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貴金迷 第296章 左右生翼

這日一早，自到了長安就行蹤飄忽的顏輝終于在飯廳露面。姬鑰和雅雅高興地喊聲舅姥爺，這讓他天生的笑臉摻進(jìn)親情意味，本來想說一聲就走，不知不覺卻坐在飯桌前了。

“舅姥爺這幾日都到哪兒去了？早出晚歸的。”來得巧，小廝剛送名帖來，采蘩本還擔(dān)心龐心柳趕不上。

“長安有些朋友對我的海南游有興趣，正商談抄本的事。要不是這回還要照看你們幾個小輩，我壓根就不回來住了，城東城西來回的工夫都夠?qū)懫∮洝！鳖佪x生性不拘，天下之大可四海為家，沒有游子思鄉(xiāng)之感慨。

“抄本？”對他的微怨，采蘩不甚在意，“長安不是已經(jīng)有海南游記的抄本了么？昨日我去西園時，有個姑娘跟我說很好看。”

筷子停頓，讓蒸碗的熱氣騰著，顏輝有些愕然，“應(yīng)該還沒有傳到長安，我那幾個朋友都經(jīng)營書鋪?zhàn)樱聲鴷冉?jīng)他們的手。你說是位姑娘？”

“是。”采蘩深蘊(yùn)何時該少話的技巧，尤其顏輝還是十分自我的人。她要是將龐心柳的事和盤托出，顏輝大概以為是個盲目崇拜他的小姑娘，掉頭就會走。

“讀游記的姑娘。采蘩，比你有上進(jìn)。”果然，因?yàn)椴赊阑氐煤唵危佪x反給自己添光。

采蘩心里暗笑，面上一本正色，“舅姥爺，看賬本就夠我頭疼了，還看游記？不過，我一定好好著。如今雅雅開始讀書了，將來讓她拜讀您的大作。”

雅雅嗲聲嗲語，“云姑姑給我讀過也看過舅姥爺?shù)臅恕！?p/> 顏輝明知對一個剛學(xué)字的娃娃不能有太高期望，但禁不住眼睛亮了亮，“好聽好看嗎？”

雅雅托著腮幫子。眼珠骨碌一會兒，“多些圖畫，雅雅會喜歡的。”

姬鑰哈哈笑出來，“舅姥爺，雅雅那么小，哪能明白您寫的那些游記啊，問我還差不多。”

“多些插畫？”顏輝卻從雅雅的童言童語中得到很大的啟發(fā)，“有道理，如此一來老少皆宜。”抱起雅雅來，夸她聰明。

雅雅斜睨著姬鑰。得寸進(jìn)尺問顏輝，“舅姥爺，雅雅比二哥聰明。對吧？”

顏輝被小姑娘逗樂，“你們都聰明，比舅姥爺聰明，將來一定能成為不得了的人。”

這時，外面丫頭報(bào)客人到了。采蘩道請。

“什么客人趕著人用早膳的時候來？而且外頭還下著大雪。”顏輝覺得奇怪。

“不是有急事，就是老實(shí)人。”采蘩只字不露，神情不動。

顏輝回味著她的說法，居然點(diǎn)頭，“采蘩，這話說得有意思。可仔細(xì)咀嚼。”他能寫游記，就因他心思敏銳，體會他人所不覺。他也許自我自負(fù)。但確實(shí)真是愛做學(xué)問愛經(jīng)歷的人，心懷高遠(yuǎn)，該欣賞時絕對欣賞，不看對方是誰，十分不流于俗。

但進(jìn)來的卻是有急事的人。自然就不是龐心柳。

采蘩看著來人，實(shí)在太詫異了。不由脫口而出，“師兄。西大公子。”

顏輝卻道，“好了，做正事的人終于來了。”左手拉起雅雅，右手拉了姬鑰，“小的們，跟我玩兒去。雪天就是老天爺給大人孩子的禮物，躲在屋檐下，多沒趣。”

采蘩聽得正事二字，眼兒飛，“舅姥爺說我不務(wù)正業(yè)么？”她知道顏輝還是個裝糊涂，看似雙手一攤?cè)f事不管，其實(shí)心里透亮，比誰都清楚。

“別這么說自己啊。”顏輝咧嘴一笑，“本來呢，女子多以終身大事為最重，在我看來不以為然，而采蘩你卻與普通女子很不同，令人對你期望頗高。近來你身邊瑣事太多，被小人纏身，煩不勝煩，不過這種事原本就是你越理會有人就越起勁，是時候替自己打算一下，別讓人牽著鼻子走。”

采蘩笑著，語氣卻恭，“多謝舅姥爺教誨，采蘩記下了。”前世聽到這樣的話恐怕也拋諸腦后，今生卻到心里去了。

顏輝心下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多嘴，不再說什么，趕著姬鑰和雅雅到園里去玩雪。

“你犯小人了？”于良身上背著個鼓囊囊的包裹，雙肩有水漬，鼻子凍紅了，鞋子沾滿泥和雪，趕過急路的模樣。

別說于良，就連西騁西大公子也沒見得好多少。衣服鞋子當(dāng)然要比于良的貴，但精神狀態(tài)是一樣的，面相疲憊，風(fēng)塵仆仆。

“一個女子帶著弟弟妹妹與他人同行，尤其是里頭還有誹謗我的人，難免有些磕磕絆絆。不過，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已經(jīng)順利解決。”采蘩不想從頭解釋，橫豎西騁還可以問他師父。至于于良，糊里糊涂對他最好。“倒是你們，怎么也來了？”

西騁冷著一張臉，對于良說道，“既然已帶你找到她的住地，我這會兒能走了吧？”

于良卻拉住他，“等等，咱們今天一早進(jìn)城，馬不停蹄，連早飯都還沒吃上。”轉(zhuǎn)頭問采蘩，“師妹，能給我倆準(zhǔn)備點(diǎn)熱乎的吃食么？又凍又餓，喝水就像嚼冰。”

西騁甩開他，“我不餓。”

“西大公子，我知道你急著去見張大人，不過這時還早。昨夜西園大宴賓客，弄得很晚才散席，你總不想吵你師父好眠。”采蘩說完，伶俐的丫頭們就把飯桌重新收拾過，換上干凈的碗筷，盛了香噴噴的雞肉粥。

于良聞著，肚子雷聲大作，顧不得西騁，跑到桌前狼吞虎咽起來。

西騁看看那吃相，又看看采蘩，終于接受了邀請，走過來坐下，“你師兄非常不能忍餓，只少吃了昨晚一頓而已。這一路，他每日最關(guān)心的就是三頓飯。”

于良嗚嗚有聲，“走遠(yuǎn)路，不吃飽怎么有力氣？”他家境不好，常有餓肚子的時候，這才想學(xué)一門能養(yǎng)家的手藝，所以吃飽很重要。

采蘩知道從于良嘴里暫時問不出什么來了，便看向西騁。

“你走后一個月，我們紙官署就收到高麗大紙匠金旭南的邀函，說他將在春日的長安舉行一次切磋造紙術(shù)的盛會，南北最出色的紙匠多已應(yīng)允出席，因他和丹大人曾有前緣，也希望丹大人前往。”西騁不急著吃飯，說出此行的目的，“丹大人說他年事已高，無法再行遠(yuǎn)途，恰巧我?guī)煾赋鍪归L安，故而讓我代他走這一趟。于良聽說后，求丹大人準(zhǔn)他同行。丹大人架不住他厚顏乞求――”

“什么厚顏啊？我一問，丹大人很爽快就同意了。”于良舒服地吁口氣，有七八分飽，“我?guī)煾甘堑ご笕藥н^的徒弟，實(shí)際上可以說丹大人是我和采蘩的師公，當(dāng)然會幫自己人。再說，你師父在長安，我?guī)熋靡苍陂L安，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

他又向采蘩告狀，“丹大人本來沒想找人代，是他提的。丹大人答應(yīng)了，就有一個條件，不能帶仆從使喚。要不是我也來了，他根本到不了長安。這位大少爺路上就會使喚我，打尖住店買干糧都由我跑腿。”

采蘩不禁問，“師兄，你知道自己正當(dāng)著西大公子的面在說他的不是吧？”于良原來對西騁又敬又懼，如今倒像兩個互損的老友。

“他好意思指手畫腳，就不怕我說他是非。”一個署里待著，彼此熟悉了，于良發(fā)現(xiàn)天才和普通人一樣也有血有肉，還有壞毛病惡劣脾氣，反而能輕松對話。

西騁哼道，“都是你自己搶著干的，我可沒使喚你。是誰說路費(fèi)都是我出的，他沒錢就只能拿力氣來抵？”

“……”于良鼓腮，低頭趴飯，選擇把剩下的兩三分肚子填飽。

采蘩捂嘴，清咳兩聲，“金旭南是造高麗綿繭紙的大匠么？”

西騁搖頭，“高麗綿繭由金旭南的弟子樸信義所造，師徒二人這回一起出使北周。而且，丹大人也覺得這回邀請可能是金旭南為捧高弟子故意制造出來的，因此不想當(dāng)了踏板。”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這是丹大人給你的。”

采蘩看過，沉默了半晌。

“師妹，大人說什么，你神情這般認(rèn)真？”于良都感覺到她的明顯變化。

“大人說，他在給金旭南的回信上除了有西大公子和你的名字，還把我也放進(jìn)去了，希望金旭南能給我們一個機(jī)會。”說著話，采蘩蹙眉。

“什么機(jī)會？”西騁也好奇起來。

“一個和樸信義切磋的機(jī)會。”采蘩將信遞給他，“你可以看，我們?nèi)齻€都有份。”

西騁讀過，不由挑眉，“我以為丹大人與世無爭。”在紙官署，那位白胡子的老大人批完公文，大半日喝茶串門，悠哉到他以為這是清閑衙門。結(jié)果，他要做的事堆成了山，連新進(jìn)的小學(xué)匠都得他親自教基礎(chǔ)技巧。

“丹大人絕對不是無爭，而是很有智慧的爭。”采蘩認(rèn)為老大人自有一套。

于良皺緊臉，“綿繭紙工藝精良，有人評它為當(dāng)世最出色的紙之一，而且?guī)煾竿降荦R上陣，我們――”看著面前兩個極具天賦的人，糾正道，“我拿什么跟人切磋？”

“丹大人說，長安有他一個老朋友，會造紙，可向他請教。”西騁挑出信中最后的句子來念。

“會造紙？”于良聽著不穩(wěn)當(dāng)，“會造紙的人多了。”

采蘩心里不穩(wěn)當(dāng)，但不能說。說出來，打擊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