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第一一一六章 真真假假

“田將軍，”趙王看向田子和，沉聲道：“你的任務(wù)是起事之后，分兵執(zhí)公侯伯五府六部大臣，將他們帶到西苑昭和殿外！”

“遵命！”田子和沉聲應(yīng)道。

“錢大人，”趙王看向錢義，沉聲道：“屆時你隨本王入宮，由楊公公配合你，向公卿百官頒布遺詔。”遺詔自然是已經(jīng)偽造好，廢太子，立趙王了。

“下官必不負(fù)王爺重托！”錢義激動的顫抖起來，這實(shí)在是莫大的榮光啊！未來自己將是文官之首了！

“劉將軍、陳將軍。”趙王看著剩下的兩名將領(lǐng)，沉吟一下道：“二位不必率軍入城，萬一事有不諧，總要留個退路。”

“理當(dāng)如此……”劉強(qiáng)和陳凱見注定沒法搶頭功了，雖然滿心遺憾，但趙王主意已定，也只能悶聲應(yīng)下。

“無缺。”趙王再看看韋無缺，心下十分失望，他原本指望此人能派上大用場，但誰知韋無缺好似已經(jīng)耗光了全部斗志，變得頗為庸常。不過即使如此，韋無缺還是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優(yōu)秀。

為了能激起韋無缺的斗志，趙王專門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wù)：“起事之后，你帶人去誅滅王賢。”

韋無缺暗淡的目光明顯亮了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

入夜，烏云如墨，天地漆黑一片。

西苑寢宮中，朱瞻基跪在朱棣床前，眼看著皇帝，全部精神卻都放在一旁的鄭和身上。

“鄭公公，”朱瞻基低聲說道：“孤知道你只忠于皇爺爺，可從那道給孤的旨意看，你應(yīng)該很清楚如今的局勢了……”

鄭和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言語。

朱瞻基并不氣餒，依然沉聲道：“如今宮中朝上，都被我三叔和趙公公把持，無數(shù)忠臣無辜受戮，數(shù)不清的奸佞被提拔上來，公公就忍心看著太祖和皇爺爺辛辛苦苦經(jīng)營的江山，被他們這樣折騰？”

鄭和還是不說話，朱瞻微微皺眉，終于抬起頭，看向鄭和道：“你就忍心看著孤這個皇太孫，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不成？！這真的是忠于我皇爺爺，還是只愛惜虛假的名聲？！”

鄭和嘆了口氣，依舊一言不發(fā)。

“鄭公公……”朱瞻基的眼眶，已經(jīng)通紅一片了，哽咽道：“算我求你，就告訴我，皇爺爺可有吩咐，可曾有什么安排吧？孤給你磕頭了！”

說完，朱瞻基作勢要給鄭和磕頭，鄭和趕忙探手將他扶住，苦笑道：“殿下，您就別逼老奴了……”頓一頓，壓低聲音道：“有什么事，您直接問皇上吧……”

“鄭公公！”朱瞻基不無惱火的叫了一聲，皇爺爺要是醒著，何必跟你費(fèi)這口舌？！

“咳……”就在這時，朱瞻基背后突然響起一聲微弱的咳嗽聲。但這一聲，在朱瞻基聽來，卻好比雷霆一樣震耳，登時神情凝滯，癡癡呆呆的回頭一看，不由雙目圓睜，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在那里一動不動。

因?yàn)樗吹剑呀?jīng)昏迷數(shù)月不醒的永樂皇帝，居然睜開了眼睛！

“皇……”朱瞻基腦海中亂哄哄一片，無數(shù)個念頭劃過，一句‘皇爺爺’，哽在喉中發(fā)不出聲。

“殿下，小聲一些，皇上已經(jīng)醒來的消息，外界還不得而知。”雖然知道以太孫的聰明機(jī)警，應(yīng)該不會冒失喧嘩，走漏了風(fēng)聲。鄭和還是輕聲囑咐一句，然后退到門口，調(diào)動全身感官，替里面的祖孫隔絕外界的窺探。

龍床前，朱瞻基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到朱棣仍然微睜著一只眼，目光混沌的看著自己，確定不是幻覺，這才噼里啪啦落下淚來，顫聲道：“皇爺爺，真的是您嗎？”說著忍不住小聲抽泣道：“皇爺爺，您沒事兒實(shí)在太好了！孫兒以為，以為再也見不著……”太孫殿下說不下去，在那里涕淚俱下，哭得傷心無比，當(dāng)然是由于祖孫倆感情確實(shí)深厚，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一陣陣的后怕，幸虧，幸虧自己沒有輕舉妄動……

“這還叫沒事兒？”朱棣依然只有一只眼能睜開，全身更是動彈不得，不過思維好似要強(qiáng)過從前，口齒也清楚了不少。“外有奸臣內(nèi)有孽子，怎么可能沒事？”

“皇爺爺……”朱瞻基不確定朱棣的孽子指的是太子還是趙王，小心試探問道：“您是什么時候醒來的？”

“朕昏了幾天就醒過來了……”朱棣冷冷道：“他們用王貴妃的死來打擊朕，朕豈能讓他們?nèi)缭福俊?p/> “那皇爺爺為什么一直……”聽了朱棣的話，朱瞻基心中震驚不已，這么說皇帝已經(jīng)醒過來一個月了，居然瞞過了所有人。這么說，楊士奇他們游說鄭和、偷帶金印出宮、乃至假傳圣旨之舉，全都在皇帝的注視之下！

很顯然，鄭和之所以會幫大學(xué)士的忙，會抵抗趙贏和趙王，并非他有自己的立場，而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不這樣，怎么讓那些魑魅魍魎都蹦出來？”朱棣冷聲道：“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給你？！”其實(shí)朱棣沒說實(shí)話，他醒來之后，得知趙贏已經(jīng)投靠了趙王，十分擔(dān)心他們狗急跳墻，所以才一直裝作昏迷不醒。

“皇爺爺！”朱瞻基又叫了一聲，但這一聲飽含著藏不住的喜悅！他聽出朱棣有越過太子，直接傳位給自己的決心了。

“你抽出朕的枕頭。”朱棣雖然身不能動，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線，心里頭卻十分清明。他用嘴角努一努枕頭，低聲道：“打開它……”

“是。”朱瞻基趕忙依言上前，先用一個靠枕，替下了朱棣枕著的枕頭。然后將那黃色綢面暗龍紋的枕頭，小心翼翼捧在手上，仔細(xì)摸索了一遍，果然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個硬邦邦的東西。他看了看朱棣，見朱棣眨眼示意自己打開，這才拿起桌上的銀刀，將枕頭的一側(cè)劃開，從里面摸出一個扁扁的檀木盒。

“打開。”朱棣說這話時，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朱瞻基。

朱瞻基已經(jīng)意識到盒子里是什么，呼吸不由自主變得粗重，目光也變得熾熱無比。他顫抖著打開盒蓋，果然見里面靜靜的躺著一份詔書。

“自己看吧。”朱棣幽幽道。

朱瞻基雙手拿起那段好似重逾千斤的黃綾，展開一看，登時愣在那里。只見上面的朱字寥寥，卻觸目驚心——‘朕不豫，一應(yīng)喪禮遵太祖皇帝制度。皇太孫朱瞻基仁孝無雙、文武皆備，于諸兒孫中最肖朕躬，朕自幼撫養(yǎng)宮中，悉心教導(dǎo)，知其必能克承大統(tǒng)。’

如果僅是這前半段，朱瞻基自然會謝天謝地，然而還有最后兩句，讓他肝膽俱喪——‘然朕慮王賢甚重，若皇太孫能執(zhí)而斬之，則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欽此。’

后面加蓋了朱棣的皇帝之寶，通紅的玉璽映的朱瞻基滿目血光，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朝思暮想的皇帝之位，居然要用王賢的性命來換，這讓朱瞻基一時間難以決斷。畢竟，無論如何，那都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幫他堅持到今天的頭號功臣！

哪怕這些年略有齟齬，也改變不了太多……。

“怎么，你不愿意？”朱棣一直緊盯著太孫，看到他眼里濃重的遲疑和抗拒，蒼老的聲音變得嚴(yán)厲道：“不要讓朕失望！”

朱瞻基這才失魂落魄回過神來，猛然抬頭看著朱棣，顫聲道：“皇爺爺，孫兒，孫兒……做不到啊！”

“你做不到？”朱棣雙眼流露出濃重的失望之色，冷冷道：“那這皇位，就讓他們爭去吧，誰爭到算誰的……”

聽到朱棣失望的話語，朱瞻基趕忙哀求道：“皇爺爺，王賢縱有萬般不是，總有救駕之功，孫兒愿將他永久囚禁，以代死罪！”

“不行！”朱棣眼中射出濃重的怨念，厲喝道：“不在陰曹地府見到他，朕死不瞑目！”

“……”朱瞻基震驚的看著朱棣，他沒想到，朱棣對王賢的怨念已經(jīng)到了這種程度。

朱棣當(dāng)然對王賢恨之入骨，他這輩子，還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哪怕是方孝孺、鐵鉉那些辱罵他的建文孽臣，也只是讓朱棣感到氣憤而已。只有王賢，讓朱棣真真切切，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

作為臣下，怎么能夠抗拒皇帝的處置？不知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作為臣下，怎么敢殺害皇帝的兒孫？不知道龍子龍孫是碰不得的嗎？！

作為臣下，怎么敢威逼皇帝？不知道龍有逆鱗，觸之者死嗎？！

作為臣下，怎么敢逼得皇帝顏面盡失的退讓？不知道朕是永遠(yuǎn)的勝利者嗎？！

只要一想到王賢，朱棣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仇恨，哪怕是一時迫于形勢，奈何不得他，也得讓新君殺了他！

“你必須殺了他……”朱棣目光冰冷的看著太孫，朱瞻基下意識的搖頭，剛要說些什么，便聽朱棣幽幽道：“除非你放棄太孫之位，永遠(yuǎn)退出皇位之爭……”

“那……”朱瞻基艱難的問道：“皇爺爺是否會饒過他？”

“不會。”朱棣冷聲道：“誰繼承朕的皇位，都有這個條件。”頓一頓，皇帝問道：“你想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