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36、莫遺其咎(上)

譬如此地曾發(fā)生的事情，就算是一名七境高人，所留御神之念的法力消散之后，后人也無法知道這位前輩所要傳達(dá)的信息。若不是留下了一個符文，虎娃甚至不清楚有這樣一位高人曾在此清修，而古藤通靈很可能與之有關(guān)。

假那位高人能留下更詳細(xì)的文字記錄，那么就算虎娃沒有神通在身，也會知道這里曾發(fā)生過什么、那位前輩又想告訴后人什么？

虎娃站在古藤下感慨良久，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個玉匣，對兩頭狂獒道：“這株古藤曾伴隨一位前輩高人修煉，數(shù)百年后已將通靈。我上次取走之物便是它所顯化的靈性所聚，如今讓其重歸于原身。這是一株通靈之藤，將來亦可像你們一樣修煉。它既在守護(hù)你們，你們也要好好守護(hù)它。”

說著話打開玉匣，將匣中混合著萬年長清之泉的泥土在了那古藤根下，那奇異的小型五花參隨即化為一道金光入地不見。古藤看上去沒什么變化，但虎娃的神識中卻有一種玄妙的感應(yīng)，仿佛一個人在沉睡中恢復(fù)了清醒，不僅流露出舒適歡暢的情緒，同時也伴隨著某種感激之意。

這天虎娃就端坐在古藤下，身前坐著兩條狂獒和一條小花狗，他為它們講解了層層修行境界之妙，所說的都是自己修煉以來的感悟，也算是一場很特別的法會。至于兩頭狂獒能聽懂多少，則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有些暫時還聽不懂的內(nèi)容，可以留待日后慢慢去解悟。

虎娃并沒有介紹更高深的境界修煉，因為他目前的修為與兩頭狂獒一樣，也只是四境九轉(zhuǎn)圓滿。但他比兩頭狂獒知道的東西多得多。也重點提醒它們將來在突破五境之時，可能會面臨的困境及兇險，需要在古藤的守護(hù)下閉關(guān)修煉，并且為彼此護(hù)法。

這兩頭狂獒很聰明。已知道這里如今是虎娃的封地——虎娃好不容易才讓它們明白“封地”是什么意思。那么它們便是虎娃留在這里守護(hù)封地之“人”。兩頭狂獒還問虎娃，自己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并請虎娃幫它們起名字。

虎娃則笑著反問道：“你們自己想叫什么名字呢？”

兩頭狂獒想了半天。還真給自己想出了名字，雄獒叫藤金、雌獒便叫藤花。因為它們一直在這株古藤旁修煉，又得到了金花為法器。如此稱呼，它們也相當(dāng)于給自己取姓為藤。若是按虎娃在此地的封號。亦可稱呼它們?yōu)榕硖俳鹋c彭藤花，或者彭金與彭花。

以藤金和藤花的修為，只要聽明白了意思，想開口說話并不難。可是他們此前并未領(lǐng)悟化形之法，想凝聚妖丹化為人形還需要從頭修煉，尚需時日才能辦到。

虎娃之所以著急返回此地，并不是僅是為了讓那靈物與回歸古藤原身。也是因為兩頭狂獒。

藤金與藤花本是山野中懵懂無知的妖獸，一直守護(hù)著這株古藤在修煉，并沒有見過外面的人。而在半個月前，有人闖入此地驚擾了它們。還企圖奪走古藤。假如虎娃當(dāng)時不在場，那么這兩頭妖獸將來再見到人，恐怕會心懷恨意、主動發(fā)起攻擊。

虎娃從小在蠻荒中長大，了解很多禽獸的習(xí)性。曾被人驚擾或傷害過的猛獸，再見到人時要么就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要么可能會主動發(fā)起攻擊。而這兩頭神通強(qiáng)大的妖獸，是不會怕一般人的。

若它們將來在彭山中見到人就帶著敵意發(fā)起攻擊，那么這一帶就會出現(xiàn)兩頭非常恐怖的妖獸，不僅會引起無辜者死傷，它們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定會引來高人斬殺。總有傳說某處山野中曾出現(xiàn)兇殘的妖物，很可能也有類似的原因吧。

所以虎娃必須再回來，找到這兩頭狂獒把事情和道理都說清楚，也告訴它們今后該怎么修行。一邊教它們說話一邊對它們說話，虎娃也頗費了一番功夫，不禁又感慨假如已有六境修為，事情就會簡單得多，以神念心印便能傳達(dá)很多復(fù)雜的信息，甚至包括許多語言無法解釋的東西。

虎娃叮囑藤金與藤花，在沒有掌握化形之道之前，絕不要離開這一帶，至少在這里是安全的。若有一天它們能夠化為人形行走，也不妨出去見見世面，但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假如有人問起他們是誰，便可自稱是為彭鏗氏大人看守封地者，同時可報上名號。

它們就算出去見世面，也不要離開此地太遠(yuǎn)、太久，因為這里就是它們的修煉洞府，還要守護(hù)好那株古藤。虎娃即將離開，等將來還會再回來的，屆時再來看它們的修行。虎娃說的不僅是修煉，他談的是自己所悟的修煉之路——修行。

在此時，這是一個新出現(xiàn)的概念與詞匯，虎娃還在地上畫出了這兩個“字”。

等說完這些，山中的夜幕再度降臨，虎娃這兩天教授了這兩頭狂獒太多的東西，便讓它們自行去好好消化體會。而虎娃自己又登上了那崖壁中的洞府定坐，此處也是數(shù)百年前某位高人的閉關(guān)清修之地，在這里修煉，仿佛也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與體會。

這片谷地四面都被高崖環(huán)繞，宛如一個巨大的天坑，當(dāng)月亮升到正中時，月光才能照射到地面。藤金和藤花并沒有睡覺，在月光下與盤瓠嘀嘀嗚嗚不知又在說些什么。后來盤瓠朝著月亮吐出了一枚朦朧的珠子，似無質(zhì)而有形，卻又未完全成形，圓坨坨、光燦燦，仿佛能吸收月華。

藤金與藤花不吱聲了，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凝神觀望，目光中充滿了驚奇與佩服之色。很顯然，盤瓠在教它們?nèi)绾文裏捬ぃm然它自己還沒有完全凝煉成功，卻可讓藤金與藤花借鑒它的修煉之法。

虎娃在谷地中呆了兩天兩夜，次日天亮便帶著盤瓠離開了這里。藤金與藤花十分不舍，在古藤下像人一樣站直了身體，揮著一只前爪送別——這姿勢也是和盤瓠學(xué)的！而高崖上有一陣風(fēng)吹過，古藤發(fā)出窸窣的響聲，風(fēng)中擺的葉片也像是在揮手道別。

就在虎娃定坐于高崖洞府中修煉的那天夜里，彭山禁地，國君行宮的內(nèi)室中，并無其他侍衛(wèi)或仆從在場，只有國君后廩與工正伯勞在私下交談。

只聽后廩嘆息道：“你、我以及長齡，皆是同年所生。想當(dāng)初我們也是同在師尊的指點下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師尊便是巴室國中前任工正大人，可后來我們卻走上了不同的路。長齡的生性最為閑散，一心只求在登天之徑上走得更遠(yuǎn)。

他云游巴原各地、拜訪結(jié)交各宗門高人，修煉至今已突破六境，并在國中開宗立派了。你則接任了師尊的工正之職，多少年來一邊處置公務(wù)一邊修煉，在國中德高望重，如今也突破了六境，成為受人敬仰的高手。……辛苦你了，也難為你了！”

伯勞趕緊說道：“我們自少年時就是至交好友，師尊便是國中工正。與師尊一樣處置各種事務(wù)，對我來說未嘗不也是一種修煉。”

后廩又嘆道：“話雖這么說，但我操持國事這么多年，修為一直未得寸進(jìn)，到了今天，終于要將巴室國交給少務(wù)了。”

伯勞：“您可能就是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總也不得安心修煉。”

后廩：“所以我當(dāng)初才讓少務(wù)跟隨在你身邊、接受你的指點，讓他看看你是如何處置國事與修煉的。如今送他遠(yuǎn)離國都，也是希望他多了解將來要治理的巴原，同時也不要為這里的事煩心。”

伯勞并沒有問少務(wù)去了哪里、正在做什么，而是問道：“你讓少務(wù)遠(yuǎn)離國都，也是想讓他遠(yuǎn)離諸子爭位之事吧？”

后廩面露苦笑，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zhuǎn)而說道：“諸子之中誰有此心，難道我不清楚嗎？這兩天我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禁地，有些消息也傳不出去。……伯勞，你與北刀將軍是否查清，禁地之外的山中都來了什么人？”

伯勞有些尷尬地答道：“公子會良帶人來了，埋伏在禁地之外，好像人數(shù)還不少。公子仲覽也帶人來了，埋伏在更遠(yuǎn)的地方，化妝成采藥或打獵的模樣，還在暗中監(jiān)視會良的人。他們發(fā)現(xiàn)小先生離去本欲追蹤，可是小先生走得太快，這些人也不想暴露行跡，所以并沒有追上。”

后廩再度長嘆道：“仲覽是諸子中年紀(jì)最大的，心思也最為深沉。假如坐在國君的位置上，心思深沉些也無妨，卻需要明智，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明智。而會良畢竟更年輕些，做事情則更大膽放肆，若身為一國之君，雖須有氣魄，卻絕不能無知無畏。”

伯勞也嘆息道：“國人皆知你將傳位于少務(wù)，還想爭位者要么就是不夠明智，要么就是想冒險一搏了。少務(wù)繼位，恐怕還會有些小麻煩。”

后廩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道：“我又何必把麻煩留給少務(wù)呢？我享國的時間已經(jīng)太久，這一生都注重聲名，從未做過什么不仁之事，但……”

說到這里后廩欲言又止，仿佛有些說不下去了。而伯勞說道：“我能體會主君的心情，今日之事，便是在勸阻他們。若將來他們?nèi)杂校膊槐靥^傷憾，以國為重吧！早做好準(zhǔn)備，便不難免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