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 086、摩西的苦難

有些事情可大可小，不捅出來沒人追究，但阿蒙一定要咬住這個破綻不放的話，涉及到神靈的尊嚴準沒什么好事。假如鬧到伊西絲神殿，初掌大權(quán)的圣女大人需要拿人立威的話，這樣的借口已經(jīng)能處以最嚴厲的懲罰了。

布蘭卡也坐不住了，趕緊站起身牽住阿蒙的袖子哀求道：“先生，我誠懇的請求您的原諒，請不要計較一介武夫的無心口誤，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

阿蒙終于露出了笑容，擺了擺手道：“都坐下說話吧，其實我沒什么別的要求，這里的眾位大人都是忠于職守的，我也不想無事生非，只是希望我的族人能夠受到更好的對待。”

布蘭卡悄悄擦了擦汗，把約翰拉起來又坐下一起向阿蒙敬酒，以承諾的語氣道：“請放心，今天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fā)生，在我的權(quán)限范圍內(nèi)，會盡量照顧那些礦工，他們對何烈山而言確實也很重要，理應(yīng)優(yōu)待。”

阿蒙又問道：“今天受了一點傷，我需要在這里休養(yǎng)幾天，圣女大人給了我一個月時間，完成使命并不著急。這段日子我希望能夠見見我的族人，問清楚他們的經(jīng)歷與遭遇，不知道方不方便？”

約翰點頭道：“方便，當然方便只要您不把他們帶走，在這里，其它的事情都無所謂。”

當天夜里，阿蒙在樓上的臥室中一邊看著書冊兵法，一邊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這是一個月圓之夜，月亮的輪廓懸在遠方的山脊上空，連明亮中的陰影都是那么清晰。月光下的何烈山帶著淡淡的煙火躁動氣息，就像很久以前都克鎮(zhèn)的味道。

阿蒙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當月光照進窗棱的時候，門外的衛(wèi)士稟報：“阿蒙先生，有人求見”

阿蒙笑了，隔著門高聲道：“是約翰衛(wèi)隊長嗎，請進來吧，我早就在等。”

來人果然是約翰，他進門先行禮表示歉意，這么晚還來打擾休息。阿蒙笑著說道：“衛(wèi)隊長大人入夜獨自來訪，一定有什么私人的請求，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約翰說道：“首先要表示感謝，您在決斗中沒有傷害我，也原諒了我無心的過失。其實我很后悔，但當時處于一種無法抑制的暴躁狀態(tài)中。”

阿蒙點了點頭：“我看出來了，當時的你與現(xiàn)在的你簡直就像兩個人，如果你總是那么暴躁沖動的話，也不可能擁有六級體術(shù)成就。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約翰張了張嘴，有些驚訝的說道：“阿蒙先生，您真是太厲害了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來意。是的，情況就是這樣的，我的靈魂中一直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躁動，有時候甚至會失去理智、只想發(fā)泄力量。我盡量在克制，卻總是難以避免。您還不知道我的經(jīng)歷吧？”

約翰出生于夢飛思的一個貴族大世家，他的伯父便是如今夢飛思的農(nóng)牧署長官，地位非常顯赫。他十六歲那一年被帶到神殿，接受了力量的喚醒儀式，喚醒的卻是血脈中的力量，于是成為了一名武士，有最好的教練教他學習體術(shù)與各種武技。

他很遺憾沒有成為一名神術(shù)師，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在心中自問，難道是神靈厭棄了他，為何神靈沒有給他這個高貴的靈魂一個機會？他的祖父曾經(jīng)是一位大神術(shù)師，伊西絲神殿的榮譽大祭司，約翰一直引以為榮。

既然如此，他立志要成為一名最好的武士，可是在喚醒血脈中的力量之后，隨著體術(shù)的進步，靈變得越來越煩躁易怒，總因為一點小事沖動，雖然事后也很后悔，但當時就是壓不住，處于一種失控的狀態(tài)。

兩年前，在夢飛思一家ji院里，為了一個姑娘給誰陪酒的爭執(zhí)，他大失貴族的風度，打傷了一名同僚還有ji院的老板。回家之后仍然怒氣未消，又失傷了勸告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來自于夢飛思城的另一個貴族大世家，生氣之下離他而去回娘家了。他也受到了懲罰，家人托關(guān)系才把他派到了何烈山，希望在這荒涼的地方好好磨一磨脾氣。

約翰坦然承認在何烈山過的很壓抑，這個荒涼的地方使他的心境更感荒蕪，對神靈的禱告也得不到真正的安撫。昨天喝酒的時候聽說阿蒙不是貴族，卻高高在上的來巡視何烈山，他心里就不痛快。今天下午看見有人開采礦核時不慎損毀了一枚神石，怒意立刻上涌，壓抑不住的揮鞭抽人。

在何烈山，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不僅是奴隸和工匠，就連下屬的衛(wèi)士中都有不少人受過他的鞭打。似乎這種發(fā)泄能讓情緒舒緩，但卻意味著更難壓抑的躁動。

約翰最后說道：“今天您的礦錘擊中我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沖擊仿佛震散了我的力量，我的心情在那一瞬間就冷靜下來。您當時也被我激怒了，假如我換作您，一定很難控制的那么完美，竟然絲毫沒有傷到人。

這就是都克鎮(zhèn)的礦工技藝嗎，它是如何控制力量的，能夠?qū)⒛敲磮杂驳牡V核擊成粉末，卻能完整的留下神石，其中一定有獨特的奧妙。而你今天給我的一擊，壓制了我的躁動，所以我來向你求教，有沒有辦法幫助我？”

阿蒙聽著聽著，漸漸皺起了眉頭，這種感覺他也曾經(jīng)有過，那是在剛剛被喚醒一體兩面力量時，同時喚醒了一體兩面的欲望與躁動。記得當時在都克鎮(zhèn)，他總想找人揍一頓，但是通過考驗之后這種躁動就消失了，沒有一直延續(xù)下來。

而約翰的情況比較特別，這種躁動不安被強行壓抑，卻始終沒有消失，隨著力量的增漲長越來越強烈。他是一名武士，已有六級成就自然要通過種種考驗，但沒有人系統(tǒng)的總結(jié)過體術(shù)的修煉中明確的考驗是什么，所以并不明白自己面臨的處境，幸虧今天問的人是阿蒙。

既然他問了，阿蒙一定會設(shè)法幫他，別的不說，自己的族人還何烈山，只要阿蒙一走，摩西等人的處境還得看約翰與布蘭卡的臉色。他望著窗外沉吟道：“約翰，你這種沖動的情緒，有變化的規(guī)律嗎？”

約翰想了想答道：“有，我的力量越強大，這躁動就越強烈。另一方面，它有周期性，似乎隨著月盈月缺而發(fā)作，今天是月圓之夜，躁動最為明顯。我曾向月光女神祈禱，但似乎并無用處。”

阿蒙轉(zhuǎn)身坐了下來，看著約翰道：“你被喚醒的也許不僅是信仰的力量，也是靈魂中潛伏的躁動，它就像事物的一體兩面。狂躁的力量也會覺醒，你卻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它來自靈魂中的懷疑與焦慮。你有欲望始終沒有滿足也放不下，卻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心中漸漸隱藏了魔鬼，你卻看不見它。

這一切只是我的判斷，也不清楚究竟對不對。但我有一種感覺，你沖動的時候力量會很強大，但事后又會變得虛弱，現(xiàn)在的你就比中午的你虛弱。這樣下去對他人、對自己都是一種傷害，你不清楚將會墮落于何處。”

約翰聽著聽著，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又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連連點頭道：“您說的太對了，我自己都無法形容的這么清楚有時候總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和我過不去，可是憑我的力量卻又無法沖破這束縛，只在放棄理智的那一瞬間感覺才會更輕松。今天你那一錘的效果是那么明顯，一定有辦法教我怎樣去解決，求求你了”

阿蒙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按回椅子上說道：“我也未必能幫你，總不能在你每次暴躁的時候，都守在身邊給你一錘。但我可以嘗試一種方法，它也來自都克鎮(zhèn)的礦工技藝。你想學習的話必須保密，原因也不用我解釋了。”

約翰點頭道：“那是當然，一切都聽您的，簡直無法形容我的感激”

阿蒙一指窗外的天空道：“你的躁動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那么我建議你就好好的面對它，仰望星空也許能得到內(nèi)心的寧靜。你必須有一種堅定的信念，無論它是否來自信仰，要看清楚內(nèi)心的追求，找到一種明晰的狀態(tài)，才會知道自己要克服什么。”

約翰茫然道：“看星星？”

阿蒙笑著搖了搖頭：“是閉上眼睛，在內(nèi)心中仰望星空，將靈魂的感受釋放出來，再緩緩的收回，就像是面對神靈的虔誠禱告。讓力量自然而然的伴隨著心靈，而不是受它的控制，這樣才能真正使你寧靜下來，也許有用也許沒用，我建議你試試。”

阿蒙詳細的教授了約翰一種祈禱方式，很接近于神術(shù)冥想?yún)s又很難說是一種神術(shù)，用了很久才讓這位武士徹底明白該怎么做。阿蒙自己并無把握，如果約翰成功了，也就印證了他的推測。欲望的躁動假如誤入歧途，心靈被力量所控制會有怎樣的后果，看看約翰就知道了。

以后再傳授一體兩面力量時，阿蒙也應(yīng)該小心了，避免傳人出現(xiàn)約翰這種情況。但他沒有告訴約翰這其實是修煉一體兩面力量的冥想方式，更不會說自己是一位魔法師。就算有人知道他教了約翰什么，那也是都克鎮(zhèn)的礦工技藝所包含的高深內(nèi)容，不涉及任何具體的神術(shù)，找不出什么毛病來。

天色微明的時候，約翰才千恩萬謝的離去，阿蒙也松了一口氣。至少他知道，以后摩西等人在何烈山不會再受到太多的虐待。盡管他們還要為埃居法老服勞役，但知道下落就好，至于怎樣才能把人弄出去，阿蒙并沒有什么辦法，還是先問清摩西等人的經(jīng)歷再說。

第二天，阿蒙命人把摩西帶到自己的房間里單獨問話。想當年摩西是達斯提鎮(zhèn)長的少爺，長的白白胖胖的，可如今卻變得又黑又瘦，看著都讓人心酸。摩西一進門就向阿蒙行禮道：“大人，多謝您昨天相救，您真是都克鎮(zhèn)的礦工出身嗎？”

阿蒙一把拉起他：“摩西，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我就是阿蒙，難道你忘記了？”

摩西愣愣的看著阿蒙半天，突然哭出聲來，一把抱住他道：“對，你就是阿蒙，老酒鬼的兒子阿蒙你的樣子完全變了，我不敢認你，昨天聽他們說起了你的名字，可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但你打開礦核的技藝卻是真的阿蒙，都克鎮(zhèn)已經(jīng)沒了，大家都不在了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成了伊西絲神殿的使者？”

阿蒙伸手給摩西擦干眼淚，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在洪水來臨之前，就已經(jīng)被都克鎮(zhèn)放逐了嗎？”

摩西驚訝道：“有這回事嗎？”阿蒙被達斯提鎮(zhèn)長派往深山追緝邪惡的大魔法師貝爾時，摩西并不在都克鎮(zhèn)，他被父親送到敘亞城邦學習神文與各種典籍，不清楚都克鎮(zhèn)發(fā)生的事情。后來一場大洪水吞沒了家鄉(xiāng)，也就更沒人再告訴他這些了。

阿蒙嘆息道：“我開采出了一枚眾神之淚，卻被羅德迪克大人的隨從當場取走，將受到王國的嚴懲，你父親找了個借口把我趕出了都克鎮(zhèn)，是放逐也是一種保護。我的故事說起來太長了，你先告訴我是怎么來到何烈山的？”

摩西的眼圈又濕潤了，坐下之后，講述了都克鎮(zhèn)的幸存者苦難的經(jīng)歷——

達斯提將摩西做為繼承人來培養(yǎng)，整個都克鎮(zhèn)上，也只有他有資格將兒子送到敘亞城邦去學習。達斯提雖然只是一位鎮(zhèn)長，但是地位不低也足夠有錢，在敘亞城邦中買下了一座莊園讓摩西居住。他對這個兒子十分喜歡，但并不過于驕縱，平日的要求也很嚴格。

摩西比阿蒙大兩歲，今年十九了，在他年滿十六歲那一年，達斯提就把他帶到穆蕓神殿接受賜福，開始學習都克鎮(zhèn)的礦工技藝。雖然用不著摩西親自開采神石，但做為都克鎮(zhèn)未來的管理者，必須掌握這門世代相傳的技藝。達斯提身為都克鎮(zhèn)的主神官也是賜福儀式的主持人，這個儀式將來也是要傳給摩西主持的。

達斯提在敘亞城邦中的莊園不僅是摩西的居所，也是都克鎮(zhèn)民來往城邦的落腳點。王國有法令規(guī)定，都克鎮(zhèn)的在冊礦工未經(jīng)允許不得私自離開，但恰在大洪水來臨之前，達斯提派人前往城邦運送應(yīng)繳納的賦稅，并采購鎮(zhèn)上所需的生活物資，派去的幾十人都是年輕而健壯的礦工。

這些人辦完公務(wù)之后就住在了達斯提的莊園里，隨便也給摩西少爺捎了點東西，還沒等他們出發(fā)返回都克鎮(zhèn)，黑火叢林就開始下起了大雨。驛道被截斷，他們滯留在城邦中，成了除了阿蒙之外另一批幸存者。摩西身邊的奴仆也來自都克鎮(zhèn)，這些人加起來總共有六十多位。

大神術(shù)師歌烈指揮軍民眾志成城，終于在洪水中保住了敘亞城邦，洪水過后都克鎮(zhèn)已不復存在，摩西他們當然也回不去。不久之后，不知從哪里傳出了流言，是都克鎮(zhèn)的鎮(zhèn)民違反了守護神的神諭，才遭致了神靈的懲罰，帶來了這場大洪水。

他們是被神靈厭棄的人，會帶來災(zāi)難。恩里爾大神懲罰了都克鎮(zhèn)，用一場洪水洗刷大地為萬民賜福。這種傳言是可怕的，剛剛經(jīng)歷一場災(zāi)難的敘亞民眾對都克鎮(zhèn)遺民充滿敵意，甚至發(fā)生了好幾起包圍與攻擊莊園的事件。

都克鎮(zhèn)的礦工們身強力壯，都不是好惹的，臨時拿起武器守護莊園，最終爆發(fā)了流血沖突，有鬧事之徒在斗毆中喪命。礦工們是出于自衛(wèi)，從城邦法律的角度，州長肖墨大人沒有理由去懲罰，但群情激憤的民眾卻不能原諒礦工們的殺人行為。

幾乎每天都有人圍在莊園外高喊：“殺死他們，以神靈的名義”總有人企圖沖進莊園攻擊摩西等人，摩擦接連不斷，就連城邦中的衛(wèi)隊也彈壓不住。

摩西等都克鎮(zhèn)遺民已經(jīng)成為眾矢之的，就連城邦中的店鋪也不愿意賣東西給他們，當莊園中儲存的食物吃完之后，他們幾乎活不下去了。當時歌烈并不在敘亞城中，這位大神術(shù)師已經(jīng)返回王都閉門謝客潛心修煉。

但歌烈臨走前似是料到了這種情況，特意吩咐自己的弟子、代理大祭司華萊特關(guān)照摩西等人。眼見不可收拾的時候，華萊特帶著神殿的衛(wèi)隊進入莊園找到了摩西。當時的情況下，摩西等人是不可能繼續(xù)留在敘亞城邦了，華萊特問他想去什么地方？

礦工們都沒出過遠門，當然無處可去，而摩西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除了都克鎮(zhèn)和敘亞城邦也沒去過別的地方，他想了半天只想到了羅德迪克。埃居海岬城邦的城主大人曾經(jīng)與他父親的關(guān)系不錯，實在走投無路，只有投奔海岬城邦尋求庇護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