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九節(jié) 沈家大院 （下）

盡管對沈默心存好感，但畢竟家規(guī)大于天。

皺皺眉頭，沈老爺沉聲對那立在一旁的四少爺?shù)溃骸袄纤模耸悄銕淼模褋睚埲ッ}向?yàn)楦钢v一下？”

“遵命，父親大人。”四少爺乖得跟小貓似的，低眉順目道：“今兒后晌孩兒正在房中用功，七姑娘家的突然過來告狀，說這小哥打傷了他媳婦。”說著看一眼老爹，見他臉色不變，才繼續(xù)小心道：“父親要孩兒們留心照看族人，孩兒便秉承著這個意思，去聞濤院中看看，便見到了受傷的七姑娘，和這位住在樓上的小哥。”

“說重點(diǎn)。”沈老爺黑著臉道：“不要老是自夸。”

“哦，知道了。”四少爺縮縮脖子，言簡意賅道：“孩兒發(fā)現(xiàn)七姑娘確實(shí)受了傷，但這位小哥染疾在床，至今沒有出過屋門。孩兒便搞不明白，他是如何打傷七姑娘的？不敢擅自做主，便帶來請父親明斷。”

“算你懂點(diǎn)規(guī)矩。”沈老爺這才面色稍霽，淡淡贊許一聲。轉(zhuǎn)頭問沈默道：“是你動手打傷七姑娘的嗎？”

“學(xué)生敢起誓，”沈默斷然否認(rèn)道：“若是我動手打傷了七姑娘，就讓我這輩子都中不了舉人。”這對讀書人來說，絕對是極重的賭咒了，但確實(shí)不是他動的手，怎么起誓都沒關(guān)系。

沈老爺果然信了，奇怪道：“若不是你動的手，那七姑娘的骨頭是怎么折的？”

“這個……您可以問問七姑娘。”沈默冷笑道：“只要她也起個誓，保證說的是真話。”

沈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對七姑娘道：“你起個誓吧。”

七姑娘只好賭咒，若有半句虛言，就讓自己穿腸爛肚，這才委屈巴巴道：“孫女今天第一次上樓去，一推門便被個尿盆砸了頭；第二次上樓，又踩上西瓜皮，從樓上摔里下來。”

在邊上旁聽的四少爺，沒想到這事兒竟如此有趣，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沈老爺也有些忍俊不禁，強(qiáng)忍著笑意道：“沈默，你為什么要擱個……尿盆在門頂上？”

“防盜。”沈默一本正經(jīng)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著一攤手道：“學(xué)生正在病中，手無縛雞之力，且時常昏昏沉沉，在門頂上隔個瓦盆，一來可以示警，二來可以打不速之客個措手不及。”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沈老爺似笑非笑道：“可要是誤傷了好人怎辦？”

“只要不是心懷叵測，就會敲門而入，學(xué)生便會提醒他了。”沈默不慌不忙道。

“敲門了嗎？”沈老爺問七姑娘道。

“沒有。”七姑娘低頭道：“直接推門進(jìn)去的。”

“為什么不敲門？”沈老爺沉聲道：“不請而入是為非禮，這你不知道嗎？”

沈默心說，好么，原來我被非禮了。

“好吧，第一次算你防備。”沈老爺盯著沈默，沉聲道：“那第二次呢？再往地上放西瓜皮，是不是有些……”‘心地不善’四個字輕易不能吐露，那會結(jié)怨的。

“那不是我放的。”沈默搖頭道：“是七姑娘第一次上來時扔的。”

“什么？”沈老爺忍不住笑道：“七姑娘，果真是你扔了瓜皮，摔自己的跤嗎？”

“好像是這么回事……”七姑娘兩手食指對在一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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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事實(shí)清楚了。”沈老爺沉聲道：“這次的事情，是沈默自己太小心，七姑娘自己不小心，陰差陽錯造成的。”就在沈默以為他要用和稀泥的方式，將事情結(jié)束時，沈老爺又道：“但今日之果，必有昨日之因。鄰里之間本該和睦相處，鬧到現(xiàn)在這地步，到底是為哪般？七姑娘，你說。”

“這小子罵我。”七姑娘囁喏道：“說孫女是潑婦。”

“他為什么說你是潑婦？”沈老爺問道。

“因?yàn)椋驗(yàn)椤逼吖媚锏拖骂^道：“因?yàn)槲蚁攘R他了。”

“你為什么要罵他呢？”

“因?yàn)樗_我，”七姑娘委屈道：“他說他肺癆了……”

“你有這么說過嗎？”沈老爺問沈默道。

“沒有。”沈默兩手一攤道：“學(xué)生當(dāng)初跟她說：‘勞駕，出去時把門關(guān)上。’結(jié)果她只聽了個‘勞’字，就張皇失措而逃，也許是誤會了。”

沈老爺尋思一會，已經(jīng)將事情的緣由猜了個八成，他猜測應(yīng)該是七姑娘主動生事，為的就是自己收留了沈賀和沈默，并讓他們住進(jìn)了原本屬于她的閣樓。對七姑娘的品性，他還是有所耳聞的，估計(jì)在幾番騷擾漫罵，引來了這聰慧少年的反擊……

他這種雅人，最愛沈默這種聰穎伶俐的少年郎，而對七姑娘這種庸俗粗魯，肥胖蠢笨的女人，那是深以為恥的。想明白事情關(guān)節(jié)后，他便有意幫沈賀父子占下那座樓，把七姑娘一家攆出沈家去。

在沈家大院里，沈老爺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決定所有人命運(yùn)的神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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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聽著，”打定主意后，沈老爺音容嚴(yán)肅道：“我沈家最重和睦友愛，若有那心胸狹隘，自私自利，容不下他人之人，也必不見容于我沈氏一門！”

這疾言厲色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卻實(shí)實(shí)在在戳在七姑娘的腦門子上，她就是個傻子，也能聽出大老爺這話中的問罪之意。

‘逐！出！家！門！’四個斗大的大字在她腦海中盤旋，把她駭?shù)美浜怪绷鳎哙轮f不出話來。

只聽沈老爺又溫聲對沈默道：“沈默啊，你說說你們的爭端為何而起吧？”

沈默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七姑娘，見她的左眼腫成一條縫，一個眼大，一個眼小，雙目滿是乞求、淚珠滾滾的望著自己。

他知道沈老爺這是存心拉偏架了，只要自己實(shí)話實(shí)說，七姑娘九成會被攆出家門去。自己離了沈家，還有個草棚可以住，估計(jì)這兩公母就只能無家可歸了。

‘罷了，都是苦命人，總算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何苦要自相為難呢？’一轉(zhuǎn)念的功夫，沈默便拿定了注意，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之前也沒有什么大矛盾，不過是日常過日子的小摩擦罷了。上下牙還有打架的時候呢，沒有大老爺您想的那么嚴(yán)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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