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 第三十一章 障礙

劉民有穿行在一群群勞動的百姓中間，一片廠房正在修建，廠房旁邊還有更廣闊的居住區(qū)，這里是文登縣靖海衛(wèi)的一處私港，他規(guī)劃的第二塊海貿(mào)據(jù)點就定在這里，靖海衛(wèi)在文登的南面，從這里到江南，不用繞過膠東半島的最東端，能節(jié)約數(shù)天時間，到日本的距離也更近一些，陳新給威海的定位是往天津的商貨運輸，那里的貨物主要銷往臨清和京師，靖海的定位是江南和日本的商貨基地，所以廠房也要在私港附近修建，以省下陸地運輸?shù)馁M用，靖海衛(wèi)讓出了六千畝地，文登營在這里建立了一個屯堡，一個農(nóng)兵隊，另外還駐扎了一個局的戰(zhàn)兵。

這里的廠區(qū)規(guī)劃是煙草和箱包，因為箱包并沒有技術(shù)門檻，劉民有不太看好，或許又會和當(dāng)初的連衣裙一樣被人很快仿制，劉民有在臨清和江南時考察了當(dāng)?shù)孛蘼榈燃徔椘穬r格，計算出來的成本比文登運過去要低，對箱包的競爭力心有疑慮，所以他們打算一開始就大量供貨，在初期達(dá)到一定銷量，然后通過占據(jù)市場優(yōu)勢，劉民有希望能通過流水線和低廉的人工把成本降低，抵消運輸?shù)馁M用，運河沿線如果用小作坊生產(chǎn)，又沒有流水線分工的話，他們能用到的人力會相對昂貴。

劉民有站到一處山丘山，到處都是挑擔(dān)勞作的人頭，徐元華和幾名民政的助手跟在他身后，手上拿著一些規(guī)劃圖，最后就是他的保鏢傻和尚。

“劉大人，這里的廠房、倉庫和簡易住房一月多就能修好，到時候冬天一來，這些人就做不了什么活。”

劉民有皺眉看著人群，這里近兩千人都是壯年男子，五十人編為一甲，到時修完投產(chǎn)后，箱包的工人很大部分要用女工，需要用到男子的主要是搬運等體力活，確實安排不完。

要養(yǎng)活這許多人，也讓確實讓劉民有頭痛，今年他們的人口到達(dá)了四萬多，大多都是壯年男女，其中有四成是各地來的遼民，工坊和屯堡只能吸收不到一萬，新的兩個工廠還難以預(yù)料，文登產(chǎn)的煙葉不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在膠東半島和臨清開始采購，江南的左昌昊當(dāng)時答應(yīng)先供應(yīng)兩船，目前也沒有到達(dá)，使得劉民有每日都在憂愁養(yǎng)人的事情。

“到時讓他們修路，從這個港口到文登營。”

徐元華道：“就怕冬季土硬，到時事倍功半。”

劉民有搖搖頭道：“那也比白養(yǎng)著好，今年咱們要干的事情很多，陳將軍不會讓他們白吃飯。要是實在太冷，就只供給他們伙食，讓他們搞些訓(xùn)練。”

徐元華答應(yīng)道：“屬下記住這事，到時跟訓(xùn)練隊接洽，請他們派人過來。”

劉民有繼續(xù)問道：“糧食的事情如何了。”

“這里的糧食眼下是威海海運過來，那些水師順道進行訓(xùn)練，登州的糧價到了一兩六錢一石，而且一石是按一百斤算，這里兩千多人，每天消耗三十多石，一月便是上千兩銀子，這月有兩艘海運漕船過來，他們賣的夾帶糧只要一兩三錢，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不過以稻米為主。”

劉民有瞇眼算了一下，對徐元華道：“還管啥稻米麥子，能吃就行，兩艘太少了，這事我去跟陳大人商量，趕快讓水師駐扎些船在這里，攔住那些海運漕船，買他們的糧食。”

劉民有也是被逼得沒法，想了半天也只有動用軍隊最省事。

徐元華遲疑了一下道：“大人，靖海的夾帶糧原先是這里一個姓黃的縉紳在買，他在衛(wèi)城開有兩家糧店，這人的堂兄在山東布政司當(dāng)官，就怕……”

劉民有想起陳新說的先不招惹縉紳，但現(xiàn)在涉及到具體的利益，哪還管那許多，有點不耐煩的道：“不管他，那漕船又不是他家的，他還能管到別人賣給誰不成。”

劉民有說完讓其他幾人離開，只留下徐元華，然后對他道：“老營商鋪的事情，以后不能再犯，下月我就要在這期識字班中找巡視員，每月在各處屯堡和工坊探訪民情，你親眷若是要經(jīng)商，就不能占用官鋪，以后屯堡內(nèi)都有私鋪，你可以出錢幫他們租用，但是不能搞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徐元華有些羞愧的道：“屬下記住了，以后不會再犯。”

“還有屯戶分田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到有人說你分配不公，有陽谷來的人只入了屯堡三個月，便先分了熟田。”

“這……是，屬下回去就查，屬下的手下也有幾個是陽谷來的，小人一定徹查。”

劉民有嘆口氣，他的民政系統(tǒng)也應(yīng)該改組一下了，分田的事情在他去江南時進行了一部分，回來后還是聽沈李氏說起其中的問題，徐元華是最早跟隨他的民政副手，眼下工坊的職能已經(jīng)按工廠劃分，就是這屯堡民政系統(tǒng)還沒有細(xì)分，徐元華基本成了二把手，現(xiàn)在小妾都有三個，陳新也多少聽到些風(fēng)聲，上次旁敲側(cè)擊了一下，但劉民有知道徐元華一向做事都算認(rèn)真，也很能吃苦，所以沒有嚴(yán)厲處罰，只是告誡了一番，現(xiàn)在攤子一鋪開，民政系統(tǒng)的改造也更顯得急迫。

他又對徐元華：“你也不必心里過不去，你一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以后照樣好好做事便是。”

徐元華連連答應(yīng)，知道商鋪的事算是揭過去了，劉民有帶著他繼續(xù)往前走，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到了倉庫的工地，倉庫要求防潮、防鼠、防盜等等，要求比廠房能高，剛到了工地，就看到那里的人都沒干活，而是圍在一處地方，里面?zhèn)鞒龃螋[的聲音。

傻和尚上去大喊著，幾下分開外圍的人群，讓劉民有等人到了里面，劉民有匆匆進去一看，只見地上倒著一個人，一個衣衫華貴的中年人站在那人面前，帶著幾個家仆模樣的人，正在對地上的人毆打，地上的那人被打得縮成一團，護著臉和腹部，周圍的流民都懾于他們的兇焰，害怕的看著他們行兇。

劉民有現(xiàn)在與原先不同，膽量已經(jīng)大了許多，上去一把推開一個打人的家仆，那家仆被推得一個趔趄，回頭一看是個比較高大的男子，估摸著不是對手，但心中又惱怒，抓起地上一根扁擔(dān)就打過來。

嚓一聲響，那家仆眼前一花，扁擔(dān)只剩下半截，他呆呆轉(zhuǎn)頭一看，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拿著把雪亮的腰刀正愣愣的看著自己。

“媽呀，殺人了。”那家仆大喊一聲，躲到了另外幾人背后。

那個衣著華貴的人大聲怒喝道：“干什么，你們這些軍戶還敢殺人咋地。”

傻和尚看看劉民有問道：“大人，殺不殺。”

劉民有對他搖搖手道：“殺什么殺。”一邊去吧地上那個農(nóng)戶扶了起來，那農(nóng)戶口鼻流血，恐懼的看著那幾個人。

徐元華在劉民有耳邊道：“這個人就是買夾帶糧的那個姓黃的縉紳，叫黃功成，是個秀才，他家就在靖海衛(wèi)城，我見過一次。”

劉民有也見過些官員了，也沒太把這所謂縉紳當(dāng)回事，對那縉紳拱手問道：“這位黃兄，在下威海衛(wèi)指揮簽事劉民有，不知這位兄弟何事得罪了黃兄，讓貴屬下這么重的手。”

那黃功成也不回禮，嘿嘿冷笑了一聲道：“黃兄是你叫的，你也不用跟我套近乎，這個人是我家的家奴，簽有賣身契的，沒想到被你們拐來了這里，我今日就要個說法。”

“家奴？”劉民有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來要家奴，轉(zhuǎn)頭看看徐元華，徐元華湊過來低聲道：“大人，家奴就是賣給人家的，連兒女都是主人家的，咱們山東算少的了，小人聽那些漕船的人講，江南縉紳大夫家中最多有上千的。”

劉民有才想起有這事，因為北方一般雇傭較多，家奴并不多，江南等地更流行蓄奴，平日聽得少，所以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據(jù)說家奴是大明律也承認(rèn)的，連判刑都比自由民更重，是種完全的二等公民。

周圍人一聽是家奴，也都嗡嗡的議論起來，劉民有趕緊叫過這個甲的甲長，那個甲長是個青州人，有些膽小的道：“大人，他們已經(jīng)抓了一個走了，這個跑得快，他們追了一陣才抓到。”

劉民有有些惱怒的瞪了這個甲長兩眼，手下被抓走了，他就只知道在一邊看熱鬧，不過此時他沒功夫處理這個甲長，劉民有轉(zhuǎn)頭看看那個家奴，那人也正看著他，一臉的哀求之色。

劉民有拍拍那人肩膀，轉(zhuǎn)頭對那個黃功成道：“你說他是你家奴，有何憑證。”

黃功成一愣，今日是他管家在這邊看到了這人，跑來通知他抓人，他出來得急，忘了帶賣契出來，咳嗽一聲道：“賣契豈能呆在身邊，但這是實情，今日我定然要帶他走。”

劉民有搖搖頭道：“無憑無據(jù)，那我便不能讓你帶他走。”

黃功成冷笑道：“別以為你文登營殺了幾個韃子，就敢橫行鄉(xiāng)里，這家奴當(dāng)年是自行投靠于我，有百戶為證，我養(yǎng)他這許多年，豈能讓他說走就走。”

那個被打的家奴見劉民有為他做主，也有了膽量，他怒罵道：“你養(yǎng)著俺這許多年？我們每日干不完的活，飯都吃不飽，俺媳婦也被你家霸占去，女兒也被你賣了，你還待怎地。”

周圍的人聽了，嗡嗡聲更大，他們大多都是被逼得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對于苦難有種共同的認(rèn)知，開始有人出言指責(zé)那個縉紳，慢慢的變成叫罵聲，群情洶涌。

黃功成狠狠的看了一圈，口中兀自大罵道：“一群泥腿子還要造反不成，我有賣契在手，走到哪里都有理，今日你要不交，我定然要到文登縣告狀，就算文登縣怕你文登營，上面還有寧海州，還有登萊道，還有山東按察司，光天化日之下，豈容你等武夫囂張。”

他這一番官衙名字說出來，倒把那些流民鎮(zhèn)住一些，這些人對官府服從久了，大人們高高在上，那種權(quán)威感畢竟存在。

劉民有最近正是煩心事一大堆，聽了毫不客氣道：“且不說你沒有賣契，就是有賣契，我也不能讓你帶他走，虧你還是讀過圣賢書的人，奪人妻子，賣人兒女，書都讀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黃功成氣得七竅生煙，手一指劉民有，趕上幾步就要來動手。還沒走到跟前，傻和尚就擋在前面，黃功成迅速計算出了武力值，停下喘著氣道：“你們給我等著。”

說完他掉頭就走，周圍的流民發(fā)出一陣起哄聲，有人大聲叫著滾。

劉民有見他們走了，轉(zhuǎn)頭對徐元華道：“不用怕他，這人的目的怕是跟夾帶糧食有關(guān)，把這家奴調(diào)回文登營去，還有那個甲長撤了，以后的甲長都要選有膽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