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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第一百四二章 對峙(中)
鳳儀殿靜悄悄的。
誰也想不到竟然是顧太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已經(jīng)永眠于地下的應(yīng)邑,她既然想擺出一副慈祥母親的面容來,為何不給化為一抔黃土的幼女留下最后一絲顏面呢?
“應(yīng)邑長公主原是喜好張朝宗的字畫?”
陸淑妃輕蹙眉頭回之,帶著五分驚愕五分惋惜:“臣妾殿里原是掛著一幅的,可惜不是芙蓉的工筆畫兒,是寫意的山水畫兒...若是叫臣妾早些時候曉得,一準兒托付皇上幫臣妾放在應(yīng)邑長公主的陵寢里...”
淑妃言罷,方皇后眼神深深地落在其上,若說這寂寂深宮的悠長歲月里,誰一直相伴她左右,蔣明英算一個,陸淑妃算一個。
王嬪先頭觸了顧太后的霉頭,如今只顧低著頭端著小盅輕啜幾口茶。
陳德妃卻暗惱叫淑妃搶了先,囁嚅了嘴,輕張了。,想了想還是選擇將嘴閉上,她一輩子都沒陷入過朋黨之爭,絕不可能在如今形勢未明的狀況下,貿(mào)然下注。
是,方皇后一慣手腕靈活,占據(jù)先機,可皇帝一向遇到顧家的事兒便會退讓。
老娘和婆娘爭起嘴來,誰輸誰贏,這可不好判!
“哀家與皇后說話,淑妃插什么嘴。”顧太后眼神往右一蔑,顯得十足輕慢:“都是宮里的老人兒了,這點規(guī)矩也不曉得,這些天兒就守在自個兒宮里好好抄上幾卷經(jīng)書吧?!?p/>
一道說話兒,一道將眼神重新落在了行昭身上:“小娘子都是見風長,幾日不見便又長了一頭,溫陽縣主快過來,讓哀家瞧一瞧...”
行昭沉下心來,余光里瞥到了方皇后抿得緊緊的唇角,耳邊又聞顧太后的催促。小娘子垂首斂眉,捻著裙裾輕輕起了身,眼神落在光潔的青磚地上,連人影都綽約可見。
行昭眨了眨眼,便能看見自己的身影模糊不堪地投射在磚面上,再眨眨眼,整個人好像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她心里隱隱約約好像知道顧太后要做什么了。
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處?還不如將一副牌面極大的籌碼握在自己手里頭——顧氏眼光短淺,小家子氣重,凡事只懂得往女人的道上去想,可這一次用一種女人間爭斗的方式去贏。不,去保住自己在這一副局面的不敗之地,好像用得很是相得益彰。
顧太后手伸了出來。膚如凝脂,指甲上還染著一層火紅的薄薄的丹蔻,紅艷艷地好像鮮紅的血跡。
卻叫行昭無端想起了林公公說應(yīng)邑身故后,顧氏幾次哭厥過去的傳聞。
自私是有癮的,永遠戒不掉。一生如影隨形。
行昭收斂了思緒,乖巧地屈膝福了福,語聲穩(wěn)重:“臣女給太后娘娘問安,望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顧太后笑著讓小娘子起來,同時順勢牽住了小娘子的手:“記得你這個縣主還是應(yīng)邑幫你求的,說是一見你就喜歡。若不是小娘子與應(yīng)邑沒什么血緣親眷。哀家倒想讓你過繼到應(yīng)邑膝下,這樣算起來縣主的名頭才名正言順。”
話音一落,就像有一塊沉甸甸的鐵塊兒砸在鳳儀殿的青磚地上。
行昭感到骨子里陡然發(fā)冷。她對應(yīng)邑最后的那一絲憐憫被她的這個已經(jīng)瘋癲了的母親磨得底兒都不剩了。
方皇后身子猛然向前一傾,持重端莊的皇后險些將木案上的幾碟兒點心掃落在地上。
“皇上見到母后還有心思說笑,定也會安慰。”方皇后面色一沉,側(cè)首看了看自鳴鐘,目光環(huán)視四周?!皶r辰也不算早了,今兒個重陽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上Ы衲昱率且椴遘镙巧僖蝗肆恕D銈?nèi)粲行乃急闩阒珏蟊?,算是全了與應(yīng)邑長公主的一番情誼...”
眾妃齊聲稱是,又謝過方皇后教誨,便有人知機起身告退了,身子還沒站起來,卻被一聲“慢著!”嚇得停住了動作。
顧太后手腕一垂,扣緊行昭,扶著丹蔻緩緩站起身來。
指尖長長的,尖尖的,細細的扣在小娘子肉里,行昭吃疼,卻面上不顯,連臉都被火燒過,這點疼算什么?
“皇后曉得哀家從來不會說笑...”也不曉得顧太后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力氣,一把便將行昭扯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將臨安侯長女過繼到應(yīng)邑膝下的主意是有些荒唐,哀家曉得皇帝也不能答應(yīng),所以哀家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老婦人的聲音低得像手指壓在古琴上懸而不決的顫抖。
方皇后深吸口氣,亦是扶著蔣明英起了身,站得直直的,居高臨下地望著顧太后,靜待后言。
“若是將溫陽縣主養(yǎng)在慈和宮,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哀家親自來教養(yǎng),既是給臨安侯體面,也是給小娘子體面?!鳖櫶笮χf得緩聲慢語:“溫陽縣主是皇后的外甥女,可也是臨安侯賀家的嫡長女,大周慣有朝中重臣家的小娘子送進宮來養(yǎng)在太后身邊的例子,前朝的黎貴妃便是自小養(yǎng)在何太后身邊的,小娘子的教養(yǎng)養(yǎng)得比皇家正經(jīng)八百的公主還體面,左右鳳儀殿到慈和宮也只有半柱香的路程,皇后盡可以每日過來瞧一瞧...”
果不其然!
這是顧太后慣用的手法吧?
將她捏在手心里,皇后會顧忌行事,賀家會顧忌,這個要求不算太高,寂寥失子的太后想將朝臣的女兒接進來養(yǎng)在身邊,用來打發(fā)閑暇時光,任誰也說不出有什么不對來!
行昭氣得牙酸,抬頭看了看侍立其旁的其婉,小丫頭登時將頭垂得低低的,微不可見地向后挪了兩步,然后身形便隱沒在了八仙過海琉璃屏風后。
“母后身子不舒坦了好些時日了,阿嫵還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唯恐沖撞了您!”方皇后昂首拂袖,一頭朝行昭招手:“阿嫵不許叨擾了太后娘娘,快回來?!?p/>
行昭手頭一掙,顧氏力道卻用得更緊。
行昭一仰臉,正好看見顧氏輕耷拉下來的眉眼,有的人一老便變得慈祥起來,可有的人一老,臉上的皮肉松垮了下來,便顯得愈加刻薄,顧氏便是后者,當引以為傲的容顏逐漸老去時,原本圓潤的下巴變得尖利得像一把尖錐,原本高聳的鼻梁卻在沒有血肉的臉上顯得異常突兀。
行昭心頭一梗,成熟的人做傻事會讓人會心一笑,可傻人做傻事卻讓人警惕著隨時自己也會被拖進深淵一般的泥潭!
顧氏不放人,行昭垂了垂頭沒繼續(xù)往下說,這個時候她說什么都是僭越!
若是落了把柄在顧氏手里頭,只會讓情形陷入更加被動。顧氏為何選在這個時候發(fā)難?不就是算準了方皇后會顧忌滿殿的妾室,要端著架子維持正室顏面!
“老小老小,母后何必小孩子脾氣。”方皇后輕聲一笑,踱步上前,絳紅繡鞋在裙裾之下若隱若現(xiàn),行昭低頭緊緊瞅著,眼見著繡鞋停在了距她三步之遠。
“皇后明白哀家并未說笑!”顧太后冷哼一聲,措辭強硬地重復一遍“哀家給賀氏顏面,皇后莫給臉不要臉!”
“母后無非是想含飴弄孫,阿嫵年紀小,又非天家之人,養(yǎng)在慈和宮不倫不類,累得母后也會遭人閑話!”
“誰有這個膽子閑話慈和宮!”
“外人是沒這個膽量說出來,卻能在心里頭默默想!天家之中又不是沒有適齡乖巧的小娘子,平陽王家的小娘子,令易縣公家的長女,往后的四皇子妃,二皇子妃,哪一個不是乖乖巧巧,正好能供您解悶的?”
“哀家只想養(yǎng)溫陽縣主!皇后莫非是想忤逆哀家,這么一點心愿都仍舊推三阻四,莫非是怕哀家養(yǎng)不好一個小娘子!”
“您是掌過六宮事宜的...臣妾又怎么會怕您養(yǎng)不好一個小娘子?可是一想到可您膝下的長公主卻是...”
“暴,斃,而,亡!”
兩個女人間的針鋒相對止于此,時間仿佛凝固在了最后一個音律上。
方皇后雙手交疊于小腹之前,下頜高高抬起,最后四個字斬釘截鐵地,一字一頓從嘴里說出來,話落在地上,好像濺起了騰空的水花,趁顧氏一愣神的功夫,行昭手腳極快地掙開了顧氏的束腹,方皇后便一把將小娘子掩在自己身后,以一種絕對的護犢姿態(tài)高高在上。
鳳儀殿頓時鴉雀無聲,靜默得連自鳴鐘鐘擺左右搖曳的聲音都小得聽不見了。
顧太后氣得渾身發(fā)抖,手高高揚起,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屋上的房梁。
“方禮!你這個賤婦!”
清脆的一聲“啪”尚未落下,行昭咧嘴“哇”地一下哭得震天動地,淚眼朦朧中看見有抹玄色的身影往里頭走,邊哭,邊左手捧著被顧氏掐得紅了一片的手腕,一把撲在了方皇后懷里,方皇后堪堪錯開那個耳光。
小娘子哭得傷心極了,話兒卻說得清晰可聞。
“阿嫵錯了,阿嫵錯了!只求太后娘娘莫要打姨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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