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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貴金迷 第228章 來當(dāng)官,還是來偷師?
和于良閉門思過時留下的恐慌感不同,身處這個經(jīng)年失修的院子,采蘩記得的是那場拜師的春雨。烏睿的屋前石階下,浸飽在她雙膝的雨水,第一次滌蕩了她的心。如今想來,就是那日,她踏上了一條全新的人生路。直至這一刻,即便再遇前世的人和事,她卻發(fā)現(xiàn)那些原來已經(jīng)微不足道了。
她突然明白了爹。一個人的心若寬廣,身處再狹小再貧窮的境遇,是可以滿不在乎的。她的爹就是不在乎,而她曾以為那不過是他老好人沒出息,再加上自身的卑微罷了。很多事回頭再看才清楚,雖然不能改變過去,但至少能夠自省自省之后,方體會從前爹對自己的良苦用心。原來由他從不放棄的教導(dǎo)打底,讓她還有機(jī)會再擇一明亮的方向。
師父,如同她的第二個爹親,對她也是不肯放棄的。她就像頑固的本料,洗過浸過銼過仍倔強(qiáng)著堅硬的外殼,多虧師父,耐性十足,將那外殼一遍遍舂搗敲打,放漿煮過熬過,把她本質(zhì)中最好的部分粹煉了出來,還原純雪本白。
一切,都從那心甘情愿的一跪開始。
“師妹······”紙燈籠飄起,于良覺得風(fēng)好不詭異。
“師兄,對這兒你也應(yīng)該有很好的回憶才是。當(dāng)初你關(guān)禁閉時,語姑娘偷偷給你送吃的,忘了嗎?”世間若真有鬼魂,她會很高興見到爹,師父,還有從未曾見過的大師兄烏睿。
于良讓她這么一提,膽子壯了些·但心里又難受起來。他那么喜歡的姑娘,如今相隔了天涯。
采蘩也不理他的黯然,徑自往烏睿的屋子走去。情傷這種事只能靠自己走出來。想不通就像姬蓮賭氣嫁人賭氣下堂,最后所有的錯都?xì)w咎給別人·報復(fù)這個報復(fù)那個,心里卻還空虛;想通了就像她,哭也好,笑也好,痛也好,過去就算,還有自己的大好人生值得努力奮斗·順道才去看下一場緣份。但到門口,她咦一聲。
于良難得敏銳十分,舉高燈籠跑來,“怎么了?”
“我記得這間屋子上鎖的。”采蘩的手搭上空無一物的門環(huán)。
“對,肯定有鎖。”于良也記得清楚,“丹大人前兩天才將鑰匙交給我保管,獨(dú)此一把。”從腰間抓起銅鑰。
采蘩耍壞,沖著于良面色一凜·“莫非真有鬼?”
于良手里的燈籠就抖起來了。沒辦法,他從小就怕聽任何有鬼的故事,別說語姑娘已遙不可及·就算她在這兒,他也會認(rèn)慫。這叫死穴。
采蘩呵然笑起來,用力將門推開,又揚(yáng)聲道,“來鬼哪只?報上名來!”回頭還對于良眨眼,卻見他張大了嘴,渾身抖若篩糠,戰(zhàn)戰(zhàn)兢兢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她往門里一看,啊,真有鬼!
黑漆漆的門里,正對著她和于良,有一道冷藍(lán)的身影徐徐升起。無頭無臉,衣裳飄飄,兩只瘦骨般的手蕩在身側(cè)。
“…···鬼······鬼啊!”于良終于大叫,拼命拉采蘩往后退。
燈籠落地,竄起的火苗頓時舔著了紙面,燒作一團(tuán)。
就在這時,采蘩看到那個“鬼”的影子,便冷笑,“多說鬼魅都是人作怪,果然如此。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跑進(jìn)我大師兄的屋子有何企圖?”
“呃?呃?呃!”于良呆滯了,“人?是人嗎?”
“那是人影子。”采蘩指著墻上隨火光晃動的黑影。
于良吞一口驚魂不定,拍心吐氣,“誰啊?大半夜里不睡覺,跑出來裝神弄鬼嚇人。”尤其還是在這個小院里。
那道身影走到光下,削瘦的臉,烏黑深沉的眼,雙唇抿直,神情冷冽,“這會兒還不是半夜,剛過用晚膳的時辰。我要住在這個院子里一年,當(dāng)然要到處看一看。倒是你們,為何跑到我的住處吵鬧?”
于良再度張成吞雞蛋的嘴,“你……西······”
“西大公子?”采蘩也驚訝非常,“你說你要住在哪兒一年?”
“這里。”西騁眉梢輕抬,一撩藍(lán)衣袍邊,踏出門檻,看著對面驚訝的兩人,“紙官署。”
“為什么?”采蘩和于良同聲問道。
采蘩再多一句,“你該不會是來打雜的吧?”
“左大匠去世,紙官署就有了空缺,皇上調(diào)我過來暫代左大匠的官職,直到出現(xiàn)其他更合適的人選。”西騁哼道,“我又沒輸,何來打雜一說。”
采蘩禁不住說,“我?guī)煾高€是個官?”她以為別人叫左大人只是場面上的,從來不知道師父還有正經(jīng)官職。
“紙官署的大匠自然都是紙官,而左大匠是六品工職副司理,輔助正則理,也就是丹大人,掌管署里日常事務(wù)。你倆不是左大匠的得意弟子嗎?連這個都不知道?”西騁斜睨,明嘲暗諷。
“?我還以為師父是——”于良捂住嘴,打雜這樣的話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
“六品官不小啊。”采蘩好似明白了的樣子,“不過,身為御紙坊五品官的西大公子,皇上怎么會給你降了一級,派到紙官署來呢?”拜語姑娘所賜,她可是聽說不少他的事呢。
“五品?”于良這時候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西騁臉上突然出現(xiàn)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好似尷尬,干咳一聲,“我如何知道皇上此舉是什么用意調(diào)令昨日到,讓我今日就來。原來左大匠住的地方太——遠(yuǎn),辦公不方便,所以丹大人就撥了這處院子給我。我剛和他吃過飯,聽說破損的厲害,便想在整修前過來瞧瞧。”
于良聽到整修二字,急道,“不能動,這院子是我?guī)煾负蛶熜肿〉摹!迸鹿硎且换厥拢葱l(wèi)師父師兄的存在是另一回事。
“住過的——才對。”西騁往院門走,“你二人別在我的地方亂逛,回去吧。”
“啊呀,西大公子忘了這個。”采蘩走進(jìn)屋里,出來時手中多了一琉璃燈盞,“我好奇多問一句,你既然是來看自己的院子,為何吹熄了它,黑燈瞎火躲在烏睿的屋里不吭聲?”
于良一想,“對啊,我們進(jìn)院子有一段時間了,可你直到我?guī)熋猛崎_門才站起來的。”
“燈突然熄了,我有什么辦法?”西騁不會撒謊,背影僵硬,語氣漸軟,“我······我掉了玉佩,忙著找,自然也沒來得及出聲。”
“哦,這樣啊。”采蘩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玉佩掉了。怪不得屋里落了一地的紙,害我以為西大公子是來偷師的呢。”
西騁猛地轉(zhuǎn)過頭來,但雙眼里沒有兇光,只有閃爍,“御紙坊人才濟(jì)濟(jì),名匠大匠齊聚,我需要來你們這兒偷師嗎?可笑!”
“御紙坊利害的紙匠確實(shí)不少,不過誰也造不出左伯紙來。我們師父是左伯的最后一位傳人,現(xiàn)在只有我?guī)熋玫玫綆煾敢簧妓嚨木瑁煌祹熓菍W(xué)不到的。”于良大覺有理。好好在御紙坊里的名門公子兼名匠兼五品官,調(diào)到紙官署來實(shí)在有點(diǎn)說不通。
“左伯紙有什么了不起,數(shù)百年前的造紙術(shù)于今日遜色遠(yuǎn)矣,只不過因為絕世了,所以乍一出現(xiàn)引人感懷。
”說這話,西騁有些違心。采蘩所造左伯紙,融合當(dāng)世的技藝和工具,不但再現(xiàn)左伯的匠心獨(dú)運(yùn),更是一種完臻的超越。
“說得好!”采蘩拍手,“西大公子,憑你這話,采蘩真心欽佩你的造詣。”和她的看法何其相似!果然是同道中人。
西騁看她不似反話,再聽她下一句,更是確定了這點(diǎn)。
“這里也沒別人,西大公子,我就說實(shí)話了。你是為我?guī)煾付鴣淼陌桑俊蓖挡煌祹煻际且驗閷υ旒埖你@研。“好奇嗎?殘手殘腳的人卻擁有登峰造極的造紙術(shù),并將一個全然不會造紙的我教成了這樣。哪怕左伯紙是數(shù)百年前的技藝,畢竟別人造不出來,像我這種新手就更不可能了。可偏偏,我造出來了。西大公子,你這時想從我?guī)煾改莾簩W(xué)的是——”烏云。
“烏云。”西騁的吶吶仿佛是采蘩心中的回音一般。
“烏云是獲得皇上至高贊譽(yù)的紙,你若能造出來,我就能造出來。這一回,我不會輸給你。”上回,其實(shí)是他輸了啊。“我的來意丹大人知道,他已經(jīng)允準(zhǔn)了,所以算不得偷師。我剛才······不過不想你們這么懷疑,才沒出聲。”誰知避不開。
“西大公子,與其比紙,不如一起鉆研?”西騁是造紙的行家了,若跟他同造烏云,對她而言是個難能可貴的學(xué)習(xí)機(jī)會。
于良張了張口,但決定不說了。他相信采蘩必定有道理。
倒是西騁奇道,“烏云可說是左大匠的最杰出之作,你竟愿意與我同造?”哪個名匠沒有自己的秘訣竅門,只不過有些遠(yuǎn)勝于人,有些略勝于人。
“師父說,造紙不分門別派。試想當(dāng)年蔡侯若自私,不肯將造紙術(shù)傳給別人,紙也進(jìn)不了千家萬戶,更成就不了左伯張永,以及你師父我?guī)煾高@些出色的大匠了。除了左伯紙之外,絕大多數(shù)的名紙都流傳了下來,而且在那基礎(chǔ)上更精妙-,正因為造紙術(shù)是一方一旦進(jìn)入就能自我發(fā)展的廣闊天地。我認(rèn)為,秘訣技巧這些是根本藏不住的。”
藏不住,不如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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