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 第409章 抽絲剝繭（二）

一張白紙，一個夕字。

“宮里每處都有名字，眾所周知的冷宮其實(shí)叫夕照宮，那里朝西，又有夕陽落景之色，故此得名。照你所說，鐘公公死在影壁墻前。”元澄在夕字之上添了一長橫。

“歹？”依賴元澄的時候，墨紫察覺自己的腦袋常常歇懶。

元澄卻還沒添完，抬筆在橫下畫了短撇豎鉤，“再聽你說，鐘公公蹲身之后，用匕首自盡的。我想，那把匕首不是他隨身帶的，而是就放在地上。所以他需要蹲下身去撿，才能執(zhí)行自己的死刑。否則，他的動作不是無法解釋了嗎？”

歹變成了死。

“顯然，有人在他去報信的路上設(shè)下此局，傳遞了讓他死的迅息。或者是早說好的，所以鐘公公一下子就明白了。要不然，碰上弄不清楚的，還以為誰掉了把小刀，嚷嚷要找失主呢。”元澄看著墨紫，笑得趣味盎然。

墨紫一聽，不服氣，“別得意，我不知道冷宮還有別名，要是知道，說不準(zhǔn)也猜到了。再說，我比蕭維他們好些，至少覺得鐘公公死得很詭異，而蕭維認(rèn)定是他走著走著突然想不通，捅死了自己。要說蕭維對宮里那么熟，該知道冷宮又叫夕照宮。反正，我雖然比不上你聰明，但比得上蕭維，沒墊底就好。”

“你對自己的要求還真不高。”元澄將紙往前面一放，正遮住水凈珠，“不管這珠子到底有沒有秘密，好歹也值二十萬兩銀子，你就這么放在桌上？”

“二十萬兩的寶貝在你元澄眼里不也算不上什么嘛。正經(jīng)不瞧，就給它蓋上了。”墨紫掀開紙，把珠子塞進(jìn)衣袖里，“如此說來，指使鐘公公的人確實(shí)是在宮里。”

“也未必。太子之死。看到的人很多，雖然你們直接入了宮，但在東宮耽誤了不少工夫。對方從宮外到設(shè)下讓鐘公公死的局，時間上也綽綽有余了。我們都看過那人的本事，這宮里不可能只有鐘公公一個幫他辦事的。”元澄說那人。

“聽你的意思。卻是認(rèn)定禮王不是主使了。真是讓人沮喪。我們費(fèi)了那么大勁兒，結(jié)果全是那人故意拋出來不要的。”墨紫拿起另一只耳珠，將它固定在木夾中間。

“沮喪什么？”元澄見她想干活的意思，便站起身要走，“能不能找出這個和大求勾結(jié)，對大周有異心的人，與我們何干？”

墨紫怔住，但立即反應(yīng)過來。“元澄，你不想找出陷害你爺爺和父親的真兇了嗎？”

“不用我找，他也會現(xiàn)身的。如果他的目標(biāo)是皇帝之位。二十年的等待也是時候了。”元澄自己拿了琉璃燈，走出門。又回過頭來，“墨紫。”

“嗯？”墨紫側(cè)過身去看他。

他的身影覆著一層金，眼眸中藏著最真的關(guān)切，“你沒事？”

她知道他問得是今日被太子脅迫的事，微笑著，“我沒事。”

“夜已深，你早些休息。太子之事，恐怕還有許多麻煩，我們需要精力去對付。”元澄說罷，要走了。

墨紫快步上前，拿過他手里的燈，“我送你，省得你把燈拿走了，等會兒我就得黑燈瞎火走夜路。”

元澄看著她笑，拉了她的手，“這樣的話，麻煩你。”

墨紫頓悟，“你故意挑著我送你吧？”

“墨紫，你自己的小心思不純，別把我染黑了。”元澄感覺手被她用力捏到緊疼，卻笑了出來，“好了，我招了，墨哥手下留情。”

墨紫瞥他一眼，投以大部分眼白，然后跟著他笑，“禮王的事怎么弄啊？”

“我說了，他也未必?zé)o辜，暫且不動聲色，看他能不能挺不住招些什么出來。”院子很小，路很短，轉(zhuǎn)眼到了門口，他短短一嘆，回身站在光影里，“我明日請蕭維吃飯，你可要來？”

墨紫眨兩眼，奇道，“你為何請他吃飯？他對你一向有偏見，山珍海味都會硌得慌，你倒是氣度大方。”

元澄卻道，“今日他救了你，總不能沒有表示。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強(qiáng)去，我代你謝過就是。”

“我謝過他了。”墨紫不想去，“再說，皇上這會兒對我煩著呢，別我一出門又惹事出來。要我說，你也別白費(fèi)銀子，蕭二郎那個眼高于頂?shù)男宰記]見得改了多少。”

“一頓飯罷了，他來就來，不來我當(dāng)自己打牙祭。”將門開了一條縫。

“元澄。”要不要告訴他呢？蕭維喜歡自己的事。

元澄合上門看她。

“那個……蕭維……他――”其實(shí)，蕭維又沒對她表白過，她這么說出來，好像有點(diǎn)自戀了，“算了，沒什么，你早點(diǎn)去歇了吧。”

“你想說蕭維他對你有意思嗎？”看她吞吞吐吐，他大概猜得到。

“啊，你怎么知道？”墨紫詫異。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是敬王爺家的嫡公子，又從小得志，能力不凡，待一般人總有些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對不合他眼的奸滑詭惡之人，更是冷若冰霜。可當(dāng)初我搭你的船出南德時，他對你已是有所忍讓，似乎不屑于你，卻又想拉攏你。”旁觀者清。

“等等，那時他還不知道我是女的呢。”夸張。

“心動，本不是那么容易察覺的。我想蕭維在這點(diǎn)上，和我有些相似。我和他，都是不易動情之人。即便乍來，也會自我否認(rèn)。我就不信，他當(dāng)時心里對你沒有一絲怪異。你不也說了，并不刻意扮足男相。他喜歡你，多半是知道你女扮男裝之后，也就是你還在敬王府里當(dāng)丫頭的時候。”他是大仇在心，身處相位又得逢場作戲，繁花過眼，看淡一切美麗妖嬈的表象，尋根究底之后冷嘲于她們的乏味或虛偽。蕭維，倒還是心高氣傲的老毛病，根本就視女子和小人為無物，所以忽略本能，一昧抵觸，直到排山倒海，卻其實(shí)是個不知情為何物的傻小子。他看得分明，為自己比他早動一步的運(yùn)氣暗道僥幸。

“他見我一次，就找我一次麻煩，不拔劍不瞪眼不板臉，是絕對不會讓我好過的。他又不是十五六歲，喜歡一個人這么別扭。”她上中學(xué)的時候，有個男生老欺負(fù)她，畢業(yè)時在留言簿上寫了我喜歡你四個字，偏她對留言簿這種東西不看重，一回家就裝箱了。等她軍大上完，同學(xué)聚會時遇到已經(jīng)有女朋友的那男生，他開玩笑說起，她才把它從箱底翻出來，結(jié)果還真是表白，笑得她嗆咳，從此知道喜歡你所以欺負(fù)你的青春男孩心理。

“你說得挺成熟，可偏偏你自己也遲鈍。后來，蕭維對你動不動就忍讓遷就，你不還是沒看出來？”元澄說完這話，有些悔。

“我對別別扭扭的喜歡最煩了，不想看出來，也懶得看出來。你說，喜歡一個人，還沒一起過日子呢，就得忍讓遷就，這今后成了親住在一起還得了？我不是小女孩，不用人哄著忍著讓著。有什么看不過眼的，有什么無法理解的，互相說出來，直到心里能舒舒服服接受。不然一個人在那兒拼命為另一個人著想，而另一個人還我行我素不知道，遲早火山爆發(fā)了。”她經(jīng)歷過一次天翻地覆的愛情，不再稚嫩天真。“蕭維喜歡我，作為女子的虛榮心，感覺可以挺好。不過，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一句話，有半句話得掂量該不該說出來。還有他那大家子，想到我就頭疼。”

“你想得原來挺深遠(yuǎn)，都考慮到和他一起過日子上頭去了。”元澄面色金淡，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意。

墨紫瞇瞇眼，突然笑了起來，“元澄，你吃醋。”

元澄怔忡，然后清咳而抿勾嘴角，“是，我吃醋。”

他承認(rèn)了，她倒不好再笑，有些期期艾艾，“干嗎這么容易就認(rèn)了，我還期待你說天氣不錯今晚好夢呢，再拔腿落荒而逃。”

“我這人有那么好心嗎，順著你想的來說話？”他和她今夜輪換著笑開懷，心中已認(rèn)定了的緣故，“吃醋便吃醋，雖然頭回嘗滋味，挺好吃的。墨紫牡丹花中之王，我既得了她，心滿意足。讓別人不過看上兩眼，這點(diǎn)大度還是做得到的。”

墨紫瞪半天眼，最后卻泄了氣，打開門，就見銘年一只大耳朵豎在面前，偷聽得忘乎所以。她一手就給揪住，其實(shí)沒用力。

銘年卻哇哇大叫救命，手舞足蹈的，“墨紫姑娘，小的耳朵熱，貼門板上涼快也不行么？”

“你想涼快？好，我讓落英取一桶冰給你，你慢慢敷耳。”墨紫放開手，抱臂斜睨，笑得那個壞。

“姑娘說不過大人，就來欺負(fù)小的。”銘年一骨碌跑開些，用墨紫聽得到的聲音嘀咕，“以大欺小，雖勝猶敗。”

這份其樂融融的熱鬧，卻被幾個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大管家跑在最前頭。平時他都是一副雙手?jǐn)n袖穩(wěn)穩(wěn)不動的沉著模樣，如今不太鎮(zhèn)定。

“怎么了？”銘年恢復(fù)少年老成。

“大人。墨紫姑娘。”大管家本來是慌張的，看到這兩人站一處，不知怎么讓他定了神，行禮之后音調(diào)不揚(yáng)，“府外來了都護(hù)軍，由魏小將軍和李大人領(lǐng)著，請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