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 第七十章 旦夕禍福，不測風(fēng)云（二）

王琪的希望落空。

從六月十四日傍晚開始，哩哩啦啦下個不斷的小雨，在六月十六下午雨歇，天色開始放晴。

六月十七日，因要隨侍世子出行，樂群院眾人得了吩咐，起了個大早。

早到子時剛過，天上還是繁星點(diǎn)點(diǎn)，眾人就已經(jīng)用了朝食，換上王府內(nèi)制的鉛白底的深衣，隨著眾人到王府前集合。

王府前的空地上，燈火通明。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梆子聲，才進(jìn)四更天（凌晨一點(diǎn)）。

王府前空地前的人越集越多，卻依舊是不顯半點(diǎn)雜亂。

等到五更初（凌晨三點(diǎn)），天上依舊烏黑一片，王府儀仗集結(jié)完畢，興王與世子等輅車，隊(duì)伍啟程。

眾伴讀由儀衛(wèi)司的屬官引著，與世子近衛(wèi)一道，騎馬跟在世子輅車左右。

上次出城，世子并沒有擺全套儀仗，算是“輕車簡從”。

這一回是梁王生祭，興王奉旨主祭，父子二人自然是全套儀仗。

按照大明禮制，親王與世子儀仗一樣，全套儀仗六百余人，兩套儀仗就是將近一千三百人。除了儀仗，還有隨行府衛(wèi)，王爺隨行府衛(wèi)八百，世子隨行府衛(wèi)六百，這又是一千四百人。

其余王府屬官、近衛(wèi)、伴讀、內(nèi)侍等，又有百數(shù)十人人。

出城的隊(duì)伍，將近三千人。道路兩側(cè)無人叩拜，因?yàn)槟愎俑畯淖蛲黹_始就凈街。

因是烏起碼黑的，就算儀仗兩側(cè)有府衛(wèi)執(zhí)火把，眾人能看到的也不過是前后左右的地方，還不覺得什么。

等到隊(duì)伍行進(jìn)大半個時辰，東方破曉，天色漸白，看著前方一眼難見邊際的儀仗，眾伴讀都瞪大眼睛。

道癡看著眼前情景，想起上輩子在地壇廟會上看到的“清帝祭地”，還有大觀園里的“元春省親”，當(dāng)時看著數(shù)十人的儀仗還覺得也算氣派，如今對比眼前，那些都成了兒戲。

他原還想著，路上無事，說不定興王會想起王琪這個內(nèi)定女婿，召見一二。看了這大儀仗，王爺象輅與世子象輅的距離，就隔著幾里。因王爺待人溫和，就將他視為尋常家長，這也太小瞧了他。

王琪咽了一口吐沫，小聲對道癡道：“二郎，我對殿下沒有不恭敬的地方吧？”

道癡笑道：“七哥怕了？”

王琪縮了下脖子，道：“都說是天家氣派，如今是真見識了。”

在對親王儀仗氣勢恢宏的震驚后，道癡還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隊(duì)伍的速度太慢了，眾伴讀騎在馬上，不僅跑不起來，還得需要勒著韁繩，使坐騎慢行。

一個時辰下來，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速度是他們五月去梁王墓時的一半。

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正午之前能抵達(dá)梁王墓就不錯……

隨著旭日東升，天越來越熱，加上空氣中水霧密布，天地之間成了一個大蒸籠。

等到隊(duì)伍行到半路的時候，眾伴讀已經(jīng)跟水里撈出來似的，臉也曬成了蝦米。

頭頂?shù)奶栆苍絹碓搅遥貢裰拢旭R匹代步的眾伴讀都覺得難熬，更不要說那些舉著旗扇等物的儀仗司員。

等到午初，終于到達(dá)梁王墓外時，世子儀仗這里，已經(jīng)因中暑倒下十?dāng)?shù)人。

因年年這個時候都要祭墓，儀衛(wèi)司顯然對應(yīng)對司員中暑之事也有準(zhǔn)備，帶了不少現(xiàn)成的綠豆甘草湯。哪個倒下，就抬到一邊，先灌兩碗下去，簡單粗暴，卻十分有效。

眾伴讀中，陳赤忠與道癡兩個還沒什么，王琪虛胖，陸炳年紀(jì)最幼，兩人看起來情況最糟糕。

若不是被人扶著，這兩人下馬后幾乎要癱坐在地上。看著這二人手腳無力，滿頭冷汗，眼神都直了，顯然是中暑癥狀。

眾人忙扶著二人到陰涼處，又喚人去儀衛(wèi)司那邊取了解暑湯。

世子得了消息，下車后便踱步過來，看了二人模樣，頗為擔(dān)心：“像是中暑了，就在這里歇著，不必再隨孤去觀禮。”說罷，又吩咐人召隨行大夫給二人診看。

等到大夫看過，這兩人確實(shí)是中暑。

世子心中有些愧疚，畢竟陸炳年紀(jì)還小，而王琪幾個也是富貴人家嬌養(yǎng)大的，頂著烈日騎馬幾個時辰，是夠遭罪。

他想了想，便吩咐其他幾個道：“你們留下照看的王七與陸炳，下次過來再隨孤觀禮。”

眾人喜出望外，齊聲應(yīng)了。

因祭祀要在正午前舉行，時間緊迫，世子便帶人轉(zhuǎn)身去了王墓。

呂文召不再念叨什么“斯文”不“斯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個水袋，就猛喝起來。

劉從云也后退幾步，倚著一棵大樹，閉上眼睛。

陳赤忠看了無大礙的道癡一眼，有些詫異道：“二郎身體倒是結(jié)實(shí)？”

道癡苦笑道：“勉強(qiáng)而已，若是回去再暴曬四個時辰，怕是我也要廢了。”

王琪原本“哼哼”著，聽了兩人的話，哀聲道：“我是曬不得了，覺得身上跟著火了似的，有頭疼又惡心。”

陸炳小臉泛白，額上汗津津的，望向王墓的方向，擔(dān)憂道：“殿下穿著冠服，殿下說那衣服又重又悶。”

道癡投了塊濕巾，蹲下來敷在陸炳頭上，道：“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殿下身邊多少人跟著，哪里輪得著你操心。方才殿下過來，你也瞧見，殿下好好的。要說有什么不妥，就只有擔(dān)心你這一條。”

陸炳舒服地呼了一口氣，嘴硬道：“二哥開始學(xué)大人說話，好像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歇了沒一會兒，便聽到王墓里傳來禮樂聲響，大祭開始。

眾伴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沒意思。巴巴地跟過來，卻廢在王墓外，不僅他們自覺得沒面子，還丟了世子臉面。

不知道王府那些屬官，會不會覺得他們幾個是廢物點(diǎn)心。

道癡則是眺望四周，有些意外。他以為會看到王青洪，畢竟王青洪就在這附近新堤附近駐扎。趁著王爺出城祭祀的機(jī)會，過來回稟差事也是尋常。

可是現(xiàn)下王青洪卻未見。

倒是有其他幾個穿著品官服侍的官員，等在王墓外，與王府的幾個屬官在說話。

過了半個時辰，禮樂聲畢，王爺與世子一行從梁王墓退出來。

三千人馬的隊(duì)伍，與上月世子他們四百人不同，并沒有去小莊暫歇，而是就地休整，一個時辰后返程。

世子陪在王爺身邊，那些侯在外頭的品官，在王府屬官的引領(lǐng)下，依次上前，還真是回稟河堤工事的。

沒有見到王青洪，興王也比較意外，開口相詢，這才知曉王青洪前幾日巡堤時淋了雨，這兩日正病著，才沒有過來。

興王少不得贊上幾句，對其他幾個品官也勉勵一二。

未正（下午兩點(diǎn)），儀仗大軍踏上返程。

王琪與陸炳兩個，被世子叫上輅車。其他四人也得了吩咐，不用再跟在世子車架前，可以尾隨在儀仗后。

這里不用顧及儀態(tài)，倒是自在的多。

道癡雖說回程再曬幾個時辰，他也受不住，可實(shí)際上情況還好。倒是呂文召與劉從云兩個，都文弱些。

道癡便求了陸典，讓兩人混上儀衛(wèi)司的馬車。

道癡與陳赤忠兩個，都去了帽子，編了樹冠遮陽，脖頸上也搭濕毛巾，卷起袖子，去了不少暑熱。

午后的太陽，比上午時還烈。

整個儀仗隊(duì)在太陽暴曬下，都失了精氣神。

呂文召坐在車上，頭上有遮陽的，添了精神，指著馬背上二人笑道：“成了老農(nóng)了。”

劉從云臉上的潮紅褪去，恢復(fù)了從容優(yōu)雅，看著馬背上依舊精神頭十足的陳赤忠與道癡，目光異彩連連。

道癡覺得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王府的儀仗也歇了一次又一次。

終于熬到日落，隊(duì)伍的行進(jìn)方加快些。

四十五里路，去時用了三個半時辰，回程用了四個時辰，到底王府時已經(jīng)是二更末。

世子帶了陸炳回去，眾伴讀回了樂群堂。

回到樂群堂，大家猛灌了一肚子茶水后，連衣服都沒力氣換，就去了東苑，穿著衣服“撲通”、“撲通”跳下澡堂。

坐在水里，大家才舒坦些。

王琪喘著粗氣，道：“鄴靖王生祭五月、死祭十一月；梁莊王生祭六月，死祭正月，王爺都需親往主祭，真是不容易。”

眾人想起今日王爺世子全套儀仗出行的速度，都覺得頭疼不已。

兩位已故藩王的生死祭都是固定的，現(xiàn)下主祭的是王爺，王爺不容易；以后世子繼承王位，主祭的就是世子，不容易的就是世子。他們不管是伴讀，還是將來做屬官，也都要跟著。

呂文召已經(jīng)忍不住哀叫出聲。

王琪是得過且過的性子，雖他提及此事，可是最不犯愁的也是他。

他在水里動了動胳膊腿，舒服了呼了兩口氣，道：“我還以為我要熬不過去，總算活過來了……我要泡足一個時辰……”

覺得舒服豈止他一個，一時之間，大家都懶得說話，就這樣在水里泡著。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梆子聲，已經(jīng)三更天（晚上十一點(diǎn)）。

夜風(fēng)陣陣，空氣中總算有了一絲涼意。

道癡身上燥熱消減，眼皮越來越沉，耳邊已經(jīng)傳來一陣陣呼嚕聲。

王琪在水池中睡著了。

道癡剛想推醒他，便聽到遠(yuǎn)處傳來“當(dāng)當(dāng)”聲，不由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