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城頭說舊論堵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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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城頭說舊論堵疏

小白狼從洞里鉆了出來，受傷的腿上，包扎著白布，大白鵝搖搖晃晃從溪畔走了過來，老黃牛睜開眼睛，五師兄和八師兄回到了崖坪上。

余簾從袖里取出一把木梳，很仔細(xì)地把凌亂的頭發(fā)梳整齊，又整理了一下衣著，確認(rèn)沒有什么問題，才把梳子收入袖中。

老黃牛微微低首，大白鵝與小白狼身軀前傾，五師兄和八師兄揖手為禮，余簾肅容回禮，秋風(fēng)停，秋蟬靜，書院依然。

“師姐路上小心。”宋謙說道。

“書院就交給五師弟你了。”

余簾從山道畔拿起布裹著的物事，向書院外走去。

寧缺離開公主府，來到大街上，準(zhǔn)備去書院。雖然說長安城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但他要去書院取陣眼杵，而且他很擔(dān)心書院的安危。

“不用去了。”

一名少女出現(xiàn)在他身前，伸手遞過來一個布包裹住的事物。

寧缺很是驚訝。因?yàn)樗J(rèn)得那塊布，那塊布是桑桑去東門市場買的便宜貨，被他用來包驚神陣的陣眼杵，那么這塊布里就是陣眼杵。

他接過陣眼杵，看著身前這名少女，眼神里流露出警惕的神情，然后變得迷惘起來，他確定自已沒有見過她，但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她一般。

一雙烏黑的馬尾，清稚美麗的容顏，這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可以說是少女，也可以說是小姑娘，正在那個分界線上。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看到了那抹淡然從容的神思，終于猜到了她是誰，不由震驚的無法言語，甚至險(xiǎn)些把陣眼杵扔掉。

余簾用最簡潔的語言，最精楚地講述了一遍書院里發(fā)生的事情，尤其是與西陵神殿掌教的那一戰(zhàn)，她主要說的是對方長的很矮。

寧缺這才知道，億萬道門信徒眼中高大偉岸的光芒身影，竟然只是個幻像，掌教大人原來是個死矮子。

當(dāng)初他在荒原上，用元十三箭連射五人時，無論天諭神座還是葉紅魚都接的非常吃力，那位掌教卻是躲都不躲，無動于衷。

當(dāng)時的那幕畫面，給寧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心想不愧是道門的至強(qiáng)者，面對元十三箭也能如此輕松應(yīng)對，高深莫測。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yàn)檎平檀笕松姆浅０。砸衙闇?zhǔn)的是身影，鐵箭從那人的頭頂射過，自然不需要躲。

“為什么讓他活著。”寧缺從震驚中漸漸平靜下來，問道。

“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余簾說道：“很多年前，熊初墨還年輕，隨道門長輩去荒原試煉，我還年幼，相遇自然便是一戰(zhàn)，我廢了他小腹里的雪山，令他不能人事，卻沒想到，他反而因禍得福，虔誠修道不輟，竟有了今天，不過畸余之人，終究心理有些問題，如今他已經(jīng)廢了，你不用擔(dān)心，反而西陵神殿里的人會覺得頭疼。”

就像掌教和很多道門大人物的看法一樣，寧缺也從來不認(rèn)為三師姐就僅僅是個洞玄境的修行者，所以先前得知書院在她保護(hù)之下依然如舊，并不覺得如何吃驚，直到此時他終于醒悟過來，慘敗在師姐手下的不是普通強(qiáng)者，而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他才開始震驚地思考三師姐究竟是誰。

當(dāng)今世間，有誰能完敗掌教大人？

知曉答案后的寧缺很震驚。

三師姐居然是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書院二層樓的弟子里，他最早認(rèn)識的便是三師姐余簾，甚至還要在與陳皮皮通信之前，登舊書樓的時候，便認(rèn)識了。

這些年來，他與余簾說話不多，但每每在重要時刻，她都會出言點(diǎn)撥，而且這種情況，在他進(jìn)入后山之前，還是普通學(xué)生的時候，便開始了。

所以寧缺一直很尊敬三師姐，甚至要比對大師兄二師兄更加尊敬。

行走在城墻狹長的樓梯上，有風(fēng)從墻外拂來，寧缺走幾步，便忍不住看一眼余簾，看她稚嫩的臉，看她身后擺蕩的雙馬尾，很難適應(yīng)看到的這一切。

“我臉上有花？”余簾問道。

寧缺笑著說道：“只是想多看兩眼，師姐可是大名人。”

余簾微微一笑。

寧缺說道：“難怪老師當(dāng)初不肯收唐小棠為徒，原來是輩份問題……如此算來，我豈不是比唐要高了一輩？”

余簾說道：“如果要從明宗開派祖師算起，你已經(jīng)比他高了幾十輩寧缺又贊嘆說道：“二層樓的三師姐，可不就是二十三年蟬。”

余簾微微挑眉，說道：“巧合而已，老師哪里會在意這些小機(jī)巧。”

寧缺說道：“說不定老師就喜歡玩這些。”

說話間，師姐弟二人已經(jīng)登上長安城頭。

寧缺想到一件事情，從腰帶里取出一塊腰牌。

腰牌非金非木非石，通體純白，上面用浮雕手法刻著一個黑色圖案，看邊緣的新鮮痕跡，似乎是剛刻出來不久的東西。

黑色圖案是座雕像，純白的外圍如同萬丈光明，雕像因?yàn)楸硨饷鞯木壒剩嫒莺蜕碥|都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中，顯得很是晦暗。

寧缺問道：“這塊腰牌是當(dāng)年去荒原前師姐給我的，上面刻的是什么？”

余簾走到城墻畔，望著下方的長安城，說道：“冥君，或者說是昊天。”

寧缺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說道：“這是什么腰牌？”

余簾說道：“明宗的宗主牌。”

“荒人不惜滅族，也要保護(hù)我和桑桑，我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什么，如今看來，便是這塊腰牌的原因。在明宗山門里，蓮生最后一擊失效，現(xiàn)在想來，也是因?yàn)檫@塊腰牌，仔細(xì)算來，這塊腰牌救了我很多次，我卻一無所查，真是愚蠢。”

寧缺很自然地把腰牌重新放回腰帶里，沒有還給余簾的意思，然后對著她很認(rèn)真地長揖及地，行了一個大禮，表示感謝。

他所不明白的是，當(dāng)年自已帶領(lǐng)書院前院學(xué)生去荒原實(shí)修時，為什么三師姐會這么隨便地便把如此重要的明宗宗主牌給了自已。

“記得當(dāng)年你準(zhǔn)備參加開樓試時，我對你說的話嗎？”余簾問道當(dāng)時寧缺是個普通的書院前院學(xué)生，書院二層樓開啟，他準(zhǔn)備參加，精神壓力極大，在劍林里與余簾有過一番對話。

“記得，師姐說要介紹一個不弱于柳白的強(qiáng)者給我當(dāng)老師。”

“不錯。”

“師姐當(dāng)時準(zhǔn)備介紹誰？”

“當(dāng)然是我自已。”

余簾說道：“你當(dāng)時的雪山氣海一塌糊涂，現(xiàn)在也一塌糊涂，而且符道上的天賦尚未顯現(xiàn)，根本不適合修道，但骨骼清奇，毅力驚人，正是修行我明宗功夫的良材美質(zhì)，我一時心動，便想傳你衣缽。”

寧缺這時候才知道，當(dāng)年自已錯過了什么。

余簾說道：“雖然你拒絕了我，但我總覺得你將來必然還是會走上這條道路，所以在你去荒原之前，我把這塊腰牌送給你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山門里遇著蓮生，又學(xué)會了小師叔的浩然氣，依然還是入了魔。”

余簾看著他說道：“當(dāng)年蓮生要傳我衣缽，我拒絕了他，我要傳你衣缽，你也拒絕了我，最終你還是繼承了他的衣缽，如此看來，倒也沒什么差別。”

寧缺想起那些往事，也不禁生出很多感慨，然后笑了起來，說道：“這樣也挺好，不然我豈不是要矮師姐一輩。”

然后他笑容漸斂，說道：“莫非真有命運(yùn)的安排？”

“我曾經(jīng)對你說過一句話：只需要從本心出發(fā)，便能輕松逾過。這指的不僅是登山途中的那些關(guān)口，也包括命運(yùn)這種東西。”

余簾說道：“當(dāng)年見到老師的第一天，他便這樣對我說，又說我做女孩更好看，應(yīng)該接受，于是我當(dāng)場實(shí)踐了這句話，一腳踩到他那件黑色罩衣的衣擺上。”

寧缺問道：“然后？”

余簾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逾過去，但老師摔了個狗啃泥。”

寧缺覺得很刺激，問道：“感覺怎么樣？”

余簾想了想，說道：“感覺很好。”

寧缺說道：“老師沒有生氣？”

“既然是女孩子，自然有撒嬌發(fā)小脾氣的權(quán)利。”

余簾的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沉默片刻后，繼續(xù)說道：“后來自然明白，我當(dāng)時心情非常低落郁悶，老師是故意摔那一跤，哄我開心。”

城墻之上，安靜了很長時間。

余簾看著下方的長安城，問道：“看出了什么問題？”

在當(dāng)前緊張的局勢下，哪怕是再令人震驚感慨懷念的事情，都不可能讓寧缺和她浪費(fèi)這么多時間來討論，他們是來看風(fēng)景的。

余簾帶著他看長安城的風(fēng)景。

寧缺看著比平常要顯得冷清些的長安城，看著那些寬闊安靜的街道，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長安城現(xiàn)在變得有些堵。”

余簾說道：“不錯，你現(xiàn)在要解決的問題，便是這個堵字。

寧缺說道：“想解決這個堵字，應(yīng)該很難。”

此時長安城街寬人少，更是很難看到幾輛馬車，交通極為便利寬松，既沒有馬車相撞引發(fā)的事故，也看不到前些天請?jiān)傅膶W(xué)生隊(duì)伍。

但余簾和寧缺師姐弟，都看出了長安城的堵。

他們的神情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