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戰(zhàn)圖 第0155章 人情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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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棵最茂盛的大樹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影正默默注視著元駿馬車走近，如果尉遲恭從背后看見他，會一眼認(rèn)出此人，正是那個中年男子。

但他正面的模樣已經(jīng)變了，不再是那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個容貌剛毅的年輕男子，赫然正是裴矩極為倚重的族孫裴行儉。

裴行儉的任務(wù)是抓捕元駿，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但家主的命令就是一言九鼎，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

裴行儉見馬車已經(jīng)漸漸進(jìn)入了埋伏圈，他一擺手，十幾名黑影出現(xiàn)在墻頭，他們手執(zhí)長劍，個個躍躍欲試，等待著馬車上前。

就在馬車剛剛駛?cè)胱畲笠豢脴涫a之下，元駿心中的擔(dān)心終于發(fā)生了，幾名黑衣人同時從天而降，落在三名隨從的馬上，只聽三聲慘叫，三名隨從的尸體落地，緊接著車夫也被一劍刺中咽喉，翻身跌落馬車。

馬車內(nèi)，元駿也聽見了慘叫，頓時大吃一驚，但他反應(yīng)極快，毅然拔出劍向一名即將撲入馬車的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身體一擰，跳上了車頂。

墻上裴行儉低聲喊道：“立刻控制住馬車?yán)锏娜耍　?p/> 元駿猛地聽出了這個聲音，就是告訴自己秘密的中年男子，他頓時呆住了，馬車外，十幾黑衣人紛紛從墻上跳下，向馬車撲來。

但就在這時，十幾名騎兵從后面風(fēng)馳電掣般沖來，為首之人手執(zhí)一根大鐵棍，身材極為雄壯，正是尉遲恭。

尉遲恭率先沖至馬車旁，掄起手中鐵棍狠狠砸去，‘啪！’的一聲巨響，車窗被打得粉碎，碎木亂飛，馬車上出現(xiàn)了一個四尺寬的大洞。

跟在尉遲恭身后便是張鉉，他雙腿控馬，探身向蜷縮在馬車角落的元駿抓去。

“元公子，我們是來救你！”

元駿剛要翻身爬去前排，聽見張鉉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可就在他愣神的一剎那，張鉉揪住了他的脖領(lǐng)，將他從馬車內(nèi)硬生生抓了出來。

元駿頓時反應(yīng)過來，他心中又悔又恨，舉劍便砍，但他的胳膊卻被一個鐵鉗般的手捏著，痛得他大叫一聲，長劍當(dāng)啷落地。

只是兔起鶻落之間，十幾名騎兵后來居上，將黑衣人眼看要到手的獵物奪走。

七八名黑衣人大驚，一起向十幾名騎兵撲來，尉遲恭掄鐵棍橫掃而去，幾名黑衣人躲閃不及，被打得飛出一丈遠(yuǎn)，鮮血狂噴，其余黑衣人被這名騎兵的氣勢震懾住，紛紛后退。

尉遲恭冷笑一聲，“俺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再不知趣，休怪俺打碎你們的腦袋。”

“爾等休走！”

裴行儉從大樹上一躍而下，他的目標(biāo)不是尉遲恭，而是抓著元駿的張鉉，裴行儉手中短戟如一道閃電向張鉉劈來。

張鉉左手按住云駿，拔出戰(zhàn)刀向裴行儉的短戟迎擊而去，只聽‘當(dāng)！’一聲刺響，裴行儉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彈飛，后背重重撞在坊墻上，滾翻落地。

張鉉的戰(zhàn)馬也連連退了幾步，他已看清了裴行儉的相貌，竟長得酷似裴行儼，看年紀(jì)估計(jì)是裴行儼的兄長。

張鉉笑了笑，“你應(yīng)該好好向令弟學(xué)一學(xué)。”

他催馬喝令一聲：“我們走！”

十幾名騎兵縱馬疾奔，奔向另一條向南的小路，迅速不見了蹤影。

裴行儉慢慢從地上站起，他抹去嘴角血跡，呆呆地望著騎兵奔遠(yuǎn)，裴行儉恨得狠狠一拳砸在馬車上，他們白白給人做了嫁衣。

盡管裴行儉搶奪元駿失敗，但他還是命令手下迅速將小路上的四具尸體收拾走，連地上的一攤血跡也鏟得干干凈凈，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房間內(nèi)，裴行儉單膝向家主裴矩跪下請罪,“孫兒不力，未能抓到元駿，請祖父責(zé)罰。”

裴矩的臉上卻沒有惱怒之色，只是略略顯得有點(diǎn)遺憾，半晌，他問道：“你確定抓走元駿之人真是隋軍？”

“孫兒感覺得出，他們的行事風(fēng)格確實(shí)是隋軍，應(yīng)該不是假扮，而且他為首之人似乎還認(rèn)識行儼。”

“唉！”

裴矩已經(jīng)猜出對方是誰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確實(shí)有點(diǎn)可惜了，我還是輸在輕視了他。”

“要不然孫兒去一趟李渾府，一定能破壞武川府的計(jì)劃。”

裴矩卻搖了搖頭，“我若是想破壞武川府的計(jì)劃，又何必派你去攔截元駿？”

裴行儉撓撓頭，腦海里一團(tuán)糊涂，家主既然不想破壞武川府的計(jì)劃，又干嘛派自己去告訴元駿那件事。

裴矩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對他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張鉉劫走了元駿，我相信他和我是抱著同一個目的，此人雖然年輕，卻已有弈棋者的風(fēng)范，你要好好向他學(xué)習(xí)。”

“是！孫兒遵命。”

裴矩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你還想不通他抓走元駿的用意嗎？”

“孫兒愚鈍！”

“這樣告訴你吧！張鉉此舉將徹底撕裂關(guān)隴貴族，當(dāng)然，這也是我讓你去抓元駿的目的。”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管家在門口稟報(bào)道：“啟稟老爺，將軍張鉉在府門外求見！”

裴矩一愣，隨即慢慢笑了起來，“有趣啊！著實(shí)出乎老夫的意料。”

他隨即吩咐道：“讓信公子替我去迎接張將軍，請他到外書房，我換一身衣服，即刻便到。”

裴矩又緩緩對同樣驚得目瞪口呆地裴行儉笑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弈棋高手。”

他轉(zhuǎn)身向自己內(nèi)書房走去，裴行儉微微嘆息一聲，他也不得不佩服張鉉的膽識，前腳搶走了人，后腳就上門來了，他感覺張鉉雖然年輕，可和自己已經(jīng)不在一個層次上了。

兩名小丫頭在前面打著燈籠，裴矩?fù)Q了一件寬松的禪衣，不慌不忙向外書房走去，他其實(shí)已經(jīng)想到張鉉會來，張鉉如果是個聰明人，他就不會與自己為敵，只是他沒想到張鉉會來得如此之快。

坦率地說，裴矩心中多少對張鉉有些不滿，畢竟張鉉兩次壞了他的事，上一次是李善衡，而這一次又是元駿，不滿歸不滿，但裴矩畢竟是久經(jīng)官場的老手，他深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道理，關(guān)鍵不在于殺牛，而是如何把這頭小牛轉(zhuǎn)為自己所用。

比如現(xiàn)在，張鉉居然主動上門來解釋，這就使裴矩看到了一線收牛的希望。

外書房內(nèi)，張鉉正和裴信相談甚歡，雖然張鉉在薊縣認(rèn)識了一幫名門子弟，對名門子弟有著不太好的印象，不過他漸漸也了解到名門子弟的另一面。

比如在清河縣他見到的崔元翰，在關(guān)鍵時給了他極為重要的情報(bào)，使他及時撤離，事后又將阿圓藏匿在府中，完全沒有了薊縣時的冷淡。

還有眼前這個裴信，談吐淵博，知書達(dá)理，為人謙虛低調(diào)，也讓張鉉感覺到他極好的修養(yǎng)，這些家族能夠百年傳承絕不是偶然。

這時，裴信忽然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禮道：“祖父！”

張鉉一回頭，只見裴矩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正滿臉笑容地望著自己，張鉉心中有些慚愧，連忙起身行禮，“晚輩張鉉參見裴尚書！”

“不必客氣，請坐！”

裴矩請張鉉坐下，他也坐了下來，對孫子裴信道：“你也坐下吧！”

“是！”裴信恭敬地在祖父身邊坐下。

裴矩又讓侍女上了茶，笑道：“張將軍怎么會想到來找我？”

“晚輩是來向裴尚書請教一些學(xué)問。”

“請教學(xué)問？”

裴矩笑著搖搖頭，“我不太明白。”

“晚輩昨天看了韓非子之說，深有感觸，但又不太理解”

“哦？張將軍居然對韓非子感興趣，不妨說來聽聽。”裴矩笑了起來。

“韓非子云，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qiáng)，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晚輩覺得似乎高句麗就犯了這個錯誤，裴尚書覺得呢？”

裴矩立刻明白了，這是張鉉來向自己道歉了，他哪里是說高句麗，分明就是說他自己。

裴矩心中立刻舒服了很多，他喜歡這種含蓄，也很喜歡張鉉的自知之明，孺子可教也！

他看了一眼張鉉，緩緩道：“有些事情賢侄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雖然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一些誤會，但我相信賢侄并不希望這些誤會產(chǎn)生，我說得沒錯吧！”

張鉉也不再談韓非子，他誠懇地說道：“雖然我一直很慶幸自己的愿望能達(dá)成，但我心里明白，沒有裴尚書的寬容，我不可能達(dá)成愿望，再比如今天，我能坐在這里和裴尚書侃侃而談，我心中何嘗不感激裴尚書的胸懷。”

裴矩笑了起來，“你能如此坦誠，也足見你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他，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指誰。”

“回稟裴公，晚輩是坐馬車而來，那個人此時就在我的馬車內(nèi)，如果裴公需要，我可以立刻把他交給裴公。”

裴矩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張鉉居然會把元駿帶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裴矩注視張鉉良久，才慢慢搖頭道：“我不需要他，希望賢侄在事情結(jié)束就放了他。”

“晚輩遵令！”

裴矩沉思良久又問道：“賢侄以后有什么打算？”

張鉉躬身道：“回稟裴公，晚輩已經(jīng)決定去張須陀大帥帳下。”

“不打算去關(guān)中？”

張鉉果斷地?fù)u了搖頭，“晚輩沒有這個想法！”

“是嗎？這樣會讓某人很失望啊！”

裴矩和張鉉對望一眼，兩人皆心造不宣笑了起來。

張鉉告辭離去了，裴矩獨(dú)自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語，這時，裴信送走張鉉后回來，他慢慢走進(jìn)了房間，不敢打擾祖父沉思，垂手站在門口。

過了良久，裴矩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走了？”

“是！孫兒已經(jīng)送他離去。”

裴矩作為家主，一向很重視對家族后輩的培養(yǎng)，但親疏有別，很多時候他也很難做到一碗水端平，比如裴行儉和裴信，一個是族孫，一個是自己嫡長孫，裴矩當(dāng)然更偏重于自己的長孫。

他擺擺手，“你坐下，祖父有話對你說。”

裴信坐下，裴矩溫和笑道：“想必我和張鉉的對話，你聽得一頭霧水，是吧！”

裴信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孫兒感覺他似乎是來道歉。”

“道歉倒不至于，他是怕得罪我，又豎強(qiáng)敵，所以他要來挽回我對他的不滿。”

裴矩便將最近發(fā)生之事簡單地告訴了孫子，最后嘆了口道：“我原本很擔(dān)心他會被竇慶拉過去，可他居然去了山東，說明竇慶并沒有拉攏他成功，看得出此人非常獨(dú)立，絕不會輕易成為誰的附庸，其實(shí)我的本意也想讓他為我所用，但現(xiàn)在看來他也有此心了，你說說看，我下一步該怎么做？”

裴信沒想到祖父居然征求自己的意見，他頓時有點(diǎn)受寵若驚，他想了想，小聲建議道：“祖父把元慶忘記了嗎？”

裴矩頓時醒悟，他真把裴行儼給忘記了，裴矩點(diǎn)點(diǎn)頭，贊許地道：“你的建議很好，以后就由你來關(guān)注張鉉，要掌握他的動向，若有大的變動，你要及時告訴我。”

“孫兒明白了。”

裴矩拍拍他肩膀，“希望我的孫子不比任何人差，包括張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