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fēng)流 第六百四十三章:反攻倒算

徐謙的話，在楊廷和和楊一清聽來，就有點帶刺了。

徐謙等于是將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了商稅頭上，而商稅本就是內(nèi)閣推行和主導(dǎo)，間接來說，就是指責(zé)內(nèi)閣不顧百姓死活，以至百姓們不滿，忍無可忍之下，這才鬧出事來。

楊一清冷笑，道：“徐大人所言，未免失實，商稅征的乃是商賈，和百姓何干？朝廷向商賈征稅，又有什么錯，依老夫看，分明是有人暗中挑撥是非，誘導(dǎo)無知百姓對抗官府。”

楊一清的辯解略有蒼白，徐謙不由失笑，道：“是嗎？楊大人如此說，豈不是說這些百姓都是傻子是呆子，以至于連好壞都不能分清，被人稍稍挑唆一下，就敢和官府對抗，給朝廷添麻煩？”

楊一清冷笑：“事實就是如此，鄉(xiāng)間愚民能曉得什么事，被別有用心之人挑唆，也是情理之中。”

徐謙嘆了口氣，道：“楊大人這番話，難道就不覺得大逆不道？”

楊一清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嘉靖在旁冷眼旁觀，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朝廷的幾個重臣在此激辯，他并沒有急于發(fā)言，而是想趁機(jī)看看，這三個重臣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此時徐謙道：“大人口口聲聲說他們是愚民，可是下官收到了的消息，卻是百姓雖然圍了官府，卻紛紛舉了牌子，具言陛下圣明，不只是如此，百姓們還一道唱歌，稱頌陛下，大人說他們是愚民，難道大人的意思是，愚民才稱頌天子嗎？”

楊一清呆住了。

嘉靖卻似乎來了一點興趣，他心里的焦躁情緒也漸漸少了一些。

從一開始，他以為是有人要謀反，聚眾百萬之多看了奏報之后，嘉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件事若是處置不當(dāng)，其后果可比正德朝時寧王謀反都要嚴(yán)重許多倍尤其是變亂的地點是在直浙，那里可是大明朝的錢糧重地，一個不好，江南半壁就要失去，甚至可能整個江山社稷都要落入別人手里。

可是徐謙言之鑿鑿，卻是說這些所謂的亂民口呼的是陛下圣明，又是唱歌稱頌自己，假若徐謙說是實話，那么說他們是亂民，實在有那么點兒不妥當(dāng)至少在嘉靖眼里，這些人斷然不是亂民。

只是楊一清此時卻是無詞了徐謙的話讓他無可辯駁，有幾分奏疏卻是言明亂民們卻是喊的是陛下圣明、推行新政、奸賊害國的口號，若是說這些人是愚民那么愚民為何會高呼陛下圣明，又或者說，愚民既然被人蒙蔽，莫非這些別有所圖的亂黨還會教百姓們稱頌天子嗎？

這個道理，顯然說不通而徐謙一番話，也讓楊一清意識到，徐謙的意圖很險惡，此人分明是想將陛下置于朝廷的對立面，和那些鬧事的百姓站在一起。

徐謙又道：“陛下，這里有一封書信，乃是青田劉瑜所作，請陛下過目。”

“劉瑜？”冇嘉靖沉吟道：“莫不是青田的那個劉瑜？”

徐謙點頭，道：“正是。”

嘉靖點頭，劉瑜乃是開過輔運(yùn)之后，地位自然崇高，在嘉靖心里，也屬于信得過的人，至少在嘉靖眼里，貴族往往比官員可靠的多，因為貴族與大名榮辱與共，大明在一日，他們的榮華富貴就必不可少，反觀官員卻是不同，給姓朱的干活是干，給姓劉的干活也是干，這些人，未必靠得住。

嘉靖接過了奏疏，仔細(xì)過目起來。

這封奏疏里，言語很是平實，只是如實的說明了事情的經(jīng)過，以及直浙各色人等的立場。

嘉靖看罷，陷入深思，顯然他不安的心情已經(jīng)漸漸平息下來，事情沒有他想的那樣壞，‘亂民，反的不是朝廷，反的是商稅，換句話說，他們反的不是皇帝是貪官。

雖然依舊不妥，讓人虛驚，只是事情既然并沒有嚴(yán)重到無可挽回的余地，嘉靖的心里，還是漸漸安定下來。

他看向徐謙，道：“征的是商稅，為何這么多人滋事，朕到現(xiàn)在，依舊還是不解。”

徐謙道：“陛下，微臣此前，曾經(jīng)上過一份章程，為的就是征取商稅之事，朝廷眼下的局面，若是再不征收商稅，只怕用不了多久，歲入的支出問題就要積重難返。只是可惜，微臣的章程并沒有得到內(nèi)閣的人認(rèn)可。

恰恰相反，內(nèi)閣也擬出了一個章程，同樣都是征取商稅，只是這個章程在微臣看來，非但是有欠考量，簡直就是禍國殃民。商稅，原本征取的對象乃是商賈，可是陛下想想看，商稅若是重了，直浙的工坊如何維持？若是商賈們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下來掙來的銀子全部拿去繳納商稅，他們又為何要維持工坊？賺不到銀子，工坊就要關(guān)門，而工坊關(guān)門大吉，這數(shù)以百萬計的工徒如何處置？這些人失去了生計，又沒有其他出入，難道坐以待斃，等著餓死？他們是人，朝中的諸位大人們也都是人，人就要吃飯，就要穿衣，就要生業(yè)，諸位大人們有朝廷養(yǎng)著，自然不足思慮這個問題，可是這數(shù)百萬工徒，既然朝廷不指望商賈們養(yǎng)活，莫非朝廷能養(yǎng)活？”

徐謙頓了一下，隨即道：“所以下官以為，現(xiàn)今實施的商稅必須廢止，朝廷要重新考量商稅的征收，而此前，戶部的章程才是眼下既有利于朝廷，又能讓商賈接受的辦法，否則這般下去，數(shù)百萬人沒有口糧，衣不蔽體，這就是大禍臨頭。”

徐謙言里言外，都是抨擊楊一清的商稅征收，楊一清自是氣得老臉拉下來，只是想要辯駁，卻是無從說起。

倒是楊廷和淡然道：“徐部堂，眼下我們說的是直浙的亂民，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徐謙斷然道：“下官說的就是根本問題，問題的根子就在商稅上。”

楊廷和道：“既然如此，直浙的問題，當(dāng)如何解決，徐部堂看來胸有成竹，早有辦法了，只是不知，徐部堂有什么打算”。

嘉靖陰沉著臉，一直不吭聲，經(jīng)過徐謙一番話，他大致已經(jīng)明白直浙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了，不過楊廷和說的也不是沒有問題，現(xiàn)在追究這些，暫時沒有意義，當(dāng)然，秋后算賬自是難免，可眼下問題的關(guān)鍵還是如何把眼下的事平息下去，這是大事，不管鬧事的人是不是打著天子圣明的旗號，若是不能果斷處置，遲早，會釀成大禍。

徐謙道：“眼下的問題，倒是好解決，下官并不需要精兵十萬，也不需要任何錢糧，只需要陛下肯下旨意，委下官為欽差，前去直浙，賦予下官專斷之權(quán)，下官保證，用不了多久，就能讓事態(tài)平息。”

繞了這么大的圈子，終于圖窮匕見。

徐謙要的，就是這個所謂專斷之權(quán)。

所謂專斷，就是生殺奪予，大權(quán)獨攬，不過欽差某種意義來說，本身就有以天子名義的權(quán)利巡視地方的意思，因此，本身就有專斷之權(quán)，可是徐謙特意提起，顯然是希望有更大的主動權(quán)。

現(xiàn)在徐謙既然已經(jīng)夸下海口，愿意孤身一人平息此事，楊廷和和楊一清此時也不太好吭聲了。

問題的癥結(jié)就在于，這個巨大的難題，楊廷和解決不了，楊一清也解決不了，而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后果極其嚴(yán)重，絕不容有絲毫的差錯，一旦出錯，其冇危害只怕不比土木堡之變了。

楊廷和瞇著眼，冷冷看著徐謙，道：“可是，如果徐部堂解決不了呢？”

徐謙冷冷一笑：“若是解決不了，寧愿請辭，不敢在尸位素餐。只是若是能夠解決，內(nèi)閣是不是立即廢除眼下的商稅，改用戶部的章程征收商稅，不知楊大人，以為如何？”

楊廷和淡淡一笑，看向嘉靖，道：“老夫說了不算，唯有陛下才說了算。”

眾人的目光，都幕在了嘉靖頭上。

嘉靖對徐謙道：“徐愛卿當(dāng)真有把握？”

徐謙道：“微臣沐浴皇恩，就算沒有把握，也該為君分憂。”

嘉靖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道：“就這么辦，朕明日就擬旨，敕戶部尚書徐謙為欽差，巡視直浙，安撫直浙士紳百姓。”

他站起來，顯得有幾分疲倦，或許是經(jīng)常吃丹藥的緣故，夜里又沒有睡好，眼看此時到了黎明時分，身體已經(jīng)吃不消了，他對楊廷和和楊一清道：“二位先生去歇息吧，朕有幾句話要和徐愛卿說。”

楊廷和和楊一清只得告辭，暖閣里，只留下了嘉靖和徐謙二人。

嘉靖背著手，在暖閣中走了幾步，淡淡的道：“這件事，是你布置的吧？”

他背對著徐謙，使徐謙看不到他的面容，更猜測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謙忙道：“這么大的事，微臣如何敢布置，雖然內(nèi)閣定的商稅，微臣早知道有問題，可是布置二字，不知從何談起。”

傻子都知道，嘉靖這是在試探，要是自己認(rèn)了，那徐某人就不用在大明朝混了，坦白從寬，牢底坐穿這個道理，徐謙卻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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