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跋扈

“啊？原來是娘子！”

李顯被韋后的話嚇醒了，身子猛地一顫，然后才看清來人。韋后輕輕皺了皺眉頭，擔(dān)心地問道：“陛下怎么了？”

李顯勉強(qiáng)笑了笑，回答道：“沒什么，我在想些事情。”

韋后馬上追問道：“可是那個許州小官攔駕上奏之事？”

韋后直接一口說破是燕欽融的彈劾，在她積威之下，李顯根本沒有勇氣否認(rèn)，他也不知道韋后知道了些什么，只得含糊應(yīng)道：“是啊，那人叫燕欽融，對朕說了些事情……”

韋后截口問道：“他說了甚么？”

“他說你……”

李顯脫口而出，想要遮掩卻已來不及了。

韋后瞳孔一縮，沉聲道：“他說我什么？”

李顯更加慌亂，訕訕地道：“他……彈劾娘子說……說娘子不該干預(yù)朝政，還說裹兒建寺掘池、造宅斗富，有些……有些太過荒唐……”

韋后暗暗松了口氣，問道：“就這些？”

李顯道：“呃……他還彈劾宗楚客、武延秀等人賣官鬻爵。娘子不必?fù)?dān)心，娘子預(yù)政是朕的主意，國家大事，朕是真離不開皇后的輔佐啊。

至于裹兒，她幼年時吃了太多的苦，如今終于恢復(fù)帝皇貴胄身份，稍有驕奢，朕覺得也沒什么。只是他說宗楚客、崔湜等人已用盡未來三年的官缺，實(shí)在有些駭人聽聞。

朕還不知真假。倒要著人好好查上一查，如果情況屬實(shí)，就算他們沒有索賄受賄，也未免有濫用職權(quán)之嫌，朕卻得好好辦一辦他們了。”

韋后“嗤”了一聲不屑地道：“陛下不用查了，這件事兒妾身知道，宗楚客和崔湜他們確實(shí)把官缺用到了三年之后。不過，他們可沒受賄，而是出于一片公心，出于盡忠陛下之心。”

李顯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韋后道：“陛下張柬之等人雖然倒了，可是神龍舊臣卻還充斥朝堂，相王和太平雖然不預(yù)政了，可是他們依舊有大批的黨羽在朝中，這些人總該轟出去吧？”

李顯情不自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韋后道：“可這些人沒有什么明顯的過失，朝廷有什么理由一下子把這么一大批官員罷官免職呢？一時趕不走他們，叫他們依舊控制著朝政，又有莫大的風(fēng)險，宗楚客才與妾身商量，任命一批咱們的人分其權(quán)柄慢慢把他們架空，再逐步把他們踢出去。”

韋后道：“此乃老成謀國之見，何來賣官鬻爵之說。那姓燕的分明是神龍舊黨，再不然就是相王、太平的黨羽，眼見大勢不妙，所以讒言蒙蔽君上。”

韋后說罷，輕描淡寫地道：“這件事，夫君就不用過問了。宗楚客對夫君素來忠心耿耿，他和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官說的話，誰更可信？”

李顯訥訥地道：“娘子所言有理既如此，朕不理會他就是了。”

韋后目光微微一轉(zhuǎn)，故作隨意地問道：“那個姓燕的已經(jīng)打發(fā)走了？”

李顯有心點(diǎn)頭可是被韋后一雙鳳目盯著，居然沒有勇氣撒謊，老老實(shí)實(shí)答道：“還沒，當(dāng)時我真以為宗楚客等貪贓枉法，是以讓他先去四方館住下，候我詢問。”

韋后笑了笑，道：“哦！這樣啊那一會兒妾身就使個人去四方館，告訴他回許州去吧。”

韋后說完，又對李顯關(guān)切地道：“陛下身子不好處理政務(wù)要張有馳，切不可過于勞累。妾身不多打擾了晚膳的時候，妾身再請陛下一同用膳。”

韋后離開御書房，溫柔的臉色立即變得冷肅起來，她喚過一個心腹太監(jiān)，對他耳語幾句，這才回轉(zhuǎn)后宮。那太監(jiān)得了韋后的吩咐，馬上飛一般向政事堂奔去。

大唐京師之中只有一處館驛，由四方館兼署打理，一些到京師各部或者面君的地方大員，在等候期間可以住在這里。不過，只有品級極高的封疆大吏和一方諸侯才有居住于此的資格，其他人只好自尋住處。

如今燕欽融得了皇帝口諭，卻也可以入住此處。因?yàn)榇颂幦胱〉囊幌蚨际歉吖伲可嵋?guī)格自然較高，雖然燕欽融官位卑微，可是挑了套最差的住處給他，卻也是獨(dú)門獨(dú)院。

燕欽融入住館驛后，先沐浴一番，換上一身輕軟長袍，趿著蒲草的軟底草鞋，慢慢踱到院中，佇立于一株云柏樹下，想起今日見駕情形，不由滿心歡喜。

今日一抒胸臆，看樣子陛下是聽進(jìn)去了，他所揭發(fā)的那些事情，皇帝只要使人一查必能掌握證權(quán)，如此奸臣得懲，他也可以由此進(jìn)入皇帝的法眼，豈不兩全齊美。

想到開心處，燕欽融直欲仰天長笑，恰在此時，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兩扇院門被硬生生撞開，砰地一聲撞在墻上又反彈回來，然后再次張開。

燕欽融駭然望去，就見一雙碗口大的馬蹄自半空中直踏下來，“砰”地一聲砸在青磚地面上，鐵蹄濺起一片青磚沫，然后一匹雄俊的戰(zhàn)馬昂然而入。

馬上端坐一名全身甲胃、威風(fēng)凜凜的騎士，甲胄閃爍著鋼鐵的光芒，盡顯厚重質(zhì)感。人與馬都充滿了力量的感覺，即便只是肋下一口佩劍，也是殺氣隱隱。

燕欽融大驚失色，驚聲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竟敢闖入館驛？”

那騎士全身披甲，提馬闖入院中，戰(zhàn)馬慢慢踱到他的身邊，高大的駿馬，全身披甲的騎士，皮質(zhì)護(hù)項(xiàng)上沿連嘴巴鼻子也一并遮住，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產(chǎn)生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冷冷地看了燕欽融一眼，問道：“你就是許州參軍燕欽融？”

燕欽融此時已經(jīng)隱隱明白了什么，目中不禁漾起一抹恐懼與悲哀，可他隨即挺起胸膛，大聲道：“正是許某！”

那騎士懶得與他廢話，把手用力一揮，喝道：“帶走！”

只聽鏗鏘聲響，門外又闖進(jìn)兩個披甲人，身材高大，魁梧健壯，兩人好似老鷹抓小雞一般，提起燕欽融向外就走，外邊還有七八名甲士，俱都騎著高大雄駿的健馬，他們把燕欽融用鐵鏈一鎖，用長索拴在馬股后面便呼嘯而去。

燕欽融如何跟得上快馬的速度，他只跟著奔跑了幾步便一跤跌倒在地，那些騎士不管不顧，揮鞭如雨，馬馳如飛，燕欽融被長索拖拉著，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嚎，被他們拖著沿長街向?qū)m城方面奔去。

等他們離開后，負(fù)責(zé)館驛的一個綠袍小官兒才領(lǐng)著幾個小吏雜役鬼鬼祟祟地鉆出來，探頭探腦地向遠(yuǎn)處觀望，一臉的苦色。

一個小吏壯起膽子道：“驛丞，這姓燕的是奉圣諭入住的，如今叫人抓走了，咱們可如何是好？”

驛丞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罵道：“你他娘的問我，我問誰去？你不見那來抓人的是禁軍么，你不見他們是奉了宗相公的手諭么？我敢擋著？”

那小史苦著臉道：“小的自然知道，可……萬一皇帝那兒查問起來，人是從咱們這兒抓走的，咱們不聲不響也不是法子啊。宰相咱們得罪不起，皇帝咱們一樣得罪不起啊。”

那驛丞原地轉(zhuǎn)了幾圈兒，重重踱了一腳，道：“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小鬼兒能有什么辦法？我如實(shí)稟報通事舍人去，叫這些大人物們頭痛去吧。”

李顯騙走韋后，隨手翻開一份奏章，卻哪里還看得進(jìn)去，腦子里反復(fù)回想的都是燕欽融彈劾皇后蓄養(yǎng)面首、穢亂宮廷的事情。

“會是真的嗎？我的身子早就壞了，娘子一直獨(dú)守空床，如今正值虎狼之年，難道她……，不可能，不可能，她出身高門大姓、自幼家教嚴(yán)肅、品性端莊，她如今可是當(dāng)朝國母啊……”

李顯心中好不糾結(jié)，有心不信，卻難敵心魔。有心去查，可仔細(xì)一想，朝中上下、宮里內(nèi)外，他竟沒有一個心腹可用，所有他信得過的、委以重任的、或者調(diào)至身邊行走的人，與韋后的關(guān)系都比他更密切。

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進(jìn)來稟報：“陛下，通事舍人劉天沐求見。”

“哦？宣他進(jìn)來。”

李顯一聽是通事舍人，急忙傳見。

通事舍人只有兩個職責(zé)，一個是傳達(dá)令旨內(nèi)外啟奏，再一個就是管理外交。是以李顯對他的到來很是重視。

通事舍人劉天沐屁顛屁顛地進(jìn)了大殿，把事由經(jīng)過對李顯一說，李顯大為忿怒，厲聲喝問：“那燕欽融如今怎樣？”

劉天沐苦著臉道：“微臣入宮時，只見一道血痕殷然，一直拖到宮門外，到宮門處時，就見那燕欽融倒斃在地，因?yàn)橐宦吠弦罚咽枪侨饷訝€，不成人形！”

李顯大怒，拍案喝道：“宗楚客好狗膽，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李顯只氣得頭暈眼花，不得不用雙手扶住御案，有心使人去拿宗楚客，可轉(zhuǎn)念一想，此事宗楚客如何得知？又怎知燕欽融身在館驛？幕后指使分明是韋氏。

一想到韋氏，李顯滿腔的怒氣和勇氣都煙消云散了，他頹然坐下，無力地?fù)]了揮手，劉舍人急忙欠身退下。

李顯痛苦地低聲自語道：“娘子！娘子啊……”這時對燕欽融的話，他已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