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列侯 第123章 天子駕崩

后元二年九月十六日，未央宮又一次傳出天子病危。

在侍醫(yī)們傾盡全力的救治下，總算在鬼門關(guān)前把天子的性命拉回來。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天子沒幾天好日子可活了。

在連續(xù)昏迷三天三夜之后，重病中的天子奇跡般的醒來，振作精神坐起來出現(xiàn)在未央宮大朝會上。

百官公卿望著人皇至尊骨瘦嶙峋的模樣，心情復(fù)雜。

畢竟君臣相處了十五年，朝夕相處感情總是有的，驟然看到一年前意氣風(fēng)的天子病入膏肓，無端生出幾分物傷其類的哀思之情。

長信宮《無〈錯《的竇太后，椒房殿的王皇后也來到現(xiàn)場，兩位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看著自己的兒子、丈夫逐漸走到生命盡頭，臉上充滿了不舍和無奈。

蒼天以下，眾生平等。

重病的天子面色一反常態(tài)的紅潤：“古禮云，年二十可行冠禮，太子的年齒本不應(yīng)提前加冠的，但是朕的身體已經(jīng)不容許等到太子滿二十歲那一天，所以朕趁著還有一口氣在，召集百官公卿是為太子主持成人禮。”

“陛xià請珍重身體！”

“陛xià！”

年歲一大把的老臣全跪下行禮，不管天子當(dāng)處對他們的態(tài)度是好是壞。面臨君王的大行之期選擇放棄心中的成見。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皇帝，終究讓每個官僚真心追隨了十五年，天子的功勞終究是值得肯定的。

天子嘆了口氣沒有回應(yīng)痛哭流涕的老臣們。他心里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囑咐百官公卿忠心輔佐太子，告誡太子要懷著謹(jǐn)慎謙虛的心對待重臣，重視有功者的意見，尊重傳統(tǒng)，保護(hù)制度，愛護(hù)士民。輕徭薄稅，赦免過失論罪的可憐人，以上的每一件事拿出來都可以叮囑三天三夜也不說不完。

可是他沒有有那么多時間。對于病入膏肓的皇帝，最最擔(dān)心的還是帝國的傳承穩(wěn)dìng，其次是天子死后的名聲榮譽褒貶評價，再次才是帝國政體制度的穩(wěn)dìng不至崩壞。

這三樣要事。他該叮囑的早就叮囑過了。每個大臣都被他召見過，每個二千石的郡守的政論才能都被他以奏折的形侍觀察過，哪個大臣可以重用，哪個可以押后重用，哪個堅決不能用都已經(jīng)交代給太子劉徹，將來的事他操心不來，他覺得自己可以坦然的去面對天國中的祖父和父親了。

冠禮在太常利彭祖的主持下順lì結(jié)束，當(dāng)天子舉起象征成人身份的冠帶在太子的頭上。無聲的向世人宣布，太子劉徹從今時今日起成人。從未成年儲君變成隨時準(zhǔn)備接位的成年儲君。

兩宮的太后皇后全程未一言，默默的注視著兩個男人完成最后的權(quán)力傳承，她們知道帝國的最高權(quán)力已經(jīng)悄然轉(zhuǎn)移到年幼的太子身上，天子也像甩脫重?fù)?dān)似的放下心思，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皇權(quán)的傳承總是伴隨著腥風(fēng)血雨，美妙的權(quán)力不知道讓多少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天子為此感到慶幸，他的兩個兄弟梁懷王劉揖和梁孝王劉武從未真正威脅到皇權(quán)，廢太子劉榮從不是他心目中的合格儲君，只有眼前的小兒子劉徹讓他感到萬分滿意。

天子的雙手用力按在兒子的肩膀上，費盡所有力氣說道：“徹兒，為父為你做的只有這么多，我真心希望你能做個心系萬民的仁君，能容能臣大將的賢君，善于納諫的明君，志在開疆?dāng)U土的有為之君，知道進(jìn)退得失而又不計前嫌的雅量之君，繼承太祖，太宗與朕最優(yōu)秀的部分，為大漢帝國的萬世基業(yè)奮戰(zhàn)下去！除非有一天你像朕這樣倒下，否則絕不可懈怠！你明白嗎？”。

“明白！”劉徹強忍著淚水說道。

天子一臉的失落，答應(yīng)的太干脆證明沒往心里去，迫不得已繼續(xù)說道：“太祖立下的規(guī)矩嚴(yán)格遵守，太宗定下的律令不得更改，朕許下的承諾認(rèn)真執(zhí)行，每個皇帝臨死前留下的教誨是后繼為君者的寶貴財富，你必須把這一條一令一誓一約全部刻在宗廟內(nèi)的碑林中，未央宮兩側(cè)的石壁上，時時警醒刻刻用心，只要你記住漢家的制度不崩，就不會有亡秦之厄，如果你哪一天忘jì了，認(rèn)為朕的教誨不重要了，厄運就距離漢家不遠(yuǎn)了。”

“父皇，孩兒一定謹(jǐn)遵您的教誨，絕不會打折扣的！”

“不！你不懂遵守這些教誨有多難，當(dāng)你當(dāng)上皇帝會現(xiàn)很不舒服，朝中的老臣全是遵守規(guī)矩的有用之臣，他們在其位可以確保制度穩(wěn)dìng運轉(zhuǎn)，一旦他們離開位置換上你所中意的年輕臣子，他們接任后會想著有所作為，要有作為就得以大權(quán)干涉祖制，這個時候你該怎么做？聽朕的教誨讓你很難受，不聽朕的教誨漢制早晚一天會被新臣敗壞殆盡，新君要有為就是這兩難選擇，朕當(dāng)初也面臨過這樣的難題，所以朕削藩掌權(quán)得意了十幾年，直到今天才后悔自己魯莽了。”

劉徹開始遲疑，他明白父皇的話絕非虛言，幾年前他還記得父皇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那時候分明是個奪取大權(quán)志得意滿的有為皇帝，即便祖制依然是黃老無為，又怎么能阻撓一個誓要有為的皇帝呢。

時隔幾年，父皇原本圓潤豐滿的臉頰凹陷下去，皺紋悄悄的爬滿他的額頭，自信滿滿的目光轉(zhuǎn)化為飽經(jīng)人世的滄桑，以及洞穿世間萬事的沉凝深邃。滿頭黑變成花白斑駁，從年富力強的有為皇帝變成暮氣重重的老年皇帝。

劉徹很害怕，有朝一日也像父皇那樣。帶著滿臉的皺紋和一身病痛，抓住自己孩子的手死死不松開，那神情既是父親對兒子的淳淳教誨，何嘗不是老父臨死前的最后懇求。

看到兒子終于流露出復(fù)雜的情xù，有緊張、有畏懼、有期待也有不服輸?shù)膱猿郑吘故亲约簭男∨囵B(yǎng)的儲君，天子很了解兒子的性格特征。繼承了皇族所應(yīng)有的一qiē優(yōu)秀特點，當(dāng)然也有刻薄寡恩的特點，天子最擔(dān)心兒子重走他的老路。他自己就是一意孤行的走下去，要不是這場要他命的重病，他還會堅持的走下去。

因為害怕所以限制，天子暗嘆自己做決定真不容易。但為了漢家江山必須讓兒子過的不舒服。比起江山基業(yè)個人的感官是次要的，這一刻天子終于體會到太祖高皇帝劉邦臨死前白馬盟誓的心態(tài)，人心不可測效忠不可信，只有自上而下指天毒誓，以煌煌天威加以監(jiān)督才可以安心，誓約有的時候比律令更可靠。

天子松開劉徹的手臂，像脫力了似的長長的出了口氣，良久振作起精神吟唱起楚歌：“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本還想在有生之年回到漢家龍興之地看一看。可惜啊可惜！”

冠禮后第三天，后元二年九月十九日，天子又一次病危，在滿朝文武焦急的等待中勉強搶救回來，但是天子本人始終在昏迷與高熱中掙扎。

其后七天，整個長安乃至整個天下的心都被牽動著，天子的病情幾經(jīng)反復(fù)如過山車般驚險。

竇太后每天清晨坐在溫室殿里，死死抓住天子的手不松開，王皇后更是衣不解帶的侍奉在旁，天子的寵姬一個個幾天幾夜不合眼，累了就趴在殿外由宮女照看著小憩一會兒，聽到里面有動靜又立刻醒來。

劉徹守在天子的身邊，淚流滿面的吟唱道：“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父皇……”

昏迷中的天子身體顫動，突然長出口氣腦袋向右一歪，眼角間流下最后一抹淚痕。

“父皇！”

凄厲的叫聲打破漫漫長夜，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前一刻，天子駕崩了！

咚咚咚……

當(dāng)沉悶的鐘聲敲響，人們從睡夢中醒來，仔細(xì)數(shù)著鐘聲的次數(shù)，當(dāng)確定長鳴鐘的時候，長安士民知道天子死了。

天剛放亮，太子披著白色孝服出現(xiàn)在百官的面前，放眼望去百官公卿全是素色白袍，致哀聲痛哭聲不絕于耳，沒有人會在此刻跳出來怪罪百官違反禮儀，君死臣哭是古之大義，否則田叔為張敖赴死，欒布為彭越哭喪又怎么會成為千古義事。

就在眾臣痛哭流涕之間，曹時昂然走出隊列，大袖一揮慨然說道：“天子駕崩乃漢家之大不幸，三千六百萬漢民之大不幸，依照禮制本應(yīng)輟朝三個月為天子守喪，奈何國不可一日無君，臣斗膽進(jìn)言請?zhí)拥腔用幔僖孕戮畠x為先帝送葬！”

衛(wèi)綰暗自咬牙被這小子搶先一步，忙不迭說道：“臣附議！”

“臣支持！”

“臣附議！”

百官公卿紛紛表態(tài)，沒有哪個不開眼的人敢啦找茬，除非他活膩歪了想找死。

劉徹很難過，本來應(yīng)該很開心的日子，此刻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瞥見姊夫曹時遞給自己的安慰眼神，深吸一口氣說道：“父皇新故，我是孝子應(yīng)守孝三年，可是漢家江山不可以三年無君，我必須接過父皇交給我的重?fù)?dān)，請諸公祝我一臂之力！”

“臣等拜見陛xià！”

劉徹坦然的接受大禮參拜，禮官捧著天子上黑下紅的冠冕袍服緩緩走來，本該響起的禮樂聲在治喪期間萬籟俱寂，三公九卿們密切的注視著少年除下太子的袍服，換上代表天子的冠冕正裝，從此以后他就是漢家的新皇帝。

曹時再次出列：“登基為帝，要之事為服喪，其次當(dāng)為先帝議立謚號與廟號，先帝勵精圖治十五年，使得國庫里的糧食紅腐不可食，錢幣的繩子朽爛四處散落一地，百姓安居樂業(yè)，人口大幅增長，上承太祖太宗之基業(yè)而揚光大，不議是不行的。”

“臣贊同少府的看法，先帝功勞高，當(dāng)以立褒美之謚。”太常利彭祖遲疑了下沒提廟號。

謚號每個皇帝都有，不論是褒謚，平謚，貶謚，總之是個皇帝就會有，謚號高低要看具體成就，劉邦是開國皇帝謚號為高，代表他的功績評價只有用一個“高”字來形容，孝惠皇帝的謚號是惠也還可以，被廢的前少帝和后少帝不予承認(rèn)也可以不提他，劉恒是開國以來在位時間最長，治理國家最有效果并被稱頌最多的皇帝，謚號為文，證明世人對他的評價非常好。

廟號是另一回事，開國以來傳到駕崩的先帝被承認(rèn)的也就四個皇帝，除了孝惠皇帝劉盈虛歲二十三病死沒有廟號，兩個廢掉的少帝也沒有廟號，有廟號的只有太祖劉邦，太宗劉恒，出廟號的機率乍看起來很高，其實廟號的授予條件非常苛刻，在這個官僚們節(jié)操保持不錯的漢初，太常覺得皇帝不靠譜就可以不給廟號，這個沒的商量。

劉徹的目光注視著他，太常利彭祖感覺壓力巨大，他的身體本來也不太好，長期帶病工作最近身子骨很虛弱，要讓他和新皇帝硬抗著不給先帝一個廟號，他心里沒有絲毫把握。

面對天子投射來的巨大壓力，利彭祖出乎意料的作出決定：“陛xià明鑒，臣以病軀殘體事先帝多年，如今陳的身體老朽不堪早已難當(dāng)大任，臣懇請陛xià恩準(zhǔn)臣乞骸骨回鄉(xiāng)！”

劉徹微微有些驚訝，剛上臺第一天就碰到九卿辭位，看著老頭滿頭白顫顫巍巍的模樣，心里到還挺憐憫老頭一大把年紀(jì)為漢家江山打拼的精神，點了點頭準(zhǔn)許他離職。

利彭祖松了口氣，終于不用為先帝的廟號憂心了。

太常沒人，立廟號的事情就要暫時擱置，先帝的遺體還陳放在溫室殿內(nèi)沒動，劉徹哪能讓主管禮儀喪的最高禮官空缺，當(dāng)即就指著九卿中的人喊道：“就你了，柏至侯許昌調(diào)任太常。”

許昌大喜過望，太常比衛(wèi)尉吃香，不用整天看著皇宮擔(dān)驚受怕，主管禮儀在九卿內(nèi)地位非常高，于是他連忙行禮：“臣謹(jǐn)遵旨意！”

“還有你，武強侯莊青翟出任衛(wèi)尉！”

庒青翟高興的差點跳起來，頓時升格到中二千石的九卿，哪怕地位是九卿里倒數(shù)的衛(wèi)尉也很高興，柏至侯許昌的年紀(jì)可比他大十幾歲，快五十歲的老人才當(dāng)上太常，相比之下他才三十多歲躍升九卿，絕對是列侯里的佼佼者。

劉徹大袖一揮道：“太常盡kuài為先帝定下廟號和謚號，治喪期間百官公卿各司其職切切不可有所懈怠！”

曹時隨著朝臣的隊伍緩緩行禮，對劉徹悄悄比劃一個大拇指：“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