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八十八節(jié) 繡春刀 （上）

爆竹聲聲辭舊歲，過了除夕是新年。

父子倆大年初一五更起，供養(yǎng)完祖宗、吃過新年的第一頓早飯后，沈默給老爹磕了頭，拿了紅包。本想再睡個回籠覺，卻被沈賀攆著出門，讓他去給親戚朋友拜年。

“你怎么不去？”他這兩年過年清凈慣了，現(xiàn)在重回俗世，還真不習(xí)慣。

“我要在家里，等著別人來給咱們家拜年。”沈賀一本正經(jīng)道。

‘不會是要偷著睡覺吧？‘對于是否會有人上門，沈默深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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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樂意歸不樂意，禮數(shù)還是要盡到的，沈默只好出門拜年。

好在他的師長親戚大多都住在一個臺門里，沈默先給沈老爺磕頭拜年，收到紅包一枚……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輩分真夠大的，除了七老八十的跟自己同輩以外，一些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也給自己磕頭。

他深切懷疑這些人是不是看自己發(fā)財，想要借機(jī)騙取紅包。但大過年的也不好詳查，只好從懷里掏出老爹給準(zhǔn)備的紅包，一邊分發(fā)一邊還滿臉慈祥道：“真乖、真乖……”

把他手上的紅包洗劫一空，人群便呼啦一聲散去，沈默整整衣襟，輕嘆一聲，出了廳堂，往東邊學(xué)堂方向走去。

大過年的學(xué)堂自然休學(xué)，但沈先生仍然住在這里，雖然兩人仍然不對付，但到了地頭，再不給先生拜年，那就實(shí)在說不過去了。

說實(shí)在的，沈默真不愿看到沈煉那張黑臉，整天對自己橫眉冷對，冷言冷語。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沈默甭管多好的心情，只要一看到他便泡了湯。

但同時，沈默心底也是感激他的，這些年跟著沈先生，將五經(jīng)四書爛熟于胸，經(jīng)中真意也理解透徹，又把程朱蔡胡這些人的注述全部吃透，饒是他過目不忘、聰明穎悟，整個過程也用了一年多時間。

按照沈默的想法，應(yīng)該在讀完四書五經(jīng)之后，再一部王守溪的稿子吃透，便開始學(xué)做‘破題承題’、‘起講題比’、‘中比成篇’之類的了。誰知先生又讓他苦讀文章，上至先秦，下達(dá)宋元，非止儒教一家，就連先秦諸子的文章，也都讓他理解背誦，整整半年時間，裝了一肚子的經(jīng)史子集，導(dǎo)致他長期食欲不振，身形日漸苗條。

可沈先生偏偏偏，就是沒教他最有用的時文，沈默雖然嘴上不說，心里早就急得火燒火燎了，他暗暗打定主意，這次借著拜年的機(jī)會，無論如何也要問一問——下月就要縣試了，還不打算教俺做八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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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間，沈默到了學(xué)堂門外，卻見兩個頭戴斗笠遮面，身罩黑色大氅，腰挎狹長略彎的直脊佩刀的男子，昂首立在門口。

沈默心下暗暗吃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便若無其事的走過去，微笑拱手道：“二位請了，不知在下可否進(jìn)去。”

左邊一個黑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猶如毒蛇般冰冷危險，看得沈默很不舒服。看完之后，卻又目視前方，根本不搭理他。

沈默只好再問道：“可以嗎？”

“再不退去，格殺勿論。”左邊那黑衣人雙目一瞇，露出森白的牙齒道。

沈默后脊背一陣冰涼，他能從對方目光中感受到對生命的漠視，只好趕緊退了下去。

走出老遠(yuǎn)才回頭，只見那兩個黑衣人仍然紋絲不動的立在那里。

沈默趕緊去找沈老爺，正好他接受完了拜年，在偏廳休息。顧不上禮節(jié)，沈默反手掩上門，輕聲道：“先生那里出事了，有兩個佩刀的黑衣人站在門口。”

沈老爺微微一顫，旋即恢復(fù)平靜道：“什么樣的刀？”

“有些像倭刀，但刀脊是直的，不像倭刀是彎曲的，而且也略短于倭刀。”沈默輕聲回憶道。

沈老爺微微閉上眼睛，良久才吐出三個字道：“繡春刀。”

“錦衣衛(wèi)？”沈默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有些發(fā)顫……這個在全國范圍內(nèi)，可以止小兒夜啼的機(jī)構(gòu)，正是以飛魚服、繡春刀為標(biāo)志的。

沈老爺沉沉點(diǎn)頭道：“是啊……他們還是來了。”這些人來無影、去無蹤，進(jìn)到沈家院子來，他竟然不知道，想想就不寒而栗。

“先生犯事了嗎？”沈默的腦袋嗡嗡直響，滿心都是‘緹騎’、‘詔獄’、‘酷刑’這樣可怕的字眼。

“那道不是。”沈老爺沒有笑話沈默的失態(tài)，如果有人面對錦衣衛(wèi)還面不改色，那他要么就是心懷死志，要么就是痰迷心竅。只見他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道：“他們是請你師傅去做官的。”

沈默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臉古板的沈先生，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樣子，一時驚得合不攏嘴。好半天才小聲問道：“先生是讀書人，怎么會跟那些人攪到一起呢？”

“唉……”沈老爺長嘆口氣，以手掩面道：“都怨我啊。”

沈默噤聲不言，看著沈老爺垂首自責(zé)的樣子，良久才聽他道：“罷了罷了，我沈家將來還得出落在你身上，還是說個清楚，讓你也好有個分寸。”

沈默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我聽著呢。”

“你師父回家已經(jīng)四年了。”沈老爺讓他坐在對面，低聲道：“二十七個月服闕，已經(jīng)又過去一年半了，知道他為什么還留在家里嗎？”

沈默搖頭道：“侄兒不知。”

“其實(shí)兩年前便有吏部行文，讓他赴京任刑部主事，但是我強(qiáng)壓著他，不讓他回去的。”沈老爺面色哀愁道：“如今圣上一心修玄，任由朝堂奸人當(dāng)?shù)溃瑸鯚熣螝狻Ｒ灾劣谛∪说靡獠瘛⒄藷o法立足，你也知道你老師的性格，若是進(jìn)了京城，恐怕下一站不是大理寺的牢房，便是錦衣衛(wèi)的詔獄了。”

沈默微微點(diǎn)頭，深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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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示一下，本書中的錦衣衛(wèi)、東廠、司禮監(jiān)，均是經(jīng)過大量考證，還原成嘉靖年間的本來面目，這個工作用了我一天的時間，切勿拿影視作品中的批駁我，和尚會傷心的……

再另外，重申一下，我們的追求是傳歷史之神，不是寫歷史書，所以時間上有些小出入，只是為了故事沖突更密集，但具體事件、人物是不會出現(xiàn)扭曲的。你看完這本書，完全可以跟別人說，誰誰誰，就是個什么樣的人，因為所有的歷史人物和事件，都是經(jīng)過和尚查閱大量資料，反復(fù)推敲才寫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