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留仙 第十一章 幽玄光

“我是你家公子吧？！嗯”

楚留仙的話剛出口，身后“噗通”一聲，辛夷直接跪到了水里。

這個時候，楚留仙才徐徐睜開了眼睛，長身而起，轉(zhuǎn)過了身來。

伴隨著他的動作，水珠不斷地從身上滾落下來，水光、暖玉紅光映照，他背后上那處不起眼的傷痕，在光亮下明顯了起來。

楚留仙的面前，辛夷跪在水中，上半身僅著一條抹胸，膚光如雪，青絲與垂落的帷幔一起披灑下來，如淡淡的云，半遮著月。

“公子恕罪，奴婢錯了?！?p/> “奴婢不該懷疑公子?！?p/> 楚留仙靜靜地聽完，看著她淡淡地道：“不忙認(rèn)錯，辛夷你跟隨我多年，是我貼身侍婢，有些事情是你該做?！?p/> “不過，我的性子你也知道?！?p/> “現(xiàn)在，你穿上衣服?！?p/> 說話的時候，楚留仙的表情始終淡淡，意態(tài)悠然，閑庭信步，品評風(fēng)月一般。

可是這番話落在辛夷的耳中，卻讓她的一顆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辛夷抬起頭來，俏臉上盡是黯然之色。

她當(dāng)然知道公子留仙的脾性，那是何等的驕傲，何等的不容人質(zhì)疑！

自小神霄楚氏為了培養(yǎng)這個嫡子，根器深厚的謫仙人，有意地自小就從來不反對他的決定，任由其施展，以養(yǎng)成其自信。

前十六年，他是世家公子；

十六年后，他是仙門公子！

無論哪一個身份，驕傲一些不是錯，反而是美德，但若是沒有自信，沒有擔(dān)當(dāng)，就會讓人失望透頂，不成大事。

服侍公子留仙多年的辛夷心中有數(shù)，她剛才的行為，上綱上線一點，便是質(zhì)疑公子的能力，懷疑他會被人冒充。

好意歸好意，但在公子留仙看來，便是冒犯，便是不好的苗頭。

這些辛夷都知道，可是她還是這么做了。

辛夷始終腦海中始終殘留著一個景象，當(dāng)時那頭小土狗明明奄奄一息了，卻還是在竭力地爬向公子。

那種執(zhí)著，那時流露出來的眼神，辛夷怎么都無法將其抹去，于是扎根，于是有了借著沐浴機會的查探。

“公子”

辛夷抬起頭來，又喚了一聲，看到的卻是楚留仙扭開的頭。

她不敢違背楚留仙的命令，潸然欲泣地走出了池子，穿上了衣物。黯然神傷之余，辛夷心中也不無慶幸：“公子，還是那個公子，是我多疑了。”

看到她穿好了衣服，楚留仙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秦伯，你來一下?！?p/> 他并沒有刻意高聲，聲音中也沒有灌注靈力，充其量也就是能勉強傳出這個湯房罷了。

然而，楚留仙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了秦伯的聲音：

“老奴在此，聽候公子吩咐?！?p/> 湯房的門無聲打開，秦伯以一向的恭敬，躬身于外。

楚留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道：“秦伯，帶辛夷下去，抵達道宗后，讓她隨船返回?！?p/> “這段時間，我不想看到她，換人伺候。”

辛夷臉色慘白，她早預(yù)料到會是結(jié)果，但是真聽在耳中，還是接受不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看著她的樣子，楚留仙心生不忍，頓了一頓，接著道：“回去后，讓辛夷伺候母親去，她隨侍我多年，懂得怎么服侍人。”

話說完，楚留仙別過頭去，再不看辛夷一眼。

他記得，這些年在夢中，偶爾能看到公子的母親，這才有了這個命令。

這樣安排，辛夷以后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秦伯的眼中露出笑意，躬身應(yīng)諾：“是，公子，老奴會辦妥的?！?p/> 辛夷也驚喜地抬起頭來，顫聲說道：“謝謝公子，謝謝公子?！?p/> 楚留仙揮了揮手：“好了，出去吧！”

再是不舍，既然公子有命，辛夷也只能抹著淚，跟著秦伯出了湯房。

當(dāng)秦伯滯后一步，帶上湯房門的時候，楚留仙的聲音從中悠悠傳來：“秦伯，下不為例！”

聲音很淡然，可聽在耳中，秦伯心中凜然，神情頓時為之一肅。

房門閉得只剩下了一條縫，從中可以看到楚留仙閉上了眼睛，重新泡入了湯池當(dāng)中，平靜猶如沉睡，好像剛剛那句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似的。

明知道他看不到，秦伯還是鄭重地行了一個禮，這才徹底地閉上了房門。

回過頭來，他對辛夷說道：“走吧！”

話說完，秦伯背負(fù)著雙手，佝僂著后背，走在了前面。

在他的身后，辛夷一步三回頭，舉步維艱地跟著，俏麗的臉上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過了回廊轉(zhuǎn)折處，秦伯停下了腳步，等辛夷跟上來，嘆息出聲：“哎，丫頭，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夠好了，公子畢竟是念著舊情的?！?p/> “嗯”

辛夷點著頭，還是止不住淚如雨下，斷線珍珠般砸落在地上。

秦伯依然背負(fù)著雙手，感慨贊嘆：“公子畢竟是公子，他早就看出了你的目的，更是早就猜到老奴在外?！?p/> “公子行事向來如此，說起來他也給過你機會了。”

“沐浴時候，是公子想事情做決定的時候，他向來不喜歡人進去服侍。這次卻沒有拒絕你，任由你施為，便是如此了?！?p/> 辛夷連連點頭，顫聲道：“辛夷知道，只是……我就是想哭……”

“的確是你多疑了?！鼻夭牧伺男烈牡募绨颍允У匦Φ溃骸捌鋵嵑沃故悄?，老夫也是如此?！?p/> “公子身上無一絲自身氣息泄露，只有純陽之氣籠罩，分明是還帶著楚氏老祖的陽神念頭。”

“陽神念頭一入神魂，除非楚氏老祖親自出手，或者是公子甘愿散去神魂，以抹去陽神念頭上的烙印，不然誰也奪不走，就是另外的陽神真君動手，也是如此。”

秦伯搖頭苦笑：“真是太多疑了，世上之大，又有誰能讓我們驕傲的公子做出如此犧牲呢？”

“楚氏老祖，更是三百年不曾現(xiàn)身了……”

“所以

——絕無可能！”

斬釘截鐵的斷語過后，秦伯又安慰了一番辛夷，告訴她回去伺候好老夫人，以后未嘗不能回到公子身邊云云。

辛夷雖然還未釋然，但也只能接受了。

公子留仙，金口玉言，一語既出，向無悔改，再是不舍得，她又能如何呢？

安慰好她后，秦伯的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著，要找誰來代替辛夷的位置……

誰也不知道，在秦伯與辛夷對話的時候，湯房之中楚留仙是怎樣的心有余悸。

“好險！”

楚留仙閉著眼睛，整個人浸泡在湯池當(dāng)中，緊繃的肌肉一點一點地放松了下來。

外表看來直如安睡，他的腦海中卻絕不平靜，在安葬公子時候的一幕，如湯池中熱氣，騰騰而浮起。

當(dāng)時，即將覆土掩埋公子的時候，楚留仙忽然心中一動，躍入了坑中。

他仔細(xì)地檢查了公子的遺體，關(guān)鍵尋找那些明顯就不是那場大戰(zhàn)中留下的傷痕。

公子與楚留仙兩人，本就是修仙者，又沒有什么太過殘酷的經(jīng)歷，沒有受過什么大的傷害，以修仙者體質(zhì)，全身上下自然絕少疤痕。

楚留仙尋找了半天，只是在公子的右肩后背處，找到了一處不似那場戰(zhàn)斗造成的傷痕，當(dāng)有一兩日功夫了。

這樣的傷痕，幾日內(nèi)也就會消失了，可萬一有親近之人生出懷疑，那便是絕大的破綻。

楚留仙為了以防萬一，特意比對著公子遺體，在自身同樣位置上，弄出了一個相差無幾的傷痕來。

這番謹(jǐn)慎，終究不是白費，幫他度過了這個難關(guān)，既將辛夷驅(qū)逐出身邊，又震懾了一下管家秦伯。

關(guān)于辛夷，楚留仙是早就想將她從身邊弄走了。

貼身近人，容易發(fā)現(xiàn)破綻是其一，但更關(guān)鍵的卻是對公子的尊重。

“我的兄弟，哪怕你已經(jīng)不在了，我也不會讓你承受哪怕一點的侮辱?！?p/> “對他人來說是如此，對我自己來說，也是如此！”

楚留仙要讓“公子留仙”的名號威震天下，為世人所景仰，敬畏，自身就更不會做出任何侮辱了公子的事情。

辛夷，正是公子自小的貼身侍婢，也是與他有關(guān)親密關(guān)系者。

當(dāng)日在山腹洞穴中，楚留仙與公子笑談，曾提及某一日看到她身邊侍女行走如新婦，明顯是剛破瓜的，指的就是辛夷！

試問，楚留仙又怎么可能把辛夷留在身邊，哪怕他什么事情都沒做出來，在他的心中，亦屬對公子的侮辱。

“就這樣吧！”

“過去了！”

楚留仙的肉體與精神徹底地放松了下來，這段時間緊繃的弦一松，整個人迷迷糊糊，在暖洋洋的湯池中，沉沉睡去……

無論是此刻睡過去的楚留仙，還是踏出了回廊的秦伯和辛夷，他們都不知道，陰差陽錯下有一個細(xì)節(jié)被忽略了。

——幽玄玉佩！

在辛夷為楚留仙除下衣物，服侍他沐浴的時候，楚留仙的身上，并沒有幽玄玉佩存在。

秦伯與辛夷以為幽玄玉佩這件公子留仙伴生的桎梏之寶已經(jīng)解開，化作了那枚明黃印璽；

楚留仙則是心神緊繃，猜到了辛夷的目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里，忽略了被他貼身佩戴著的幽玄玉佩。

在楚留仙放松下來，沉沉睡去的時候，再無其他人在的湯房里，屬于暖玉的紅光被驅(qū)逐。

奇異的，深邃的幽玄之光，從他胸口處迸發(fā)了出來，須臾之間，覆蓋了他周身上下的每一寸。

睡夢中的楚留仙，忽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