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二十六章、文姬歸漢

自從在灰燼中撿到了蔡邕的手跡，是勛就懷疑蔡文姬就在附近，可能已經(jīng)落到了匈奴人手中。根據(jù)史傳記載，蔡文姬初嫁河?xùn)|衛(wèi)寧衛(wèi)仲道，僅僅一年，丈夫便去世了，因而返回長安，依傍父親蔡邕而居。其后蔡邕被王允所殺，但蔡文姬既沒有前往河?xùn)|夫家的記錄，也沒有前往陳留老家的記載，可能仍然留在長安。根據(jù)后世學(xué)者們猜測，她應(yīng)該是在跟隨天子和公卿百官東歸雒陽的途中，為匈奴兵所擄的，此后即留胡十二年，直到被曹操遣使接回。

史料的記載頗多缺失，學(xué)者們的猜測也未必準(zhǔn)確。但在是勛想來，此時南匈奴一分為二，單于庭在西河郡的美稷，於扶羅在河?xùn)|郡的平陽，任誰都不可能殺到長安或者陳留去擄人。蔡文姬為匈奴所擄，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正如學(xué)者們所料，二是曾一度返回河?xùn)|夫家，于途中或家中被擄。可是他不期然在附近發(fā)現(xiàn)了蔡邕的手跡，因而懷疑，后世學(xué)者們的猜測確實是正確的。

所以當(dāng)他“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俘虜了匈奴左谷蠡王以后，就油然而生用以交換蔡文姬的妄想。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呢？當(dāng)然并非因為仰慕這個歷史上著名的女詩人、女文學(xué)家，而是出于兩種考慮——

其一，曹操曾與蔡邕有舊，深為其女流落胡中而感遺憾，所以后來降服了匈奴以后，才會起了迎回蔡文姬之心。是勛若能搶先迎回蔡文姬，定然能夠討得曹操的歡心。

其二，蔡邕為當(dāng)世文豪，又是大藏書家，他的文章和所藏書籍，一半兒送給了王粲，一半兒就此散佚，這實在是太過可惜了。后來曹操迎回蔡文姬。請她默寫父親的遺稿和藏書，文姬說：“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今所誦憶，才四百余篇耳。”要是不讓她流落胡中十二年呢？以她的記性，能夠保留下多少珍貴的文史資料來啊！

所以，要是終究還是撞不見，救不下，竹籃打水一場空。也就罷了，要是趕巧真能救下蔡文姬來呢？“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啊，老子身為一個文化人，必然不能放棄這么大一樁文化善舉啊！

是勛的狗屎運不錯，還真被他給救出并且找到了蔡文姬蔡琰。當(dāng)下趕緊作揖還禮：“吾主安好，不日即將率軍到雒陽來救駕，到那時衛(wèi)夫人便可與之相見。”

蔡琰輕輕搖頭：“親身與亡夫家恩義已絕，衛(wèi)夫人之稱，請再勿出口。”是勛心說衛(wèi)家因為蔡琰并無所出，所以虐待她，導(dǎo)致她返回娘家的記載。看起來確實是準(zhǔn)確的——若非如此，她將在河?xùn)|為匈奴所擄，自己這回就碰不見啦。

當(dāng)下請蔡琰離開難民營，叫人給安排一處干凈的房舍居住。蔡琰靜靜地站在旁邊，等他吩咐完了，才有些期盼地問道：“是先生如何知道妾身為匈奴所擄，難道是妾的丫環(huán)……”

是勛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原本跟隨的丫環(huán)失散。誤以為是撞見了自己，所以自己才知道她落入胡騎之手——蔡小姐啊，你就算知識再豐富，學(xué)問再高深，也想不到老子會有一定的預(yù)知能力呀。當(dāng)下只得輕嘆一聲，就手從孫汶手中取過那些殘簡來，遞給蔡琰：“是某偶爾于途中得見中郎手跡。因思主公說起過，女公子曾跟隨中郎居于長安，故而猜想罷了。”

蔡琰接過殘簡來一瞧，忍不住就清淚流淌——父字已殘。估計自己的從人、丫環(huán)們也都喪身在戰(zhàn)亂之中了：“便只剩下了這些……”

出于禮貌，當(dāng)蔡琰安頓下來以后，是勛就又去拜望了一回。只見這位孤苦伶仃的女子手捧著亡父的手跡，摩挲不止，珠淚不斷。是勛安慰她：“嘗聞蔡中郎的女公子有過目不忘之能，若能補全這些殘篇，料想中郎在地下也會瞑目吧。”他心說你趕緊默寫啊，別辜負(fù)了老子的一片苦心哪，你要是比歷史上默得少，老子可絕不答應(yīng)！

蔡琰展開那卷殘損的賦，輕輕地說道：“此乃亡父所作《述行賦》……”抬起袖子來輕輕拭淚，然后曼聲吟詠：

“余有行于京洛兮，遘淫雨之經(jīng)時。涂邅其蹇連兮，潦污滯而為災(zāi)。乘馬蹯而不進兮，心郁悒而憤思。聊弘慮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屬詞。夕宿余于大梁兮，誚無忌之稱神。哀晉鄙之無辜兮，忿朱亥之篡軍。歷中牟之舊城兮，憎佛肸之不臣。問寧越之裔胄兮，藐髣髴而無聞。經(jīng)圃田而瞰北境兮，悟衛(wèi)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嘆兮，慍叔氏之啟商。過漢祖之所隘兮，吊紀(jì)信于滎陽。降虎牢之曲陰兮，路丘墟以盤縈。勤諸侯之遠(yuǎn)戍兮，侈申子之美城。稔濤涂之愎惡兮，陷夫人以大名……”

是勛坐在她的身旁，閉上眼睛，細(xì)細(xì)咀嚼賦中之意……真美啊，真優(yōu)雅啊，能夠保全下這般佳賦，也不枉了我冒此奇險，又撞大運，救下此女吧。

然而可惜的是，既然蔡琰的人生已被自己改變，不必再陷身胡中一十二載，那么她的種種幽怨、悲憤，也將無所寄存，《胡笳十八拍》不會再有了，《悲憤詩》也不會再有了……

真可惜那陷身胡中的悲愴，那母子別離的苦痛，那近鄉(xiāng)情怯的感懷……就跟自己徹底地不搭邊兒啊，恐怕沒法把《胡笳十八拍》修改以后占為己有……自己這究竟是保全了文化呢，還是毀滅了文化呢？

算了，算了，做都已經(jīng)做了，還想那么多干嘛？到時候等曹操到來，自己把蔡琰一獻，那就算大功告成。別說在曹操心中，又得給自己加上幾分，蔡邕乃漢末第一流的名士啊，能夠保全他的遺女，自己在士林中的聲譽，也會因而再次水漲船高吧。

想到這里，他不禁睜開雙目，又瞧了蔡琰一眼——嗯，相貌雖然普通，氣質(zhì)卻極拔群，初見時候不覺得什么。瞧得多了，卻是越看越順眼。不，不，不，自己當(dāng)然不會有這種妄想，可是……啊呦那曹操就最好人妻啊，這回自己把個年輕的文藝寡婦雙手獻上。曹老大會不會就……

不行！如此佳人，怎能嫁為人妾？！再說了，曹操要是真死了正室，或者跟原本的歷史那樣離了婚，正位也得讓給卞皇后啊，換成蔡皇后……真是怎么想怎么別扭……

是勛假模假式地點查那些被遣送回來的漢民。真的一直拖到黎明時分，才把匈奴左谷蠡王他們釋放了，讓跟著來使出城而去。在此之前，他先叫來使者，好好地教訓(xùn)了一番：

“回去告訴汝家單于，匈奴已衰，難以復(fù)興。漢雖挫蕩，行將重光。我等此來，即為奉迎天子，保安社稷。匈奴若待不亡，單于欲歸王庭，便須退守平陽，勤修職貢。此際若妄圖混水摸魚，或劫掠我漢家百姓。將來必有應(yīng)報的一日。陳湯曾云：‘明犯強漢者，雖遠(yuǎn)必誅！’郅支因而授首，還望單于慎勿蹈其覆轍！”

使者回去把這話跟於扶羅一說，於扶羅更是氣得毛發(fā)直豎，當(dāng)即下令：“建造攻具，給我拿下這座偃師城，屠戮干凈。雞犬不留！”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哨探來報，說十里外發(fā)現(xiàn)一支數(shù)千人的軍隊，正在兼程趕來。高揚“太史”大旗，懷疑即為兗州名將太史慈所率。

於扶羅聽到這話，不禁就有點兒腿肚子轉(zhuǎn)筋。他跟張揚聯(lián)合，而呂布才投了張揚，相互間也有點兒往來，對于呂布的悍勇，他是心知肚明的，而呂布敗給太史慈之事，也曾有所聽聞。如今一聽，啥，太史慈來了？自己打得過嗎？這可怎么好！

這時候右賢王、其弟呼廚泉也已趕來，當(dāng)即勸說於扶羅：“切不可與兗州軍開戰(zhàn)。而既然兗州大軍已到，料想天子必定落入彼等手中，我們再在附近逡巡，也終無用。不如賣他們一個人情，就此退回平陽去吧——此番援救天子，已立大功，只要態(tài)度恭順，料來朝廷穩(wěn)定下來以后，必能正式冊封兄長為單于。切不可因小忿而失大計啊。”

於扶羅沒有辦法，只好下令撤兵。呼廚泉私下派使者再入偃城，對是勛說：“先生的教訓(xùn)，單于銘感在心，希望兩家從此交好，勿起爭端。”

直到匈奴兵全都退去，是勛才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頭坦坦放下。他當(dāng)然不期望靠著這幾百精騎就守住偃師，所以要故意拖延時間，熬了一整晚才肯釋放左谷蠡王，就是期待曹洪的援軍可以按時趕來。不過他倒是沒有想到，聽聞前方傳來的消息，太史慈當(dāng)即向曹洪請命，帶著數(shù)千精銳疾行而來，就比他預(yù)料的還早到了半日。他更沒有想到，原來光靠著太史慈的名頭，就能把匈奴兵給嚇退嘍。

太史慈入城之后，和是勛四手相握，互道別情。是勛說天子還沒抵達(dá)雒陽，那我也不著急，咱們就在城中等著曹子廉他們來吧。太史慈說不可：“宏輔負(fù)有先期入雒之重任，豈可逡巡不進？即便不能面謁天子，亦當(dāng)往見董承將軍，以申主公勤王之意。”

是勛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一咬牙關(guān)，說我去雒陽也成，但是……子義啊，你跟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