!”
父子倆讓他說的怦然心動,恨不能插翅膀飛去呂宋看看,到底是要銀子”還是要土地呢?穩(wěn)妥起見,當(dāng)然是要銀子了。但是雖然聽起來很遠很遠,可為了幾萬頃的土地,絕對值得派人去看看,萬一要是真的呢?那還用得著在北京搶食吃了嗎?北方連年大旱,地里嚴重欠產(chǎn),為了不讓佃農(nóng)逃跑,還得先讓他們吃上飯,這樣剩下來的糧食就少得可憐”土地價值嚴重縮水,由不得他們不對呂宋的土地心動。
再想細問時,沈默已經(jīng)醉得說不出話來了,父子只能作罷,給他熬了醒酒湯,然后叫在前院吃飯的沈府侍衛(wèi),將不勝酒力的孩兒他叔送回家去。
待把沈默的轎子送走,徐文璧回來伺候他父親睡下,父子倆沒再交談,今天的信息太多,都有些頭大如斗,還是明曰請另兩位國公過府,大家一起議一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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