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武力 第六十章 微光

“……無論如何，在海森堡上的實驗，是違反同盟法律的，雖然后來的同盟通過了相關(guān)的法規(guī)，出于戰(zhàn)略需要不得不以合法途徑招募少年TF，但是在遭到襲擊的時候，‘海森堡’確實是在進(jìn)行著當(dāng)時而言非法的兒童TF實驗，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避的，因此，在最初的宣傳后，同盟主流媒體在這些年一直淡化海森堡事件，并且回避對死難人員的補(bǔ)償，目前為止，大部分海森堡的幸存者的救助和傷者的醫(yī)療開支都來自著名私人軍火企業(yè)‘克洛諾斯’旗下的一個名為‘羅倫斯&斯坦尼斯’的醫(yī)療機(jī)構(gòu)承擔(dān)，這個醫(yī)療機(jī)構(gòu)還同時擔(dān)負(fù)著許多同盟試圖回避的‘黑色行動’死傷者的撫恤……”

——《榮光還是恥辱？襲擊紀(jì)念日，再看科研都市‘海森堡’》，環(huán)球展望，2月8頭版頭條。

凌羽輕輕一腳剎車，越野車寬大的輪胎卷起的雪塵隨之一滯，圍繞著黑色的車身飄散開來。

黑衣的青年抬起頭，透過后視鏡看著坐在后座上的兩個少女，他輕輕地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卻最終選擇了沉默。

拉下手剎，跳下越野車的青年沒有說話，也沒有要等待后座少女的意思，獨自一人雙手插在口袋里，向著前方封凍的海灣走去。

“那我在管理員室那里等你。”

琳妮雅看著凌羽的背影，嘆了口氣，而后轉(zhuǎn)頭對婕絲開口。雖然她也很想跟上去看看婕絲和凌羽說些什么，但是在這種場合下，就太不禮貌了。

婕絲點點頭，沒有說什么，哈出一口白氣，跟上了凌羽，藍(lán)衣的少女刻意地沒有追上去，只是在后方十米左右的距離跟著。

然而凌羽卻沒有在意后面跟著自己的少女，他踩著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步地沿著木制的平臺向前走著，某個瞬間，婕絲似乎看到他搖晃了一下。

但是那似乎只是錯覺吧，沿著長長的木板行走的青年，似乎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沉重，或者說，堅定。

木板拼成的臺階的盡頭，一個水晶一樣的雕塑靜靜地矗立著，俯瞰著面前的一片蒼白的世界，背后的雪山和封凍的坦納根海灣（TurnagainArm）一起如同幕布一樣，襯托著明顯不屬于自然的產(chǎn)物。

“這里安眠著12號科研浮島‘海森堡’，以及和它一起血灑大海的3054名勇士。”

“全球戰(zhàn)略防御同盟，海軍本部，2165年2月9日。”

“大海不會忘卻死去的人，和他們的忠誠——楊成澤。”

凌羽站在紀(jì)念碑兩米的地方，注視著底座上這段自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文字，沒有聲音，甚至沒有任何動作，凜冬的寒風(fēng)拍打著他的夾克衫的領(lǐng)子，如同搖擺的旗幟抽擊在他的臉上。

他就這樣沉默地站著，如同站在他身后五米的那個藍(lán)衣少女一樣，天氣不算晴朗，極地碧藍(lán)色的天空躲在厚重的烏云后，仿佛有著和黑衣青年一樣默不作聲的理由。

“每天都有人死在戰(zhàn)場上。”

不知過了多久，凌羽開口了，他的聲音淡淡的，讓剛好能聽到的婕絲無法猜出他的心思。

“每天都有人死在戰(zhàn)場上，在阿爾卑斯的群山里，在安道爾的風(fēng)雪中，在恒河平原上，在巴拿馬運河的波浪中。”

“所以你很想知道，為什么這件事，讓我永遠(yuǎn)都無法放下，對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婕絲沉默了一下，同樣小聲地開口，“如果凌羽你不想說，我不會勉強(qiáng)的。”

“是啊，”凌羽苦笑一下，低下頭，將臉埋在高高立起的夾克衫領(lǐng)子中間，“這是我的秘密，是我個人的秘密，不是同盟的，也不是ACA的。”

凌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將目光挪向紀(jì)念碑中間的同盟國徽，“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軍人，我戰(zhàn)斗的理由并不是為了同盟，也不是為了守護(hù)什么人類文明，更和那些在伊卡洛斯上喝著咖啡的官老爺們沒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

“我之所以戰(zhàn)斗，都是因為私人恩怨而已，我不會去憑吊那些躺在阿爾卑斯山脈的尸體，或者那些在安道爾的前線醫(yī)院咽下最后一口氣的孩子，他們是軍人，這是他們選擇的道路，軍人不會記恨，也不該記恨端著槍站在對面的人，我太渺小了，渺小到不知道誰才是正義的，渺小到不知道到底歷史會走向哪個方向，我只知道，有一個理由，讓我不得不以身涉險，不得不繼續(xù)，或者說永遠(yuǎn)的戰(zhàn)斗下去。”

“私人恩怨……嗎？”婕絲苦笑了一下，凌羽沒有回頭，卻感覺那充滿了無奈的語氣里，也夾雜著淡淡的傷感。

緊接著，又是漫長的沉默。

“那半塊兵牌……是遺物嗎？”良久，婕絲咬了咬牙，終于開口。

“嗯。”出乎她意料的，凌羽干脆地點了點頭，邁開腳步，走到紀(jì)念碑前，單膝跪下，伸出右手，輕輕地放在那一列列名字縮寫的其中一個上。

“一個救了我的人的，另外半塊，就躺在這里。”

“我……很抱歉。”婕絲想要說什么，但是覺得說什么都毫無意義，最終，只能擠出這么幾個字。

“沒有什么好道歉的，”凌羽閉上眼睛，將手從水晶碑上挪開，轉(zhuǎn)過身，看著遠(yuǎn)處封凍的海灣，“同盟花了一年多才把‘海森堡’解體回收，所有找到的尸體都運回了公墓，沉睡在這里的，只有那些沒能找到尸體的。”

“整整五年，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憑吊她，等到我再回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了，曾經(jīng)屬于海森堡的那些東西，都已經(jīng)分散在了世界各地，作為補(bǔ)充件被回收發(fā)放了下去，只剩下一些私人物品被埋藏在這個會封凍大半年的海灣下，以及這個紀(jì)念碑。”

“她……？”婕絲注意到了凌羽所用的代詞，那是一個女性的代詞。

“一個普通人，有著棕色頭發(fā)，喜歡扎馬尾的姐姐，”凌羽的目光依舊沿著海灣延伸著，“雖然那條清爽的馬尾總是會被那個保安小隊的戰(zhàn)術(shù)頭盔壓在下面。”

“這就是，我所記得的全部了，”凌羽轉(zhuǎn)過頭，終于看著婕絲露出了苦笑，“是不是很可笑，時至今日，我甚至想不起她的樣貌了。”

“那是因為……她總是把你護(hù)在身后吧。”婕絲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出一口白氣，低聲開口。

“大概吧……”凌羽明顯沉默了一下，用復(fù)雜的眼光看著婕絲，而后苦笑著搖了搖頭。

“凌羽，那把刀，我想好名字了。”突然，婕絲莫名其妙地岔開了話題，“就叫微光（侍mmer）吧。”

“……怎么說？”

“不論多弱小的光芒，都一定會刺破黑暗，而無數(shù)個斑駁而脆弱的微光，才會帶來光明。”婕絲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凌羽，緩慢而堅定地開口，“就像那個背影一樣，即使是普通人散發(fā)出的光芒，也在凌羽你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不是嗎？”

“仇恨……能算是光芒嗎？”凌羽苦笑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那真是仇恨的話。”婕絲的回答多少顯得模棱兩可，“如果我說，我不相信那是仇恨呢？”

“討論這些，或許沒有意義吧。”凌羽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體，扭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高聳的紀(jì)念碑，低下頭，沿著木板向著來路走去，“我只是，知道有些事情，我必須去做而已。”

“我也是。”

婕絲低著頭，在凌羽擦肩而過的瞬間，輕輕地開口。

“下雪了，你還不回去嗎？”

琳妮雅縮在地上，拿著手里的干草料，雙目無神地注視著面前的駝鹿，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女轉(zhuǎn)過頭，看到了端著紙杯的金發(fā)青年。

“熱牛奶。”

“唔……你怎么會在這里。”

琳妮雅接過羅根遞過來的牛奶，小心地把暖暖的飲料捧在手心，看著羅根。

“每年這個日子，要找凌羽一定要到這兒來，這個……動物保護(hù)區(qū)。”羅根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慢悠悠地踱著步子的駝鹿，“倒是你，怎么在這里。”

“陪婕絲咯。”

琳妮雅似乎有點委屈地撅了撅嘴，“他們現(xiàn)在越來越神秘了，婕絲也是，什么都不給我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羅根走了幾步，用手掃掉一根倒伏的木頭上的雪，坐了下去，“而不讓你知道，或許更多的是為了保護(hù)你。”

“你知道凌羽的秘密嗎？”琳妮雅雙手捧著紙杯，從蓋子上的小縫里吸了一口。

“不全知道吧。”羅根搖搖頭，不過卻沒太多不開心的神情，“男人總是懂得不要打聽太多。”

“‘隱形人’也會說這樣的話嗎？”琳妮雅走上前，站在羅根的旁邊，“那你呢？你有什么樣的秘密呢？”

“和你們比起來，我大概是最沒秘密的一個了，”羅根笑著用手拍掉原木上的雪，沖著琳妮雅伸手，“不坐么？”

“想站一會兒。”琳妮雅搖搖頭，“我知道你出身豪門，而且多少還和自己的家族有點聯(lián)系。”

“我也知道你出身貧寒，曾經(jīng)……有一個姐姐。”羅根望著遠(yuǎn)處的天空，多少有點出神。

“過去并不一定是秘密吧，”琳妮雅倒是對于羅根的回答沒有太多情緒上的反應(yīng)，不過，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過頭看著坐著的羅根，“你為什么討厭騎士團(tuán)，這是秘密嗎？”

“不正確的事情，大概不能算是秘密吧。”羅根聳聳肩。

“什么意思？你不討厭騎士團(tuán)嗎？”琳妮雅愣了一下。

“誰知道呢。”羅根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光，而后甩手將紙杯丟進(jìn)十米外的垃圾桶里，“走吧，雪大了，你可還穿著絕對領(lǐng)域呢。”

“我打你哦……”

琳妮雅白了他一眼，不過這次沒有真的出拳，只是捧著飲料，一邊喝一邊向著公園管理處走去。

“女人啊。”羅根搖了搖頭，紛飛的雪花中，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了那塊墓碑，和沒有哭泣的男孩。

“接下來，該去米蘭了吧。”

“小姐，該動身去米蘭了。”

地球另一邊，依然是2月8日的南美洲，一身ACA軍官制服的任修拿著電子板，輕輕地推開了地下掩體的門。

這并不是在圣保羅，也不是在里約，甚至不是在任何一個南美洲的ACA基地。

這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座已經(jīng)從地圖上消失的城市。

2124年，ACA在和同盟爭奪這座城市失守后，利用地毯式轟炸徹底地摧毀了這座城市，完全變?yōu)閺U墟的城市下，還有上百萬無辜的死難者。

而這也是赫麗斯“出生”的地方。

“是的，已經(jīng)安排好了，這是科洛納局長親自命令的，露易絲卡納里斯中尉和她的小隊也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了，此外，南美分部的主要幾個高管在外面等您，他們希望送您一程。”

赫麗斯抬頭看著任修，而后點點頭，站起身，從對方的手里接過斗篷披在身上，走出了掩體。

掩體外，赫麗斯的衛(wèi)隊分列在街道的兩側(cè)，高大的儀仗兵端著步槍，目送著黑色斗篷的銀發(fā)少女緩緩穿過在彈坑上臨時搭建的道路，道路的盡頭，幾名ACA的將軍正等待著自己嬌小的上司。

而黑發(fā)的男子則是恭敬地微微欠身，一直目送著赫麗斯走出掩體，隨后，悄悄地將一張紙片，甩手丟在了房間的角落里。

關(guān)上門，任修拍拍手，夾著電子板，走出了地下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