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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媳 第151章 與虎謀皮
韓夫人的死訊傳到鎮(zhèn)國公府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了。(
世子夫人楊氏先派了身邊親近的嬤嬤到韓府打前站,又立即整肅形容前去吊唁。雖然兩家并無什么交情,真論起來還算得上是死敵,但禮不可廢,韓夫人是御封的郡主,代表的不只是如今的衛(wèi)國將軍韓修的體面,更是皇家威儀。楊氏因為娘家和皇后的事余驚仍在,不敢在風(fēng)口浪尖上落人于后,遭人話柄。
其他幾房的夫人聞風(fēng)而動,緊隨楊氏左右,唯獨靜宜院紋絲不動。
也是,裴靜宸壞了腿需要照顧,明萱和韓府又是那樣的關(guān)系,這種場合,她去了反而尷尬,所以楊氏甚至連問都沒有來問過她,便撇下了她。
明萱披著厚厚一件灰色的斗篷立在廊下,望著滿院子的銀妝素裹,輕輕地呼了口氣,在空寂而曠闊的隆冬,她口中的熱氣剛溢出,便化成了一道道白煙,裊裊飄向空中,然后消失無蹤。
韓夫人是在她昨日離開之后不久沒了的,這讓她有些困擾。
哪怕她心里很清楚,韓夫人的身體能夠拖那么多年已經(jīng)是奇跡,太醫(yī)也鐵口直斷不過這幾日間就是韓夫人油盡燈枯撒手人寰的時候,一個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guī)律,一個本來就已經(jīng)走到人生終點的病人死了,與她沒有半分干系。
可心里,總有些陰郁煩悶,這種感覺別扭得很。
這時,裴靜宸溫暖寬厚的手輕輕撫在明萱的臉上,他柔聲在她耳邊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有些事是強(qiáng)求不來的,你怎么知道韓夫人的死對她而言不是一種解脫呢?死者既已得超脫,生者又何須庸人自擾,為她覺得難過?”
他輕輕蹭著她。“昨晚下了一夜大雪,好不容易鏟掉的雪又積起來了,外面天冷,別立在這里受凍了,若是著了涼,我要心疼。”
明萱轉(zhuǎn)過身子,皺了皺眉,“我知道這幾日你認(rèn)真練習(xí)走路。已經(jīng)可以勉強(qiáng)走幾步了,可是你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連個拐杖也不拿,就這樣走到廊下,你也說天冷地滑,若是跌了摔了自己,難道我就不會心疼?”
靜宜院鐵桶一般嚴(yán)密,沒有人會將裴靜宸雙腿已好的消息傳出去,所以他倒也常推開輪椅扶著特制的拐杖練習(xí)行走,可這一回他雙手空空的。顯然是沒有將明萱素來的叮嚀放在心上。
她覺得他有些逞強(qiáng),太逞強(qiáng)了。心里不知道怎么地,便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擔(dān)憂,她終于看清生命是何等樣地脆弱,便將所愛之人看得越發(fā)重要,她舍不得他受傷,“以后再不許這樣。要是你不聽我的話,因此磕了痛了,我會生氣!”
裴靜宸靜靜望著她。目光灼灼,專注而神情,驀得,他彎下身子,俯身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炙熱的雙唇便吻了上去堵住她的話,良久,他才說道,“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宮里例行是要舉辦宗親宴的,不知道為什么,今年的筵席名單里也有你和我。”
他從懷中取出燙了金的請柬,抬頭處赫然寫著“襄楚王之孫靜宸及夫人顧氏”,落款是宗親府的徽刻,加蓋了當(dāng)今皇上的私章,以表明這是一次皇室家族宴會,看起來十分醒目。
明萱很是驚訝,“難道皇上要履行先帝的許諾,令你繼承你外祖父的王位?”
襄楚王之孫,靜宸,這說法實在太過詭異,讓人聽了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聯(lián)想,可是皇上此舉卻十分耐人尋味,倘若他真心要給這個恩典,在他繼位之初大封天下之時,便可以賜了王位給裴靜宸,不必等到這時。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問道,“元宵宴,臨南王可會來?”
裴靜宸目光中流露出驚訝和贊許,他點頭說道,“按規(guī)矩,臨南王理應(yīng)要來。不過,我想他不會來的,多半會稱病推拒,然后令世子前來。”
他頓了頓,“我思來想去,皇上最近對臨南關(guān)切太深,又在這樣當(dāng)口上對我示好,想來是有所圖謀的。周朝皇室血脈稀薄,但唯獨臨安王一脈卻子嗣甚豐,他坐擁南疆廣闊的疆域,那處雖然荒瘠,但臨靠海岸,有無數(shù)珍寶,資源廣袤,稅賦又獨收入王府,又有十分強(qiáng)大的府軍,想來皇上的忌憚已經(jīng)到了極點。”
明萱驚道,“難道皇上想要撤藩?”
臨南王和皇上同屬太祖的子孫,可已經(jīng)隔了那么幾代,若論血緣,其實已經(jīng)很遠(yuǎn),可那是世襲罔替的藩王,不論封地和封號都是太祖所定,先前幾代皇上屢有撤藩的想法,可礙于臨南王的財力和軍力,又不敢背負(fù)忤逆祖宗的名義,終究不能下手。
可當(dāng)今皇上和他的父親祖父不同,他的生母只是個地位卑微的宮女,在先帝眾多皇子之中,他最卑微不顯,卻能夠讓裴相一力扶持他位登極頂,一定是有著過人之能的,而從他的行事來看,他以是個有野心,有抱負(fù),又能夠狠得下心來的人。
從他堅決主張要和西夏國一戰(zhàn)來看,他對開拓疆土亦有著執(zhí)著,這樣一個雄心勃勃的皇帝,急于做出豐功偉績來證明自己的人,又怎么會看著臨南王霸占南疆那么大一塊領(lǐng)地和稅賦而不咬牙切齒?又怎么會容忍臨安王繼續(xù)擁有府兵私軍不顧,這對他而言,可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撤藩,勢在必行,可皇上既然選在這種時候行這樣的打算,那便必然是上次顧元景的臨安之行,查到了什么臨南王不法的證據(jù)。
她眉頭深皺,“這樣的話,我哥哥會不會有危險?”
裴靜宸目光陰晴不定,“韓修不在,皇上定然會對舅兄委以重任,我恐怕皇上還會利用舅兄和黃衣的關(guān)系,來讓臨南苗寨的酋長站隊反了臨南王。”
他嘆了一聲,“苗寨蠱族,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人啊!”
明萱目光微垂,低聲說道,“那倒還是后話,咱們可以從長計議,我現(xiàn)在更擔(dān)心的是你我,今日初九,離元宵節(jié)可才不過六日……皇上想要讓你繼承外祖父的王位,安的可不是什么好心,恐怕他是想要利用你,來控制鎮(zhèn)北軍。北軍離盛京最近,倘若臨南王來犯,皇城受到威脅,是最快能夠前來勤王的軍隊。”
她望了他一眼,幽幽說道,“哪怕外祖父駕鶴西游了二十年,可那些舊部都是對他忠心耿耿之人,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北軍如今掌握在你手中,或者,你也是能夠最大程度影響到鎮(zhèn)北將軍行止之人。”
裴靜宸目光里的笑意,代表了肯定。
明萱呼了口氣,“我想,那才是皇上邀請我們夫婦去赴宗親筵席的目的。”
她的夫君若是成了王爺,那她便是王妃了,可她臉上卻半分歡喜都無,反而越發(fā)凝重地說道,“可是,皇上能夠看透這一點,也必然會忌諱這一點,沒有哪個為君的,不會在意兵權(quán)的歸屬。倘若你是鎮(zhèn)北將軍,那他還挑剔不出什么毛病來,可你并不是,你身上甚至都沒有什么爵位官職,皇上并不是什么小氣之人,可他的器量卻也絕不會很大,我恐怕臨南王之后,他下一個要對付的,便就是你了!”
臨南王被逼得緊了,若是謀反,那還算說得過去,畢竟他是太祖的子孫,姓的是周朝國姓,可是裴靜宸若是被盯上了,甚至連造反都沒有辦法,便他被封了王,那也只是周家的外孫,他冠了裴姓那么多年,哪怕被賜姓周,也不是名正言順的周氏子孫。
便只有乖乖受罰罪的份。
裴靜宸嘆了口氣,“與虎謀皮,并不是長久之道。可是君王之命,我又無法拒絕的,這筵席,咱們兩個便是不想去,也必須要去的,也唯有謹(jǐn)言慎行,不授人于柄罷了。”
他輕輕撫了撫明萱的額發(fā),嘴角微微翹起笑容來,“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告訴你這些可不是讓你愁眉苦臉的,莫要憂慮過甚,我沒有臨南王的野心,手里握著北軍的兵權(quán),也不過只是為了查清外祖父和我母親的真正死因,為他們報仇雪恨罷了。只要大仇得報,那兵權(quán)便是還給皇上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他原本就對王爵之位并不大在意的,比起權(quán)勢,他更想要與心愛的人攜手江湖,縱覽山河,生幾個孩子,過簡單卻又不留遺憾的一生,這樣而已。
明萱點頭,依偎在裴靜宸懷中,目光透過皚皚的白雪,望向遠(yuǎn)方。
她咬了咬唇,心里卻在想,狡兔死走狗烹,鳥盡弓藏,倘若到時皇上真的要對她夫妻不利,她是決然不會束手就擒的,縱然她不是天生的政治高手,可以她超越千年的眼界和見識,她就不信沒有絕處逢生扭轉(zhuǎn)時局的機(jī)會。
況且她手中尚還留著先姐的遺物,倘有這個機(jī)會,她倒是要問一問皇上,所謂結(jié)發(fā)夫妻,恩愛兩不移,那些曾經(jīng)的許諾和誓言他已經(jīng)肆意違背,可那些白紙黑字落下的字句,他堂堂一國之君,可還認(rèn)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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