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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四百一十一章 北莽壓境拒北城
徐鳳年猛然起身,輕吹一聲口哨,在河畔飲水的戰(zhàn)馬飛奔而至,翻身上馬后,徐鳳年一手拽住韁繩,一手握緊拳頭,在肩頭重重一敲,咧嘴一笑。
南邊極遠(yuǎn)處,老人腳步不停,老淚縱橫,低聲呢喃,悄不可聞。
“此時作何感想?”
老人終于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視野中最多是那大漠黃沙。
聽潮閣謀士李義山,死后并無葬身之地,骨灰盡灑關(guān)外。
老人灑然笑道:“義山!生前生后,我皆不如你。”
拒北城南城門口,徐鳳年猛然停馬轉(zhuǎn)頭,那種憑借天人體魄敏銳察覺到的些許異樣,稍縱即逝,剎那間便恢復(fù)平靜,無跡可尋。
如一片秋葉落于池塘,幾無漣漪,靜謐安詳。
先前流州那條不知名的廊道,流州步陣對峙阻滯北莽五萬南朝邊騎!
涼州將軍石符確如先前遞交拒北城藩王的那道兵文所說,并未率領(lǐng)六千清源軍鎮(zhèn)精騎火速馳援廊道戰(zhàn)場,而是在廊道以南的平原地帶站穩(wěn)腳跟,耐心等待黃宋濮部主力的倉皇北撤,與此同時,需要攔阻南朝邊騎援軍南下與黃宋濮殘部聚攏匯合。這位涼州將軍僅是象征性派遣一標(biāo)斥候前往廊道偵查軍情,石符停馬南望,始終背向那座注定尸體堆積如山的血腥戰(zhàn)場,臉色平靜,可謂鐵石心腸。
最南方的老嫗山主戰(zhàn)場,涼莽雙方以第三次沖鋒鑿陣最為死傷慘重,寇江淮投入了那支隸屬于流州刺史府邸的騎軍,黃宋濮也動用了六百余貨真價實的重騎軍,人馬俱甲,每一匹尤為高大健壯的北莽戰(zhàn)馬都裝備有面簾、雞頸、當(dāng)胸、身甲和搭后以及寄生,統(tǒng)稱鐵騎俱裝六甲,槍矛難破,弓弩難透。從主將寇江淮手中暫領(lǐng)流州騎軍兵權(quán)的年輕將領(lǐng)乞伏隴關(guān),又一次率領(lǐng)僅剩的直撞營騎卒,直奔六百重騎兵,只是在乞伏隴關(guān)一馬當(dāng)先的拼命沖鋒途中,徐龍象親率三百龍象精騎,在戰(zhàn)場上逐漸跟上直撞營的鐵蹄,最終與直撞營并駕齊驅(qū),一同開陣!
當(dāng)三次沖鋒過后,流州騎軍幾乎死傷殆盡,龍象軍亦是元氣大傷。
反觀黃宋濮部精銳騎軍雖然同樣折損慘痛,但是數(shù)量最多的乙字騎依舊奇跡一般保持極高的完整建制,多達三萬騎,按照老嫗山戰(zhàn)場形勢,甚至不需要五萬軍鎮(zhèn)援軍趕赴此地,主帥黃宋濮就有十足把握全殲流州野戰(zhàn)主力。
但就在此時,一支聲勢雄壯的騎軍,在老嫗山東方平原地帶闖入視野!那一幕,如日升東海!
這支毫無征兆馳援老嫗山的精銳騎軍,一字排開,如廣陵江一線大潮,由東往西迅猛推進。
這支橫空出世的騎軍,必然是北涼邊軍除大雪龍騎之外,最容易被辨認(rèn)身份的一支邊騎,因為每一騎頭盔插有一根雪白雕翎,隨風(fēng)飄搖!每一騎馬鞍兩側(cè)皆有箭羽透囊而出,如兩團蘆花勝雪!
鐵騎突進,恰如大雪翻涌天地間。
不僅鐵甲染血,已經(jīng)更換兩根鐵槍,更是滿臉鮮血的北莽主帥黃宋濮轉(zhuǎn)頭東望,目眥盡裂。
老嫗山戰(zhàn)場,經(jīng)過雙方皆是不遺余力三次的兇狠鑿陣,他們北莽騎軍如今剛好位于最初流州騎軍的位置,這原本是這位北莽昔年南朝第一人的算計,要在流州野戰(zhàn)主力兵力大損,且精氣神墜入谷底之際,只要北莽騎軍位于南方戰(zhàn)場,就能夠無形成一道阻止流州騎軍掉頭向南撤回青蒼城的天然防線,但事實證明,老帥的算計成功了,可是寇江淮的算計一樣達成了,那位年紀(jì)輕輕的流州主將根本就沒打算撤出老嫗山,擺明了是要反過來包夾北莽大軍!
黃宋濮沒有絲毫猶豫,下令全軍竭力向北突圍,哪怕北撤途中再遭伏兵阻截,絕不可戀戰(zhàn)糾纏,只管向北!只要與那支應(yīng)該即將趕至老嫗山北方戰(zhàn)場的援軍碰頭,那么勝勢仍然在北莽這邊!
乞伏隴關(guān)和徐龍象李陌藩,這三位老嫗山在并肩作戰(zhàn)廝殺至此的戰(zhàn)場將領(lǐng),根本不用相互招呼,就已經(jīng)默契地快速變陣,由左中右三軍雁字錐陣,變?yōu)闄M向的一字長蛇陣,盡量伸長拉出一條漫長鋒線,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開始輪到流州邊軍以前中后三軍沖鋒,李陌藩部龍象騎軍位于前兩排,徐龍象率軍居中,乞伏隴關(guān)的殘余流州騎軍位于最后。他們要做的不再是鑿陣殺敵,只需要盡量阻滯黃宋濮部主力騎軍突圍的馬蹄即可!
袁南亭的白羽輕騎,在北莽主力大軍的側(cè)翼潑灑出三撥鋪天蓋地的箭雨后,又有氣勢如虹的六千騎找準(zhǔn)機會,整齊抽刀出鞘,快速沖陣!
如同從北莽騎陣的腰膂處一刀切去,恰好將黃宋濮的嫡系騎軍和完顏私騎與三萬乙字騎攔腰斬斷!
其余主力白羽輕騎開始繞弧向北,并不與北莽大軍混戰(zhàn)一團,而是憑借負(fù)載極輕的輕騎優(yōu)勢,原本由東向西沖鋒的騎陣,迅速繞出一個箭頭向北的弧度。
若是有人剛剛登頂老嫗山俯瞰戰(zhàn)場,恐怕都要誤認(rèn)為這支衣甲鮮明的輕騎,是草原騎軍的盟友,是在一左一右共同向北而去。
不斷有北莽千夫長百夫長在紛紛絕望之下,率領(lǐng)殘部悍不畏死地向右翼白羽輕騎撞殺過去。
只可惜那幅壯烈場景,結(jié)局只如石子砸擊江水,完全無法打亂白羽輕騎的馬蹄步伐。
騎術(shù)精湛且體力充沛的白羽輕騎,在遭受一股股北莽騎軍的斜向沖鋒之后,輕而易舉便向右稍稍靠攏,原本大致筆直向前的最左騎陣,出現(xiàn)一處處凹陷,仿佛一只只口袋,任由北莽死士騎卒撞入其中,等待這些草原蠻子的,絕不是近戰(zhàn)肉搏的北涼刀,而是嫻熟至極的一撥撥騎射,兩百騎三百騎的南朝騎軍,就這么被割稻谷一般一茬一茬射落馬背,沒有絲毫撞陣的慘烈,沒有死于馬背上那種死也死得血肉模糊的死得其所,面對白羽輕騎的精準(zhǔn)箭矢,一枝枝透顱過脖穿胸膛,甚至能夠繼續(xù)策馬前沖十?dāng)?shù)步才跌落馬背的北莽騎卒,只有一種死不瞑目的無奈。
老嫗山戰(zhàn)場最北方地帶,只能依稀可見塵土飛揚。
正是寧峨眉麾下四千鐵浮屠橫插于兩座戰(zhàn)場之間!
老嫗山之巔,寇江淮平淡道:“大局已定,黃宋濮完了。”
陳錫亮同樣將戰(zhàn)場走勢盡收眼底,蒼白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意,轉(zhuǎn)頭嗓音沙啞道:“寇將軍當(dāng)?shù)闷稹帽缟瘛淖帧!?p/>
寇江淮望向東方,“怕就怕因小失大。”
陳錫亮疑惑問道:“老嫗山戰(zhàn)事結(jié)束后,揮師東進增援拒北城,有何不妥?”
寇江淮搖頭道:“誰說我們要去拒北城?”
陳錫亮目瞪口呆。
老嫗山山腳,李翰林集合白馬游弩手,準(zhǔn)備再度進入戰(zhàn)場。
那名被年輕藩王派遣此地保護這位白馬校尉的秘密扈從,武帝城樓荒正要上馬跟隨,李翰林卻神情堅毅道:“樓荒,你直接去拒北城!堂堂武道大宗師,跟在我屁股后頭吃沙子,無趣至極!”
樓荒仿佛一點都不奇怪,坐在馬背上,望向那一張張大多年輕的臉龐,最后對李翰林笑著點了點頭,打趣道:“小子,可別貪功冒進而死啊,要不然你們那位北涼王可饒不了我。”
李翰林咧嘴一笑,“幫我跟年哥兒說一句,小時候約定的事情,要一起在北莽西京廟堂上撒尿的,他那份,我包了!”
樓荒翻白眼提醒道:“那記得事前多喝水。”
李翰林大笑道:“喝馬尿都成!”
樓荒策馬離去之前伸出一根大拇指,“我服了!”
廊道之戰(zhàn),六戰(zhàn)六卻!
北莽南朝邊鎮(zhèn)騎軍整整五萬人,已經(jīng)被逼得徹底陷入瘋狂,先后六次沖鋒,打得只剩下兩萬多人!
哪怕明知已經(jīng)多半無力馳援老嫗山戰(zhàn)場,哪怕注定要被龍顏震怒的皇帝陛下嚴(yán)厲問罪,這些殺紅了眼的草原騎軍仍是毫不猶豫地展開第七次攻勢。
只要曹嵬率領(lǐng)九千精騎從廊道北口進入戰(zhàn)場,再晚上哪怕只有一炷香功夫,爛陀山僧兵和三千流州士卒就要全軍覆沒,真正意義上一人不剩!
當(dāng)曹嵬親自領(lǐng)八百死士鑿開北莽陣型,一路殺到那座僅剩兩百人集結(jié)而成的圓形步陣之前,除了尸體還是尸體。
一路而去,碎裂的鐵盾,折損的步槊,崩斷陌刀,毀棄的硬弓強弩,四處散亂。
那座所謂的簡陋圓陣,不過是人人受傷慘重的爛陀山僧兵和流州青壯,束手待斃而已。
真正抵擋住北莽蠻子騎軍沖鋒的存在,是一名身披甲胄渾身浴血的修長男子。
武帝城王仙芝大徒弟,中原宗師于新郎!
此人手持一柄斬馬陌刀,左右腰間各自懸佩有一柄涼刀,死于他刀下的北莽騎軍,已經(jīng)不下九百騎!
于新郎之前曾經(jīng)親口答應(yīng)過那位年輕藩王,務(wù)必保證謝西陲不死!
他不是不可以強行帶著謝西陲離開廊道,撤出這座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
但是當(dāng)謝西陲在親自浴血奮戰(zhàn),第五次結(jié)陣打退北莽騎軍之后,對于新郎堅定地?fù)u了搖頭。
于新郎一笑置之,并未強人所難,而是從戰(zhàn)場上撿回一根長槊和一柄陌刀。
兩人并肩作戰(zhàn)。
直至謝西陲身受重創(chuàng),當(dāng)時這位倒地不起的流州副將被一名負(fù)責(zé)謝西陲安危的中年僧人,從北莽騎卒的馬蹄下拽住肩頭,然后重重拋向后方,本就精疲力盡強弩之末的僧人自己卻被數(shù)十騎一擁而上,死在當(dāng)場。
曹嵬部騎軍從后方的迅猛殺出,成了壓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北莽邊騎在勉強抵抗住曹嵬先頭騎軍的沖殺后,很快就潰不成軍。
這些南朝軍鎮(zhèn)騎卒不可謂不敢戰(zhàn)不敢死,否則也不會有七次沖鋒赴死,但是曹嵬騎軍不合常理地出現(xiàn),太過突兀,太過兇狠,尤其是在并不寬闊的廊道之中,整整九千騎展開綿延不絕的沖擊,好似視野之中,只有北涼鐵騎無窮無盡的身影。北莽騎軍兵敗如山倒,在一名萬夫長率領(lǐng)麾下嫡系七百騎對于新郎,和那座明明已經(jīng)搖搖欲墜偏偏不愿倒下的破敗圓陣進行最后一輪沖鋒后,所有南朝邊騎都自主繞過那名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陌生武道宗師,快速繞過那座圓陣,果斷從兩側(cè)向南逃竄。
曹嵬躍下馬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跌跌撞撞沖入圓陣之內(nèi),終于看到那個以刀駐地盤腿而坐的年輕將領(lǐng),頭盔早已不見,鐵甲破碎不堪,鮮血模糊了那張原本儒雅的臉龐。
一名只剩獨臂的流州青壯,不得不用手肘輕輕抵住這名將領(lǐng)的后背。
曹嵬單膝跪地,顫顫巍巍伸出手掌,輕輕抹去年輕將領(lǐng)臉龐上的鮮血。
年輕將領(lǐng)其實早已失去意識,強撐一口氣不愿倒下而已。
于新郎狠狠丟擲出那柄陌刀,將一名縱馬南奔的北莽騎軍萬夫長兩人帶馬劈成兩半。
他來到曹嵬和謝西陲身邊,蹲下身后,伸手握住謝西陲的手腕,“外傷且不去說,已經(jīng)傷及內(nèi)腑,運氣足夠好,才能有一線生機。”
曹嵬二話不說,轉(zhuǎn)身一拳錘在于新郎胸口,眼眶通紅,怒斥道:“徐鳳年要你待在謝西陲身邊,就只是為了這狗屁‘一線生機’?!”
于新郎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低頭為謝西陲渡入一股溫和氣機。
謝西陲不愿走,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于新郎不知為何,也覺得不該走,兩人便都不走了。
謝西陲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戰(zhàn)死此地,于新郎覺得死在這流州關(guān)外黃沙,倒也不算太壞。
只是在多次救下命懸一線的流州副將后,后者怒道:“于新郎!每救我一次,你便會少殺三四人,要我教你這筆賬怎么算?!”
曹嵬在打了于新郎一拳后,沒有直接收回手臂,而是松開拳頭,在這位中原宗師的肩頭重重一拍,哽咽道:“謝了!”
于新郎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問道:“在謝西陲傷勢穩(wěn)定下來后,我能不能把他托付給你,代為送往流州青蒼?我想去拒北城那邊。”
曹嵬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許久之后,于新郎松開五指,緩緩站起身,雙手按在腰間涼刀刀柄之上,又問道:“暫且借我兩柄刀,算不算違反你們北涼軍律?”
曹嵬深呼吸一口氣,搖頭笑道:“從現(xiàn)在起,你于新郎就是我曹大將軍麾下一名騎軍都尉了,咋樣?!廊道一役,是你靠著實打?qū)嵻姽陙淼模e說兩柄涼刀,身上掛滿都不成問題!”
于新郎一笑置之,加入北涼邊軍成為曹嵬麾下騎將,對于一心武道登頂?shù)耐跸芍ナ淄蕉裕匀唤^對無可能,只不過于新郎也不便當(dāng)初拒絕這番好意,他低頭凝望了被自己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謝西陲一眼,然后稍稍走遠(yuǎn)幾步,腳尖一點,身形瞬間拔地而起。
直奔拒北城!
在拒北城年輕藩王和三位南疆武道大宗師前后腳入城那一天。
流州老嫗山大捷,捷報火速傳入拒北城!
滿城喧鬧沸騰。
但幾乎只是在一個時辰后,便有另外一道緊急諜報傳入藩邸,北莽大軍四十萬騎,最遲將在三日之后兵臨拒北城!
刀法巨匠毛舒朗進入拒北城后,請求登上城墻,在經(jīng)過藩邸方面點頭許可后,這位魁梧老者開始沿著走馬道獨自散步,走走停停,沉默寡言。
青衫老儒程白霜在武當(dāng)山小蓮花峰迅猛破境,直接躋身大天象境界,陪同好友嵇六安進入藩邸后,便逗留禮房,與享譽朝野的文壇宗師王祭酒切磋學(xué)問。
唯獨南疆龍宮首席客卿嵇六安來到二堂書房,拜訪那位中原盡聞其名的年輕藩王。
徐鳳年沒有刻意下階相迎,擺出那副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就是站在書房門口,笑臉相向。
把嵇六安領(lǐng)入書房后,親自遞去一杯北涼邊軍“貢茶”,嵇六安接過茶水落座后,開門見山道:“王爺,如果說我愿意出城上陣,有沒有一席之地?”
徐鳳年同樣直截了當(dāng)問道:“是走個過場,以便在中原沽名釣譽?還是果真放開手腳廝殺到底?”
嵇六安輕捻茶蓋摩挲杯沿,抬頭反問道:“有何不同?”
徐鳳年笑道:“前者的話,簡單,甚至不需要嵇先生真正投身沙場,本王自會讓拂水養(yǎng)鷹兩房放出消息,為嵇先生鼓吹造勢。”
嵇六安笑了笑,“若是選擇后者的話?”
徐鳳年淡然道:“那么嵇先生恐怕就要先向兩位南疆老友交待好遺言,因為北莽四十萬大軍在三天內(nèi)就會壓境拒北城,先生并無機會跟隨北涼騎軍在關(guān)外作戰(zhàn)的機會了,只有一場艱苦至極的攻守戰(zhàn)可打。實不相瞞,連本王也沒有把握敢說一定能守住拒北城。”
坐在那張書案對面椅子上的嵇六安沉默不語,手中那杯茶,尚未喝過一口。
嵇六安一口喝光杯中茶,輕輕放在書案之上,然后橫劍在膝,坦然笑道:“我如果這趟不曾跟隨程白霜來到北涼,我才不管涼莽戰(zhàn)事結(jié)局如何,可我既然來了,那就不妨借此機會,匹夫一怒!”
徐鳳年輕聲道:“數(shù)十年辛苦砥礪武道,一身宗師修為,何其不易。”
嵇六安突然氣笑道:“說到了武道境界,王爺這是罵我嵇六安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擺手,笑瞇瞇道:“嵇先生看破不要說破嘛。”
嵇六安瞪眼怒視。
就在此時,嵇六安迅速轉(zhuǎn)頭望去,驚駭發(fā)現(xiàn)窗外倒掛著一位少女。
她朝徐鳳年向院門口方向指了指。
徐鳳年柔聲道:“我知道了,不用擔(dān)心。”
沒過多久,腰間懸佩兩劍的桃花劍神鄧太阿緩緩走入書房。
嵇六安站起身,與鄧太阿點頭致意。
天下劍林,歷來秀木良材層出不窮,可是在上一輩劍神李淳罡去世后,便只有眼前這一位,可以被當(dāng)之無愧譽為最秀于林。
嵇六安既然用劍,無論性情是否自負(fù)倨傲,無論江湖身份高低,都應(yīng)當(dāng)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劍客報以尊重。
鄧太阿淡然還禮之后,直接轉(zhuǎn)頭望向年輕藩王,問道:“茶就不喝了,你就說跟北莽什么時候開打?需要我出現(xiàn)在何處?”
徐鳳年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能要勞煩你兩次出手,第一次很快,就這幾天。第二次,也許只有你我二人,戰(zhàn)場會更遠(yuǎn)一些。”
鄧太阿語氣古井不波道:“帶來兩柄劍,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鄧太阿就轉(zhuǎn)身離去,嵇六安也向徐鳳年告辭,跟上桃花劍神的腳步,詢問一些劍道困惑。
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
鄧太阿如今無論劍道,還是劍術(shù),皆可謂是天下劍士的頂點。
最重要的是嵇六安雖然僅是指玄境修為,卻有從未現(xiàn)世的壓箱底三劍,自認(rèn)威勢可殺天象境高手,而鄧太阿一直被公認(rèn)為天下指玄造詣第一,猶勝人貓韓生宣!嵇六安如何能夠不心癢,不想討教一二?
同樣是這一天,還有雪廬槍圣李厚重等諸多江湖頂尖大佬進入拒北城,徐鳳年卻沒有露面,連客套寒暄都省了。唯獨聽說某位目盲女琴師入城后,徐鳳年親自走到藩邸大門口,昔年曾經(jīng)生死相向的兩人,一起走向議事堂。
徐鳳年好奇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
背負(fù)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guān)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只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xù)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么,又是最想要什么?”
薛宋官轉(zhuǎn)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言以對。
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所做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zhí)拗女子,有什么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xù)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家伙,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
徐鳳年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zhuǎn)身,就已經(jīng)感受到身后出現(xiàn)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磅礴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zhuǎn)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guān)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冢當(dāng)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dān)心,懷陽關(guān)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fù),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nèi)嘶鼐鼙背堑模f留下其余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nèi)齻€在那邊成天干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jīng)不耐煩道:“褚胖子什么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要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guān)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guān)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冢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后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只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拼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只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guān)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松了口氣,“既然他這么說,那我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lǐng)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后,沉聲道:“褚祿山最后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后,那么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于此次戰(zhàn)事!”
徐鳳年黯然無言。
說一千道一萬,褚祿山無非只是不希望北涼鐵騎的最后底子,都死在救援懷陽關(guān)的路途上。
白煜親自為齊仙俠送行出城,白蓮先生不擅騎馬,便坐上一輛馬車,齊仙俠騎馬隨行。
馬車在那條河的渡橋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馬車,齊仙俠牽馬而行,兩人一起走到這座木橋中段。
齊仙俠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來拒北城擔(dān)任涼州刺史,不留在涼州?”
白煜雙肘撐在橋欄上,托住下巴,望向緩緩流淌的河水,平靜道:“一方面是留在涼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鎮(zhèn)清涼山的副經(jīng)略使宋洞明死死壓住一頭,與其在一盤必輸?shù)钠寰稚辖韽P殺,打得兩人都滿身泥濘丑態(tài)畢露,還不如換一副棋盤。當(dāng)然,這個理由很牽強,只是用來說服自己的,連你這種官場門外漢都未必愿意相信。事實上,我之所以選擇跟隨新涼王來到拒北城,除了希冀著成為比宋洞明更被視為心腹一位從龍之臣,亦有私心。”
齊仙俠皺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轉(zhuǎn)頭,滿臉笑意,笑問道:“知道什么叫書生意氣嗎?”
心情本就不佳的齊仙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這種莽夫,可不懂你們讀書人的抱負(fù)!”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齊仙俠板著臉不說話。
白煜不再刨根問底,重新望向那條河流,只不過向后撤退一步,雙腕抖袖,正衣襟而肅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大概終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毅然決然站出來,站在某個位置,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只要站在了那里,便是責(zé)無旁貸,便是當(dāng)仁不讓!”
“戰(zhàn)場上,虎頭城的劉寄奴,薊州橫水城的衛(wèi)敬塘,是如此。廟堂上,張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輪到了新涼王徐鳳年!”
白煜瞇起眼,望向遠(yuǎn)方,“我不管徐鳳年出于什么目的出于何種初衷,最終選擇站在那個地方,反正我白煜只看結(jié)果,不問原因!所以,我也選擇站在這里。是非功過,容我死了,再由你們后人評說。”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歡后世描繪這場蕩氣回腸的戰(zhàn)爭,不喜歡后世讀書人將那部書翻來覆去,竟發(fā)現(xiàn)到頭來無一位讀書人死在此地!”
齊仙俠輕輕嘆息。
白煜突然傷感道:“以前并無太多感覺,如今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內(nèi)清談之中,流露出對北涼的譏諷,那些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是何其可憎。”
齊仙俠突然翻身上馬,沉聲道:“走了!再聽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滾回你的中原去!”
齊仙俠果然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白煜沒有一直目送齊仙俠離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勞費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橋欄,高歌道:“大風(fēng)起兮!壯哉我北涼!”
被笑稱為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在見過女兒王初冬后,笑著離開清涼山梧桐院。
只是四下無人時,王林泉笑意淡去,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涼便富甲北涼的老人,只剩下滿臉疲憊。
徐渭熊私下向他說了一件事情,他作為王初冬的父親,無法拒絕,但是作為徐家老卒,良心難安。
曾是王妃吳素身邊劍侍的趙玉臺輕輕推動輪椅,與徐渭熊一起來到聽潮湖畔,這位面部覆甲遮掩容顏的女子欲言又止。
徐渭熊輕聲道:“姑姑,我不會去拒北城,你也別去。”
趙玉臺顫聲道:“為什么?”
徐渭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望著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湖,平靜道:“我們?nèi)チ耍粫屗中摹<纫持覀兺低祹臀覀儼才磐寺罚€要每天假裝在我們面前強顏歡笑,多累啊。”
趙玉臺雙手顫抖。
徐渭熊歪過腦袋,輕輕枕在趙玉臺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幫他照顧好王初冬,去中原找個山清水秀遠(yuǎn)離戰(zhàn)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趙玉臺艱難點頭。
梧桐院,以一部《頭場雪》天下奪魁的年輕女文豪正在絞盡腦汁,因為她剛剛答應(yīng)要為某人寫一部不輸《頭場雪》的傳世佳作,寫西北狼煙,寫邊陲戰(zhàn)事,寫那些慷慨赴死,寫那些壯闊畫面。
為他正名,為北涼發(fā)聲,一起流芳百世,不可以任由后世史官肆意潑臟水。
略顯消瘦憔悴的陸丞燕坐在她旁邊,忙里偷閑,幫這位大名鼎鼎的王大家磨墨。
王初冬突然抬頭苦著臉道:“陸姐姐,太久沒寫文章了,都不知道如何下筆了。”
陸丞燕柔聲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別急呀。”
王初冬哦了一聲,繼續(xù)愁眉苦臉推敲開篇。
陸丞燕緩緩起身后,揉了揉王初冬的腦袋,“慢慢來。”
王初冬驀然展顏一笑,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放心,我一定會文思如泉涌的,到時候攔都攔不住哦!”
陸丞燕微微一笑,“到時候我一定要第一個翻閱。”
等到陸丞燕走出屋子后,一直給所有人天真爛漫印象的王初冬,突然流淚不止,如斷線珠簾。
一輛馬車途經(jīng)血腥氣始終沒有散去的老嫗山戰(zhàn)場,一位臉色雪白的年輕將領(lǐng)艱難起身,掀起簾子望去,久久不愿放下。
那位爛陀山女菩薩此時坐在車廂內(nèi),負(fù)責(zé)防止他傷勢加重,需要不斷向他渡入一股平和氣機。
謝西陲望著那座北莽尸體全部棄之不顧的戰(zhàn)場,輕聲道:“兩萬僧兵,雖說大多都屬于爛陀山其他勢力,可是你的三千嫡系也在其中,更是你這位六珠上師的全部家底,想必你也猜到為何我要去那條廊道了吧?”
一頭青絲幾乎及腰的女菩薩漠然點頭。
謝西陲苦笑道:“這是一箭三雕之舉,我不得不做。既能盡量阻截北莽援軍,還能讓原本雞肋的僧兵步卒在流州成為一支奇兵,最后當(dāng)然是能夠以此消耗西域底蘊,無論北涼是贏是輸,都只有好處,勝了,傷筋動骨的爛陀山為了追求利益,多半只能繼續(xù)派遣僧兵趕赴北涼,北涼徐家輸了,以后北莽要想順勢南下攻打中原,北莽便最少失去了兩萬僧兵。說來說去,都是北涼占便宜,你們爛陀山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她冷笑道:“你謝西陲這位罪魁禍?zhǔn)祝钱?dāng)時死在那條廊道里,如果流州邊軍也跟著大敗,我會毫不猶豫摘下你的腦袋拿去北莽請功。”
謝西陲笑道:“讓你失望了。”
謝西陲說完這句話,就不得不放下簾子,重新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她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無悲無喜。
她默念一段經(jīng)文,超度亡魂。
懷陽關(guān)內(nèi)外,南褚北董,兩個天底下最著名的胖子正在對峙。
董卓策馬來到前線,抬頭望向懷陽關(guān)外城城頭,兩萬多喪失身份從草原裹挾此地的罪民,蟻附攻城。
手握十四萬私軍的董卓根本不奢望這兩萬人馬能夠攻破懷陽關(guān),甚至連拿下外城都不去想。
董卓在耐心等待入冬,等待一場鵝毛大雪的到來。
在此之前,用兩萬不得不送死的士卒去消耗懷陽關(guān)守城兵力,很劃算。
兩萬人馬,僅是董卓跟那位老婦人不花一兩銀子討要來的,他一旦動用老丈人那支耶律家族的家底,還能夠從草原大悉剔手上再借來兩萬青壯。
除此之外,董卓已經(jīng)傳話給河西州持節(jié)令赫連武威,你要是在入冬之前打不下茯苓柳芽兩鎮(zhèn),我借兵幫你打,別客氣,我董卓破天荒大方一回!
以能征善戰(zhàn)聞名草原的老將赫連武威聽聞此話后,連回復(fù)都懶得做,大舉攻城,晝夜不停,力度遠(yuǎn)勝懷陽關(guān)攻勢。
董卓習(xí)慣性牙齒敲擊,如同世間最小聲的擂鼓。
褚祿山站在內(nèi)城城墻上,同樣遠(yuǎn)眺攻城大軍。
褚祿山身披鐵甲,氣勢凜然。
這位北涼都護面無表情地十指交錯,輕輕互叩。
北莽太子殿下耶律洪才沒有乘坐輦車,而是身披金黃鎧甲,騎馬位于大軍正中,舉目四顧,草原鐵騎綿延而去,沒有盡頭。
據(jù)說歷史上那些中原君主御駕親征,都要乘坐八駿牽動的巨輦,只是草原從不興這一套,不過這位太子殿下覺得以后入主中原,可以適當(dāng)改一改祖宗規(guī)矩。
他其實沒有想到那位自己發(fā)自肺腑畏懼的皇帝陛下,竟然當(dāng)真愿意讓自己手握實權(quán),而不是當(dāng)一個擺設(shè)傀儡,四周那些只聽命于自己一人的怯薛軍,就是明證!
雖說耶律東床和春捺缽?fù)匕蠚忭嵾@兩人的出現(xiàn),稍稍有些礙眼,但終究無關(guān)大局,只要自己步步為營,那兩人就興不起任何風(fēng)浪。一個爺爺是三朝顧命元老,一個父親是北莽軍神,背后的靠山確實嚇人,可比得過自己嗎?
他眼角余光無意間瞥見身旁一同高坐馬背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名義上的太子妃。
如果說他對她一開始還相當(dāng)敬重,還算坦誠相待,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是自己的主心骨,是需要他仰視的存在,那么等到那位體己人悄然出現(xiàn)后,夫妻之間便愈發(fā)生疏起來,幾乎從相敬如賓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想到那位注定無法公之于眾的情人,北莽太子殿下有些小小的遺憾和愧疚。
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比起一座從未有過草原雄主徹底收入囊中的中原,如何抉擇,顯而易見。
誰讓北涼那個姓徐的年輕人,和所謂的三十萬鐵騎如此不濟事,即將成為自己的階下囚?
北莽太子,第一次如此滿腔豪氣,恨不得放聲長嘯。
我麾下有四十萬騎軍!
一座孤零零的拒北城,如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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