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七百五十二章 單刀直入

馬橋陰陽怪氣地揶揄道：“我們跟你們不一樣啊，我們打仗是花錢，你們打仗是賺錢吶！我們兵馬一動，錢糧消耗無數(shù)。你們呢，有什么就撈什么，連老鼠洞里藏著的東西都能掘出來，這仗你們打正合適，反正大冬天的，你們閑著也是閑著！”

這一回，連默啜都沉下了臉色，微怒道：“我默啜是突厥可汗，就算是你們的李多祚大將軍在我面前也該保持應(yīng)盡的禮數(shù)，你們對我一再無禮，真當(dāng)本可汗的刀不快么？”

楊帆忙拱手道：“可汗莫怪，軍中漢子，大多連字都不認(rèn)識，性情粗魯了些，不過我這兄弟話雖粗魯，理卻不糙，促請默啜可汗出兵，這的確是個重要原因！”

這句話連默啜都聽不懂了，默啜眉頭微擰，向他投出一個問詢的眼神兒：“嗯？”

楊帆直起腰來，沉聲道：“我是軍人，我認(rèn)為，對待敵人，就該不擇手段，只要能打擊他的就是好的。他強要打，他弱更要打，不趁你病要你命，難道等你養(yǎng)壯了，再費力氣收拾你不成？”

這句話大合這些突厥首領(lǐng)的心意，一個個頻頻點頭。

楊帆道：“這不但是我的看法，也是我們軍中將士一致的看法。可惜……”

楊帆搖了搖頭，惋惜地道：“可惜我朝太講寬恕之道了，尤其是敵人稍露怯意，遞上順表降書，朝中那些士大夫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大講仁恕！契丹反復(fù)無常，狼子野心，更在東西兩峽屠殺我將士二十余萬，我們恨不得把他們滅族！

然而，他們被我們圍困以后，已經(jīng)派人乞降了。大將軍不敢截留降書，只得上報朝廷。可以預(yù)見，朝中那些士大夫接下來又會說些什么。即便這一次他們不為契丹人求情，我們消滅了這股契丹軍隊之后呢？”

楊帆的目光從默啜臉上移開，看了看對面的那些突厥將領(lǐng)，說道：“那時朝廷也絕不會允許我們屠戮契丹的老弱婦孺，而且朝廷還一定會劃出草原供他們生活，提供牛羊、糧食對他們進行安撫賑濟！”

楊帆越說越怒，雖說他的臉色始終平靜如水，但是聲音里的怒氣漸漸已控制不住。是以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高，他似也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忙吸了口長氣，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他說的倒真是中原王朝的通病。極度的優(yōu)越感，使他們對侵略者一向過于優(yōu)容。而君子輕利的觀念。又使他們羞于向戰(zhàn)敗者索取利益。這一點突厥人的感受尤其真切，是以楊帆的話很能引起他們的共鳴。

默啜摸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們想借我們的手，把契丹人斬草除根？”

楊帆道：“這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契丹人雖已被我們困住，失敗已是早晚的事，但我們?nèi)绻补ィ瑐霰刂亍Ｈ绻Ф还ァＲ坏┏⒂稚仕≈模幻庥忠v虎歸山。所以，大將軍才派我們來，促請默啜可汗發(fā)兵，襲其后路，只要他們的根基之地被鏟除，契丹人必不戰(zhàn)自潰。”

默啜狡黠地一笑，道：“哦？可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呢？既然你說得這么坦白，那我也不妨坦白些，如果我袖手旁觀，那么契丹人如果被你們的朝廷寬恕，你們在北疆就留下了一個強敵，如果他們狗急跳墻，就要削弱你們的力量，無論怎么干，都對我們更有利吧？”

默啜環(huán)顧左右，眾首領(lǐng)都發(fā)出一陣會意的笑聲。

楊帆不動聲色地道：“確實，確實對你們有利，但是利有大有小。可汗發(fā)兵，可獲大利，可汗袖手，可獲小利，大利與小利，可汗愿取哪樣？”

默啜來了興趣，笑吟吟地道：“哦？你說說，何謂大利，何謂小利？”

楊帆道：“這小利，可汗已經(jīng)說過了，于北疆給我朝留一敵人，又或者削弱我朝兵力！可是，這個敵人一旦強大了，可汗以為，它威脅到的只有我朝？相對于我朝和與他們同樣居住在草原上以游牧為生的突厥，誰受的威脅更大？

如果說他們被消滅的同時削弱我朝軍事，以我中原的龐大人口，其實只需區(qū)區(qū)數(shù)年就能恢復(fù)元氣。而且，不管有沒有這個過程，我國都不可能主動對貴國開啟戰(zhàn)端，是否開戰(zhàn)向來取決于貴國，可汗以為，哪個對貴國更有利呢？

我說大利，有遠(yuǎn)近兩利。這遠(yuǎn)利，就在于消滅了一個有可能強大起來，威脅到突厥草原霸主地位的民族！至于近利，那就是可汗出兵伐其根基，他們的根基之地守軍不多，可汗可以用最小的代價達到目的。

而可汗一旦取勝，契丹人的財帛女子，還不都是可汗的囊中之物？草原大漠，茫茫萬里，最缺的就是人口，你們?nèi)艨铣霰坏軗锏盟麄冋麄€部族全部的財產(chǎn)，還能得到許多婦孺，和……草原！我想各位頭領(lǐng)，沒有誰會拒絕這樣的好處吧？”

楊帆微笑著看了看那些聽得意動的突厥首領(lǐng)。默啜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大頭領(lǐng)眼中射出貪婪的光，大多已經(jīng)被這位武周使者打動了，不由暗叫不妙。突厥的事，只能由他來主導(dǎo)，豈能叫別人尤其是一個外人來左右突厥人的意志。

默啜立刻咳嗽一聲，道：“你的來意，本可汗已經(jīng)明白了，出兵不是一件小事，我們需要計議一番再說。來人，安排氈帳，請周國使者歇息！”

楊帆知道此事不能操之過急，萬萬不能露出急切神色，是以站起身來，向默啜撫胸施了一禮，便隨侍衛(wèi)退下了。

馬橋走在他旁邊，雄糾糾氣昂昂，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看向突厥人的時候，目中便透出一抹不屑和敵視，哪怕他此刻是來要求突厥出兵與其并肩作戰(zhàn)的，這正符合大唐軍人對突厥的一貫態(tài)度，而且顯得他頗有底氣。

“好啦，不要人家畫張大餅，一個個就像餓極了的狼似的！”楊帆和馬橋一走，默啜便不悅地拍了拍桌子。

“契丹人派來使節(jié)，說他們大敗周軍，追得周軍狼奔豕突，需要我們出兵，一戰(zhàn)定乾坤，徹底把河北道從周國的領(lǐng)土中割裂出來。而李多祚的使節(jié)則說，他們已經(jīng)大敗契丹，把契丹余部圍困起來，連李盡忠都陣亡于馬城，究竟誰說的才是真話？”

默啜這一問，登時把眾人從楊帆為他們構(gòu)勒的美好愿景中喚醒過來。

蘇牧木道：“可汗，何不把契丹使者喚來，一問不就知道了？”

“對對對！可汗，把契丹使者喚來，咱們一問就知道誰真誰假了！”

到此地步，默啜也不好單獨盤問契丹人，讓眾首領(lǐng)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們，只好吩咐人把契丹使者帶上來。

一頂帳內(nèi)，盤坐著一個發(fā)束鐵箍，頭皮亂披肩頭的大漢，他坐在一張狼皮褥子上，身前地上支著一個小火爐，爐上吊著一口小鍋，鍋中羊肉滾滾，濃香四溢，大漢一手抓著暗紅色的酒葫蘆，一手使刀自鍋中扎出滾燙的羊肉，稍稍吹涼，便大嚼羊肉，灌著小酒。

這人叫克斯坦，是契丹的薩滿大巫，是奉孫萬榮之命前來突厥議盟的使者，他知道今天是默啜召集各部商議出兵事宜的日子，急于等回信兒，所以雖然酒蟲勾得他直流口水，還是克制著不讓自己喝出醉意。

他正喝著酒，帳簾兒一掀，寒風(fēng)裹挾著一片片雪花吹了進來，克斯坦在帳中吃得身上發(fā)熱，穿得并不多，不免打了個冷戰(zhàn)，抬頭一看，就見一個契丹侍衛(wèi)站在帳口，抱拳道：“大巫，默啜可汗有請！”

克斯坦精神一振，連忙插上酒葫蘆的塞子往腰間一掛，站起身道：“為我著衣！”

默啜派來促請克斯坦的侍衛(wèi)在外面等候了半天，才看見幾名契丹武士陪著他們的大巫緩步走來。

克斯坦頭戴五顏六色的野雞毛織成的帽子，頸上掛著一副牛骨磨成的白森森的骷髏項鏈，腰間系著一條碎褶皮子的裙子，手里拄一杖馬尾垂掛的烏木杖，神情顯得異常肅穆。

克斯坦隨著來人一直走到可汗的大帳外，隨行的護衛(wèi)留在外面，克斯坦早由帳前侍候的侍衛(wèi)引進帳去，克斯坦一進大帳，目光一掃，就見帳中坐滿了突厥各部的首領(lǐng)，一雙雙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克斯坦微微欠身，對主座的默啜施禮道：“克斯坦見過默啜可汗！”

默啜客客氣氣地道：“大巫不必拘禮，看坐！”

馬上有人把克斯坦引到一旁空著的一張席位后面，那個位子正是剛才楊帆坐過的，只是桌面已經(jīng)收拾的干干凈凈。克斯坦在幾案后面坐定，對默啜坦然道：“可汗今日召見，可是對我可汗的請求已經(jīng)有了決定？”

默啜頷首道：“大巫說明來意后，本可汗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今日召集各部首領(lǐng)，為的就是商量一個結(jié)果。本可汗以為，你們既然想要與我族合作，那么最重要的事，就是應(yīng)該彼此坦誠以對，大巫以為如何？”

克斯坦隱在亂發(fā)之下的眼神倏地閃爍了一下，沉聲道：“自當(dāng)如此！”

默啜面無表情地道：“那么，本可汗可不懂通靈之術(shù)，大巫打算讓本可汗如何與那已經(jīng)死去的李盡忠結(jié)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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