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貴金迷 第91章 踏青枝上，有葡萄

望山書院，沒有門聯(lián)，沒有門匾，沒有望山書院這四個字。山長說，能來到門口的人當然知道這是哪里，無需多余的點綴。

望山屬于向氏，但山長不姓向，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說，人們就干脆稱他為望山長。望山書院已三十多年，學生越來越多，多數(shù)平凡著，少數(shù)發(fā)跡著。望山長是從這里出去的第一批學生，他去了北周，再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和向家當時的家主暢談一夜，從此便在書院里安了家，第一個學生就是向琚。

雖然向琚后來上了太學，但他和望山長的師生情誼一直十分深厚，甚至在書院后面的山坡上建了一處別院，與恩師比鄰而居。只要回到都城，他住在這里的時間比向府還多。兩人一起為書院增加了算學理學水利農(nóng)牧等非主流科目，接收各種各樣的學生，讓他們能在不同的領域中發(fā)揮所長。

因此，今日望山書院門前來的一位女客說來求見向五公子，并不引起接待人的奇怪。但這位才進學的年輕人看到那張妖嬈桃花面時，臉紅了好半晌，手腳擺哪兒都覺得自己笨拙。

這位女客正是采蘩。要是以前，她會故意逗逗他，誰知道呢，這個長相斯文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會否來自一個富裕的家族，成為一個不遜色于東葛青云的男子？現(xiàn)在，她不再貪圖捷徑，對陌生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視。

她面容艷美，氣質(zhì)卻清冷，年輕人手心盜汗，但也絕不敢唐突，“姑娘可有名帖？對不住，并非小生為難。實是五公子平日不隨意見客?！?p/> “我明白的?！辈赊涝鐪蕚浜昧耍贸鲆粡?zhí)樱拔覜]有名帖，可有五公子的名帖，今日特來送請柬。”

年輕人接過，見帖封上一樹墨白玉蘭花，只有一朵水藍色，是向五公子的名帖不錯，于是連忙說道，“姑娘請稍等。我去找頂小轎來，因五公子的居所要穿過整個書院，又得到半山坡。路雖不遠。卻是上山，對你可能辛苦。”

“不用了，我挺能走路的。”她憑這雙腳，行走千里去流放。

年輕人聽了這話，不由看向她的腳。卻只見層層裙?jié)叄肮媚镎嬉邌?？”自己看錯了，難道她不是那些嬌弱的千金小姐？

“請你帶路，不然我大概走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彼环謻|南西北。

年輕人靦腆一笑，走到前面。怕采蘩覺著悶，就為她說些書院的事。經(jīng)過一座小橋。他指著溪流源頭，告訴她那邊就是新開的算學館。正說著，就有人從算學館的山間小路走下來。

看清來人后。年輕人笑道，“獨孤兄下課了？”

采蘩立刻聯(lián)想到獨孤棠，抬眼一看，聲音微揚，“這城里不會只有你一個姓獨孤的吧。棠掌柜？”

與她前幾回所見的不太一樣。青鼎紋字書生袍，罩在娟白描銀花的寬腰衣外。戴一枝蛇形銅簪束高髻。儒雅衣裝配高大身形，用斯文二字很難來形容這人，但就是十分出挑。

“采蘩姑娘？”獨孤棠有點驚訝，隨后就笑。大概穿得這身書卷氣，沒有一點圓滑油臉。

“棠掌柜還是望山書院的學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采蘩明眸一轉(zhuǎn)，“原來你是看著老相，其實――多大？”

年輕人表情僵了，脖子有點轉(zhuǎn)不過去。

獨孤棠卻繼續(xù)笑著，好似全然聽不出她的諷刺，“我今年二十有三，因算學館新開，學生有些少，所以四公子讓我過來湊個人頭?！?p/> 年輕人張著嘴，合不上。

“給四公子干活，還能進書院讀書？這么體貼人的東家，我得學著點?！辈赊烂蜃旎匦Γ安贿^，該不會棠掌柜算盤打得不精，四公子才送你來的？”

“我原本也和姑娘抱有相同的想法，還以為四公子不好意思說我不會管帳，用這個借口讓我來學一學。”獨孤棠眼睛亮著，好像采蘩的話正中下懷，“可是說句我這外行人不該說的話，算學博大精深，如何打算盤跟它還真沒多深的關聯(lián)?！?p/> 他眼睛亮，她眼睛瞇，“這不是說我更外行了嗎？小女子淺薄，莫怪?！?p/> 獨孤棠聰明地不再提，“姑娘來找五公子，難道是燕窩吃完了？”

“你不說，我還忘了。等會兒見著他，我得再要一斤半斤的?！焙瓦@個人說話不用裝高貴，常覺得說著說著心情就好?？赡芤驗樗钦剖?，而她是掌事的女兒，真實的地位相當。

“姑娘也是，這等小事直接找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讓伙計送兩斤去府上?！豹毠绿拇蠓皆手Z。

“這如何使得？要是五公子不肯送我，你卻自作主張，這銀子就得你自己掏了?！辈赊绬芩男?，“先說好，要我付銀子的話，燕窩就別送來。”

“五公子待姑娘大方，要是連這點我都沒看明白，能幫四公子做事么？姑娘放心，這銀子絕對不用你我掏。”獨孤棠嘴角一勾，自信飽滿。“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我如今在東城茗林坊做事，管著七八間鋪子的總帳，姑娘若要買首飾補品這些大價錢的東西，開張單子讓人送過來給我，我給你最好的貨最好的價格。”

“真會做生意，可惜我成不了你的大客?！辈赊勒f到這兒，從袖中取出一封紅金柬，“正好遇到你，不用五公子轉(zhuǎn)交了。三月十五，新杭會明月樓晚宴，恭候大駕光臨?！?p/> 獨孤棠接過，還沒打開，就擺出一張震驚的臉，“采蘩姑娘要成親了？”

采蘩眉毛跳了跳，要笑不笑，“誰家新娘子親自送喜帖？你媳婦么？”

“玩笑，玩笑?！豹毠绿姆_帖子，眼睛飛快拐一遍，面露喜色，“采蘩姑娘要成童姑娘，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童向兩家雖然營生不同，但有往來，今后還請您多照應了?！?p/> “雖說要冠童姓，但童家的生意我是不管的，我會與義弟妹同住，仍在姬府。不過是姬氏門檻高，姓不隨便給我這樣的孤女，而童老爺童夫人看在我義母的心愿上為我補上一個正式的儀式，能讓我名正言順照顧義弟妹?！辈赊赖χ?。

“要我看，還是姓童好?！辈欢嗾f，就一句，“姑娘邀我與宴倒有些意外?！?p/> “這有什么意外的。我初來乍到，都城也不認識幾個人，童夫人給了我十張?zhí)?，我怎么?shù)都沒那么多人可送，結(jié)果就想，但凡能說上兩句話的，就當了我的好友算了?！毕蛩南蛭逅麄儾凰阍谒拿麊卫?，而由童氏列入。

“好友？”獨孤棠垂眸，轉(zhuǎn)瞬抬眼，“承蒙姑娘看得起，獨孤棠一定到?！?p/> “你就當我也在湊人頭吧，記得送禮。”采蘩說完，不再看獨孤棠的表情，走了過去。跟在年輕人身后，沿彎彎繞繞的山路而上，眼角余光中，橋頭已無人影。

“想不到姑娘和獨孤兄是知交好友。”年輕人又開始閑說。

“好友都勉強。”童夫人說專為她好友放一桌，她怕空桌沒面子。

“那――”為何送請柬呢？

“實話跟你說，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這位獨孤兄舍不得花錢，喜歡吃免費的飯，所以我可憐他?！辈赊酪呀?jīng)望見前方的烏瓦白墻，“那就是五公子住的別院？”

年輕人讓她轉(zhuǎn)移了心神，回道，“正是，姑娘果然能走遠路。我聽學兄們說，蘇姬夫人和苑夫人頭回來時也走著上山，結(jié)果差點暈了過去，后來書院才備下小轎給女眷女客?！?p/> “聽起來，來訪五公子的女客很多啊。”備轎就得備轎夫，要不是經(jīng)常用到，豈非燒錢？

“那倒也不是，而是因為兩位夫人起了女子詩社，每兩月要在青枝園聚一回?！蹦贻p學生有問必應。

“五公子別院叫青枝園？”突然想起三小姐的那首詩中有一句踏青枝上。

“是，應是取青青春枝欣欣向榮之意?！蹦贻p人看向采蘩，卻發(fā)現(xiàn)她回身從坡上眺望了出去，又道，“這里風景獨好，不但能看到書院，還有半個蝶尾湖。”

還有蓮園書房那扇窗，采蘩桃花眼瞇如狐，“果真如詩如畫，會令人流連忘返。”

年輕學生再想說什么，青枝園的門卻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小書童，清亮的童音，“誰在門外？”

年輕人立刻送上名帖，“這位――”想起來，“采蘩姑娘持五公子的名帖來送請柬?！?p/> 小書童歪頭看看采蘩，抿出一個大大的笑，“姑娘稍等，小的就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小書童快步跑出來，有些喘，“姑娘請跟我來?！?p/> 采蘩走進去，又回頭對年輕學生微福，“多謝你為我領路?！?p/> 年輕人怔忡在那張妖美的面容里，半晌才自拔出來，搖頭晃腦往山下走，輕誦著，“官官雎鳩，載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唉――五公子在，我們一個都沒得逑啊?！?p/> 青枝園并不大，穿過前廳就到花園，一眼看到底，廂房六七間，由廊而連。花園小巧卻精致，五角亭，觀魚塘，白橋沙地，一角竹格架。三月有青藤，帶著毛絨絨的五爪小葉悄悄攀爬。

那里曾經(jīng)有一道瀟灑又落寞的背影。

“采蘩姑娘。”

向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