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進(jìn)諫

總算吃完午飯后，蘇名溪見目的達(dá)到，也是不敢再在外面流連了，偏偏皇帝還興致高昂，好不容易蘇名溪?jiǎng)裰螛非笾@才不情不愿的起駕回宮。

一回到宮中，在書房里坐定，皇帝便收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斜睨著蘇名溪道：“朕就說你哪里會這么有眼色？竟主動(dòng)帶著朕出去游玩散心，平日里甄言還沒你這么大膽呢。說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朕啊？”

皇帝英明睿智，蘇名溪原本也沒想著能瞞過他去，因此時(shí)聽見皇帝動(dòng)問，不由得正中下懷，連忙跪倒道：“皇上英明，臣今日帶皇上去的地方，便是甄尚書要給皇上建行宮的地方。”

“咦？竟然是在那里？”皇帝皺了皺眉頭，用手指敲著桌面喃喃道：“唔，他倒是會挑地方，那金紡鄉(xiāng)的確是山清水秀，朕在那走了半日，倒覺著心曠神怡。”

蘇名溪沉聲道：“皇上今日之所以能在那金紡鄉(xiāng)盡興，乃是因?yàn)槟抢锏泥l(xiāng)民淳樸熱情，安居樂業(yè)，讓皇上看到了我大吳國的太平繁華氣象。可是一旦建了行宮，百姓皆要遷徙，方圓幾十里，只有皇上一座行宮，皇上請想，到那時(shí)，您在行宮中登高眺望，想到今日那里的繁華卻再也不可得，您還能心曠神怡嗎？”

“大膽。”

忽聽皇帝冷冷哼了一聲，淡淡道：“原來今日你領(lǐng)著朕去那里，就是為了為民請命是吧？”

蘇名溪心中一跳，不知道皇帝此語是什么意思，然而此時(shí)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因此索性橫下心來道：“臣并非為民請命，只是，皇上圈禁西山獵場，興建行宮。這實(shí)在是勞民傷財(cái)之舉。是，國庫充盈，皇上不會將這點(diǎn)錢放在眼中，可是皇上請想一想。那些百姓世代居住在那里，如今要他們搬離故土，這份鄉(xiāng)情豈是金銀能夠彌補(bǔ)的？傣依族人跋山涉水而來，辛辛苦苦開墾出荒地，卻要轉(zhuǎn)眼間又變成無根浮萍，皇上于心何忍？今日臣斗膽說一句，皇上建行宮圈獵場。若是沉迷進(jìn)去，便是耽于玩樂。若是不沉迷，或許一年也未必能去那里一回。何況，京郊亦有皇家獵場，皇上富有四海，如今，何必去和您的子民爭那彈丸之地，若只為幾天玩樂。就讓那里成千上萬的百姓心懷怨懟，皇上，這……這筆買賣不劃算啊。”

皇帝本來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卻不料蘇名溪最后說出這樣一句話，不由得便笑了一聲，臉上那冰霜總算解開了些，他冷哼了一聲道：“什么時(shí)候你也變成商人了？這御書房中，竟說出買賣劃不劃算這樣的市井之言，該打。”

蘇名溪一聽見這句話，心中立刻長長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沒有因?yàn)檫@件事情惹怒皇帝，至于皇上能否收回成命，那就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反正。他該做的，能做的，全都盡力了。

因便垂首笑道：“是，臣一時(shí)情急，竟然將自己當(dāng)成了那些升斗小民，的確該打。皇上要責(zé)罰就責(zé)罰吧。”

一句無心之語，卻觸動(dòng)了皇帝的心弦，他離開御座慢慢踱了幾步，喃喃道：“將自己當(dāng)成了升斗小民，這便是將心比心么？以你的身份，能做到這一點(diǎn)也不容易。呵呵，愛民如子的官員不少見，但是到了你這個(gè)地位上，還能為百姓們?nèi)绱丝紤]，算是難得了。”

蘇名溪連忙道：“臣不敢當(dāng)皇上夸獎(jiǎng)，以臣如今的地位，的確很少考慮到百姓之事，臣慚愧。”

皇帝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滾！你都慚愧了，那朕呢？你敢情這是轉(zhuǎn)著圈兒的來罵朕是吧？”

蘇名溪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連忙道：“臣有此心，天打雷劈……”

不等說完，便見皇帝揮揮手道：“行了，你且出去吧，讓朕再想想。”

蘇名溪不由得大喜，皇帝肯再想想，就說明他被自己觸動(dòng)了，只要觸動(dòng)，這事兒就不至于一點(diǎn)挽回余地都沒有，因此連忙謝了皇帝的不罰之恩，告退出去。

這里皇帝踱了半天步子，然后才在龍椅上坐下，廖樂輕輕走過來，將一杯熱茶放在龍案上，笑道：“皇上別太勞神了，這件事情，不過是您一念之間的事兒，小公爺也有點(diǎn)太認(rèn)真，許是甄尚書那里的動(dòng)靜太大，所以讓小公爺起了反感心思也說不定。”

皇上微微一笑道：“你說的沒錯(cuò)，甄言那個(gè)人，朕還不了解他？有了這機(jī)會，他哪肯不趁機(jī)中飽私囊的？不過是朕不把那點(diǎn)齷齪事放在眼里罷了。只是……廖樂，剛剛名溪說的，似乎也不無道理啊。朕想起了黃河兩岸的百姓，你說，那黃河年年泛濫，百姓幾乎年年受災(zāi)，可為什么每每災(zāi)情制止后，還是有大部分百姓要搬回那里？”

廖樂心中一動(dòng)，知道皇帝已經(jīng)被蘇名溪說動(dòng)了，他便輕輕一笑道：“皇上，這有什么難理解的？俗語說，故土難離，可不就是這么個(gè)理兒？要不然，能把搬去別處討生活叫做背井離鄉(xiāng)嗎？聽著就有一股子凄慘勁兒，其實(shí)離了故土，說不定還有更好的生活，可偏偏百姓們認(rèn)死理兒。不說別的，就說朝中大人們，有多少人的父母是死守著老家不肯過來的？唉！這就是咱們泱泱華夏的一個(gè)情結(jié)，戀舊。”

皇帝仔細(xì)思忖了一番，忽然看著廖樂笑道：“成啊，沒白跟著朕這些年，如今你說起道理來，倒也一套一套的了。”

他說完便站起身，似是終于下了決定般道：“名溪說的沒錯(cuò)，朕富有四海，何必去與百姓爭那彈丸之地？那可都是朕的子民。連歸原國的傣依族人都對朕歸心，可見朕之威望，若是任由這份威望被玩樂所毀，那朕豈不是真成了昏君？”

他說到這里，便對廖樂沉吟著道：“嗯，你親自去尚書府一趟，就說朕的口諭，要收回那道圈禁獵場建行宮的旨意。甄言若是要來見朕，你讓他三天后再過來，這三天也不用他上朝了。”

“啊？皇上您……您真的要收回成命？您那可是已經(jīng)下了明旨……”廖樂張大嘴巴，他是知道皇帝被蘇名溪打動(dòng)，但卻怎么也沒想到，竟然能被打動(dòng)到這個(gè)地步，那可是已經(jīng)通曉六部的旨意啊，這要收回來，豈不是等于在皇帝的臉上打了一個(gè)嘴巴子一樣？

卻聽皇帝苦笑道：“那又如何？難道明知錯(cuò)了，竟然還要錯(cuò)下去嗎？沒錯(cuò)，朕是皇帝，可就因?yàn)殡奘腔实郏鸥硬荒苋涡酝秊椋@錦繡河山，是列祖列宗耗盡心血開疆拓土，才創(chuàng)出一片繁華盛世，交到了朕的手里，朕不指望著再建功立業(yè)，做什么千古一帝，但總不能在朕這里，埋下山河破碎的種子和根源把？行了廖樂，不必多說，你就去辦事吧。”

廖樂怔怔半晌，方由衷道：“皇上說您不做什么千古一帝，可在奴才眼中，那些千古一帝可遠(yuǎn)遠(yuǎn)不如皇上。其實(shí)小公爺?shù)囊馑迹膊灰欢ň褪亲尰噬先∠家猓」珷敵嘧又模惨欢ú幌Ｍ噬项伱嬗袚p，不如……”

“沒什么不如的。”

廖樂本想說不如告訴甄尚書，圈禁獵場就可以，不必建行宮。這其實(shí)已經(jīng)是最好結(jié)果，卻沒料到皇帝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意，揮手道：“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吧。顏面有損？有什么損？千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皇帝還下罪己詔呢。朕若是今日為保顏面一意孤行，他日卻要下罪己詔，那豈不是更沒面子？好了，你就去傳旨吧，甄愛卿必定不服，所以朕不見他。你告訴他，不用灰心喪氣，日后朕自然會再補(bǔ)償他，讓他仍要用心替朕辦事，明白嗎？”

廖樂知道事已至此，皇上是決心已定，于是答應(yīng)了一聲，便退出去到甄府傳皇上的口諭了。

不說甄言這一氣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只說消息傳到金紡鄉(xiāng)，真?zhèn)€是舉鄉(xiāng)歡慶，若說先前驟然得知建行宮的消息是從天堂到了地獄，那這一次就是又從地獄回到了天堂，而且還是九重天上。就連獵戶村，也是興高采烈，西山獵場不必被圈禁，他們?nèi)匀豢梢栽谶@里生活，還有什么消息能比這個(gè)更大快人心的？

蘇名溪卻是比村民們更早就得到了消息，不過卻沒聲張。恰好這一日，小白和蘇吟玉過來了，蘇吟玉是給哥哥送一個(gè)荷包，以感謝他上次沒有“揭露”自己的“大恩大德”，見哥哥心情好像不錯(cuò)的樣子，這三姑娘也知道他是為什么高興，因便湊趣笑道：“想來那甄尚書也真真可笑，這一次可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只奇怪，從他得了皇上的首肯到下了明旨，再從明旨后哥哥帶皇上出去散心，又讓皇上收回了旨意，這一段時(shí)間可也不算短，那甄尚書怎么就沒有動(dòng)作呢？若是早早就把鄉(xiāng)民們遷走了，是不是哥哥今天也無力回天了呢？”

她說完，蘇名溪還不等說話，小白就先不高興了，撇著嘴道：“姑姑你這是胳膊肘往外拐，哪有幫著甄尚書那老家伙來對付我爹爹的？”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