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富貴 第三百十一章 同病相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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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趙匡是真動怒還是惺惺作態(tài)，但這是宋九好心，宋九也不怕，大聲說道：“陛下，天無二rì，國無二主，書院是國家培養(yǎng)人才的重要場所，因此它不能成為微臣養(yǎng)名養(yǎng)恩的所在。若想書院成為朝廷的書院，必須洗去微臣的烙印，雖然微臣辭去書院先生職位，然書院寄河洲而存，河洲由微臣掌管，一屬于河洲，二經(jīng)濟上也受微臣控制，三眼下物格學(xué)也離不開微臣，微臣必須要這樣做。”

想徹底抹去宋九的烙印那是不大可能的，也沒那個必要。

但經(jīng)濟上dúlì，與宋九無瓜葛了，即便宋九偶爾也授課，或者借研究時與諸高學(xué)學(xué)子討論學(xué)問，影響也不大。

這條理由趙匡無可辨駁，宋九又道：“陛下，今年四月底分紅利，河洲共盈利兩百四十多萬緡，這是眼下的，若是往后去，盈利會更多，甚至?xí)黾右槐兑陨稀１菹孪胍幌耄羰且院笥@么多，微臣契股又滿掉了，那么一年能分走一百五六十萬緡錢，什么樣的研究要用掉這么多錢帛？即便微臣用起錢來很厲害，那時一年也會節(jié)余一百萬緡錢以上。錢是好，可這個錢太多了，不但說微臣，就是趙相公拿著這個錢帛也會燙手的。錢少了，微臣能得，錢太多了微臣反而不敢得，故微臣打算將它交給朝廷。不過朝廷也不能匆匆忙忙地接手，契股滿期還有六七年時光，這個時間里，朝廷要選撥官員接手，我還繼續(xù)監(jiān)督，也就是微臣會扶一把，那么微臣六七年后全部放手，河洲也不會發(fā)生失誤了。”

這又是一條理由。

但趙匡義蹙了蹙眉頭，用在河洲上，這條理由也可以用在國家上，若是大哥開始也來一個扶一把，事情有些糟。

趙德芳漸漸大了，這讓趙匡義產(chǎn)生一種緊迫感。

然而他眉頭迅速松開，沒有一人察覺。

許多大臣狐疑地盯著宋九。

若這樣一來，宋九虧大了，也就是他經(jīng)營這個河洲，除了成親費用，給了三個姐姐一點好處，幾乎什么也沒有撈到，全部無償?shù)闹苯踊蜃兿嗟亟o了國家。

或者能說沒有河洲，宋九沒有錢帛迎娶潘憐兒，沒有本錢在海上搗鼓，但無論如何，這么大的好處，說放就放棄，也不得不讓人敬佩。

趙匡話音一轉(zhuǎn)，這個不大好說朕同意了，受之有愧啊，河洲從一個荒無人煙的小河心洲變成如今這種繁榮局面，宋九最少占據(jù)八成以上的功勞，但現(xiàn)在宋九要官沒官，要權(quán)沒權(quán)，趙匡也不好意思就接收，于是說道：“你這個xìng子……為什么將潘家拖下去，你要知道潘美還在前線為朕浴血奮戰(zhàn)，若傳到江南，潘美如何作想？”

“無妨，陛下，潘家這些年隨微臣經(jīng)營，也得了許多錢帛，錢是好東西，但夠用就行。錢多了反而未必是好事，難道陛下眼睜睜地看著因為家中錢多，外父子孫后代不知錢稀罕，坐在金山銀海里，吃在順店，住在富貴客棧，看在劇院？”

“你這小子，”趙匡大樂，他也聽說了，潘美兩個兒子是這么干過，還是宋九拉了出來，不過其他的衙內(nèi)，有的契股多，家長又不管，或者父親死去，開始如此墮落。特別是符彥卿的二兒子符昭壽，二弟為此罵過多次。

他又說道：“是啊，錢是好東西，也是一個害人的東西，有的官員為它不法貪墨，有的商賈為它害民漁利，有的豪強為它壓迫百姓，也罷，不過朕不解，為何不將它的獲利捐助出來，偏偏徹底交出契股？”

“陛下，不要說外父軍功赫赫，需要避諱，就是微臣也需要避諱，畢竟我們不能算是普通的豪紳主戶，他們恩惠百姓不要緊，陛下更要恩惠百姓，但我們則不同，不怕養(yǎng)民，就怕養(yǎng)民心……不但河洲契股，以后河洲的事務(wù)我也漸漸淡出，正是因為這個養(yǎng)民心碰不得。自古以來敢養(yǎng)民心的，要么就是懵懂無知，要么就是王莽之流，沒有一個有本領(lǐng)的重臣敢去養(yǎng)民心。”

趙匡默然。

他的優(yōu)點很多，最明顯的優(yōu)點是在軍事上，所以他死后許多后人感到惋惜。

但趙匡缺點也不少，宋朝有很多讓人稱道的地方，例如齊人，在唐朝科舉中進士的貧困子弟十不足一，李世民那句賺得英雄盡白頭，實際是一句空話，包括部曲制門閥制，都是一個兩極分化嚴重的社會。在宋朝才是真正的科舉，包括教育也開始向平民敞開。還有各種以后看起來也落后，實際在當(dāng)時很人道的政策。

可這些政策多與趙匡無關(guān)，要么就一個齊人的口號，都是在趙匡義，以及后來的宋真宗宋仁宗手中逐步完善起來的。趙匡雖喊出齊人，種種政策仍極不公平，只能說他開了一個很好的頭，后來者便于逐步完善。

另外一個讓他送命的缺點，就是不敢放開用人，國家有沒有人才，那天呂馀慶與盧多遜說得很清楚，所推薦的大臣可以說九成以上皆是一代名臣，五成以上可以進入宰輔。然而至今宰輔除了盧多遜這個權(quán)謀大師外，沒有一個新鮮血液。趙匡打壓柴系功臣名將是對的，換宋九登基也會這樣做，然而又不放心新人，于是權(quán)利往趙普與趙匡義手中收攏。

這一條遠不及趙匡義。

不敢大肆提撥新人，也就喪失了極好的拉攏自己新班底的機會，而舊派班底又在趙普手腕下催毀得差不多了，實際此時趙匡已經(jīng)很危險。

正是這個缺點，趙匡沉默許久才說出一句話：“好好做，冶銅研究結(jié)束后，朕會賜你一國公。”

就沒有了。

趙匡義又是幸慶又是惋惜，何謂碩麥，皇兄，你看錯了，不是麥子，是人哪。

宋九并沒有拒絕，什么國公的就不要了，這次獻股之功，再加上以后冶銅之功，做為代價，向趙匡討要一件事。那就是玉蘋。

正好那時南唐差不多也快拿下，拿下南唐，就不會對契丹有多少忌憚，然而契丹那邊暫時很忌憚宋朝，只要遼使來京時，趙匡派人委婉說一句話，這么久過去了，蕭燕燕那邊也應(yīng)知道得到玉蘋價值不大，就會將人送回來。這是宋九想好的第三套方案。

但現(xiàn)在不能說，功不大，玉蘋只是一個小妾，那怕是私下里說，趙匡也不會恩準。

至于麥子的功勞，宋九根本未想過，無論它怎么高產(chǎn)，是不能推廣的，算什么功勞？頂多說這個產(chǎn)量出來了，讓大家樂上一樂，也知道麥子原來也有這個產(chǎn)量啊。

還有他的冒進，盧多遜找他，咱們將河北弄下去吧，宋九動手了，但原來計劃不是這樣的，那才是真正的溫水煮青蛙式的消滅河北。缺點就是慢一點，可能象曹彬用兵，會產(chǎn)生變數(shù)。盧多遜、蘇曉與楚昭輔聯(lián)手，背后還有一個趙匡義神出鬼沒，幾方推手，河北必然很快倒下去。河北一倒，各種不好的事就會翻將出來。趙普抹了一身黑灰。可這是七傷拳，傷人也傷己，招來許多衙內(nèi)憎恨，包括他們父母。其中甚至極個別人的分紅還沒有將本錢收回來，河北就沒有了。

雖說想上位，早晚必有人憎恨，不過這種做事風(fēng)格，不是宋九喜歡的。

這時能讓趙匡為他的小妾出面么？

宋九高調(diào)撤出河洲所有契股，至少從賬面上算，他在河洲所有收益一起投入研發(fā)，甚至還從海上那些船收入上拿了不少錢帛也砸了進去。那么這個xìng質(zhì)就變成了為公，大公無私！在這個大課題下，即便憎恨，也會好一點，不好也有口難言。

但還不是到開口求助的時候。

君臣散去，還要有聚會，那是在玉津園了，觀稻，不僅在玉津園，廬州還有一塊試驗農(nóng)場，同樣在種稻，北方幾塊農(nóng)場在種豆與高梁，通過這次測試，因為缺磷肥，所以磷肥作用很大，看看幾種主要莊稼施用磷肥后產(chǎn)量究竟有多少？可數(shù)量不多，主要磷肥提取難度太高，成本大，弄出來的磷肥不多，只有幾百斤，一斤成本幾乎花到四緡錢。

然而它的出現(xiàn)將會讓大家思想顛覆，進一步認識到物格學(xué)的重要。

宋九就開始等。

戰(zhàn)事拉久了，宋九擔(dān)心的湖口兵未出，湖南卻出事了，本來潭州駐兵并不多，朱洞又調(diào)了一部分到南唐征伐，潭州空虛。梅山蠻幾個大部族首領(lǐng)認為時機來到，將族民聚集，南攻邵州，北攻潭州，一路燒殺擄掠，就象王全斌的部下軍隊，或者倭人進中國那樣，無惡不作。

他們下山來倒不是為了占地盤，知道沒那能力，完全為了燒殺搶下山的，這時候潭州開發(fā)得有些規(guī)模了，七縣無數(shù)百姓遭到戧害，許多人家辛苦地耕種了幾年，眨眼之間化為灰燼。

搶得差不多，看到朱洞將湖南兵從南唐往回調(diào)，一個個撤了回去。此次保衛(wèi)戰(zhàn)中，只有一人表現(xiàn)亮眼，那就是李繼隆，非是少年打虎英雄李繼隆，而是李處耘的兒子李處隆。他帶著雄武卒三百人前去守衛(wèi)邵州，手中僅有樸刀，到了潭邵交界處，梅山蠻數(shù)千人截其道，李繼隆帶著手下以寡敵眾，兩方慘戰(zhàn)，他手下傷亡近百余人，手足俱中毒箭，仍力戰(zhàn)不止，生生將數(shù)千蠻兵擊退。

這是梅山蠻在宋朝的第一次“起義”。

趙匡氣得怒不可遏，然而這時候無法分心，再說蒼莽的梅山，想要進去掃蕩，平時都不容易了。于是勒令朱洞守好潭州，勿得生事，并且關(guān)閉梅山周邊諸道，禁止百姓與之商貿(mào)往來，特別是鐵器的交易。宋九許久后才聽到這件事，這種民族政策肯定不行的。想要解決，一是武力鎮(zhèn)壓，二是安撫教化，不然后面還會有事。難道派人對他們說，看看，你們害了那么多無辜的百姓，是搶了許多財物女人漢奴，但現(xiàn)在封鎖了，生活卻越過越慘，看看那一種生活方式劃算？他們會計算嗎？

大家眼睛還在盯著金陵城。

金陵城這時發(fā)生一起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宋軍圍著金陵城，李煜讓趙匡的老朋友皇甫暉的兒子皇甫繼勛守衛(wèi)金陵。某一天李煜靜極思動，來到城頭，看著城外無邊無際的軍營，大驚失sè將皇甫繼勛召來，喝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宋軍。

我知道是宋軍，為什么你不稟報我。

那有何區(qū)別，北軍強勁，誰人能敵，我是為陛下好，即便臣rì夜通報，于事無補，徒令宮中震驚。

李煜徹底暈倒。

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讓手下將皇甫繼勛與他的侄子李紹杰一并斬首，但發(fā)生了驚人的一幕，前面他詔令下達，后面軍士一起撲上來，撥刀亂剁，頃刻間成為一堆肉醬。李煜問其故，才知道真相。宋軍來了，皇甫繼勛認為南唐不能敵，想讓李煜投降，李煜不從。這個無妨，當(dāng)年曹cāo南下時，東吳也有許多大臣要投降。偏偏要命的是李煜又讓他擔(dān)任了守城之職。

因此他守城懦弱不敢戰(zhàn)，每當(dāng)南唐軍隊敗了的時候，便對人說，怎么樣，我就知道不能勝利。但南唐不是所有將領(lǐng)都象他這樣，有的偏將不怕死，募敢死隊想夜晚出去劫營，皇甫繼勛將這些人抓起來，一頓鞭笞，打完了再關(guān)。

李煜長嘆一聲，他沒有反省自己用人不當(dāng)，只認為自己倒了霉，怎么選用了此人守城，還好宋軍未發(fā)起強攻。無奈了，只好召湖口的朱令赟發(fā)軍援助。朱令赟便問諸將，他手下說正是五月時分，長江水大，利于戰(zhàn)艦出動。

朱令赟卻搖頭，我yù進前，敵人怕反據(jù)我后，若戰(zhàn)勝了問題不大，若敗，糧道且絕，其害更深。諸將又說道，那怎么辦，不能坐擁十萬大軍，在這里干等著。

朱令赟道，有辦法，可以寫信給南都（洪州）留守柴克貞，讓他來鎮(zhèn)湖口。這倒是一個辦法。信送去了，不久信也回了，柴克貞在信中說對不起啊，我生病了，病得很重，連路都不能走，船也不能乘，大約就快病到病入膏荒的地步，所以愛莫能助。于是朱令赟也寫信給李煜，不行啊，陛下，我后方無人看守，我也不能發(fā)軍，陛下，你恕罪則個啊。

他的信到，曹彬又城下大破南唐水軍兩萬人，奪戰(zhàn)艦數(shù)千艘。

不過金陵城還沒有拿下來。

開封府又奏京城諸官司獄空，無留囚，實際這就是圖一個吉利。趙匡擔(dān)心拖久了，北方有變，派郝崇信與呂端出使契丹。宋九聽到了，但因為南唐還沒有拿下，不敢央求趙匡。實際此時契丹也出大事了，黃龍府衛(wèi)將燕頗殺都監(jiān)張琚，據(jù)城起義。遼國派耶律曷里前去征討。但現(xiàn)在也不遲，那怕再過十年都不遲……

天氣越來越熱，宋九在家中等北方的消息。

忽然來了一個客人，宋九驚訝地問：“候知州，你不是在知揚州嗎，如何返回京城？”

他的老熟人，原先三司官員候陟，不過兩人交集不是很大。候陟苦笑道：“九郎，不大好辦，我來京是陛下所召，想請九郎幫一個忙。”

“候知州，你說吧，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宋九未上當(dāng)，得先問清楚。

“我拿了一點小錢，為部下中傷攻擊，陛下召我來京城責(z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