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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八百四十一章 大網(wǎng)
面對林延潮的質(zhì)問,丘橓幾乎是聞一答十,一身正氣說得反而令林延潮幾乎無詞。
丘橓當(dāng)時奉旨抄張居正家中時,申時行多次寫信,其中有言'既已籍人之財(cái),亦不欲戕人之命','希望丘橓手下留情,至少不要做得太過分,保全一下重臣身后顏面。
丘橓回信給申時行,句句辯解,沒有一字認(rèn)錯。
后因百官叩諫,天子下旨平反張居正獄時,丘橓得旨釋放張家眾人時,張家數(shù)十人出獄持服痛哭。
當(dāng)時張敬修已死,張懋修尋死被救回,張敬修遺孀高氏舉刀自殺,被人救下,仍是瞎了一只眼睛。
見此一幕,丘橓質(zhì)問,天子已免除你張家之罪,其余家人(張居謙等親族)免抄,復(fù)給田宅贍養(yǎng)祖母,汝兄(張敬修)又已升樂地,爾等全家在此持服痛哭作何?爾等如此所為,如何答謝天恩?
林延潮冷笑道:“昔日嚴(yán)嵩大奸,抄家不計(jì)細(xì)點(diǎn)已得兩百余萬兩,今丘都憲抄張江陵,曾省吾,王篆三家所得不過二十三五萬兩。這就是丘都憲所言,以,整治官場,以起風(fēng)行草偃,弊絕風(fēng)清之效?”
丘橓聞言道:“張江陵平日自負(fù)甚高,倚信群小,結(jié)怨士紳,藐視君上總是不錯,就算沒有貪腐之事,遭此之禍,也并非意外之事。”
“可是當(dāng)初主意抄家的可是都憲,當(dāng)時言之鑿鑿說張江陵家藏兩百萬兩,在上奏天子的奏章還道,湖廣一省之脂膏,半輦載入張,王二家。將來若有蓋棺定論之時,都憲如何應(yīng)身后罵名滔滔。”
丘橓聞言冷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老夫所作只為令君子稱道,小人畏尾,吾一生行事豈是爾等豎子可以了解。”
林延潮搖頭道:“那么丘都憲,也要將此案辦成與張江陵之案那般么?”
丘橓聞言道:“豺狼虎豹當(dāng)問,狐貍碩鼠也當(dāng)問,這一百二十五名官員少一個都不行。”
林延潮聞言一堵,他也知此來勸不動丘橓。他甚至一點(diǎn)也沒有勸動丘橓的意思,方才故意將張江陵之事說出,不過是將自己與他劃清界限而已。就恩情而言,林延潮利用丘橓參倒自己前任上司,實(shí)際想來更像是丘橓利用林延潮扳倒了原歸德知府,為御史被刺一案打開缺口。
當(dāng)年丘橓彈劾平江伯陳王謨、錦衣衛(wèi)指揮魏大經(jīng),這陳王謨乃皇后親族,而魏大經(jīng)乃天子心腹。
嘉靖皇帝見丘橓彈劾奏章后問首輔徐階,這丘橓是什么樣的人?徐階答說,戇直人。
時嘉靖皇帝聞言默默。
但林延潮忍不住道出真話:“都憲,下官在此說一句肺腑之言,不錯,都憲所糾這一百二十五名官員確實(shí)都有罪,放在洪武爺時人人都該剝皮充草的。”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也,當(dāng)今河南道官員于河工之事貪墨如此厲害,其根源在于河道衙門縱容。若是河道衙門監(jiān)察得力,令每名官員都將好工好料用在大堤上,他們怎敢貪污,怎會有這一次黃河大水之事?”
“故而下官請都憲治歸德府,河道衙門二處官員之罪好了,否則牽連過大,打虎不成反害己身。”
其實(shí)林延潮這一段話前面說得冠冕堂皇,但要害在于最后一句,那就是‘大義正確,不如政治正確’。
丘橓怎么不知林延潮的言下之意,受此脅迫,他反而須發(fā)皆張,厲聲斥林延潮道:“汝何其膽怯矣,汝只將百余貪官污吏的死活放在心底,又將黃河兩岸饑民遍地,哀嚎遍野放在心底嗎?你替官員求情,那么誰又替老百姓求情?河南之老百姓,又何其無辜,被這些貪官魚肉,誰又來同情他們?”
“老夫?yàn)楣賰啥葟椲兰橄鄧?yán)嵩,彈劾過二十三位朝廷重臣,其有十七名治罪,從不知一個怕字怎么寫。今日之事,只要我邱某人有一口氣在,絕不放過一名貪官,汝不必再救此事上與老夫爭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延潮還有什么好說,只能拱手道:“都憲求仁得仁,請恕下官方才言辭無狀。可這奏章下官是不會署名的,但也不會反對,”
林延潮這欽差雖只是協(xié)助,但沒有他在彈劾奏章后列名上奏,那么丘橓這奏章在皇帝那可信度則下降了不少。
“你這等畏首畏尾之鼠輩,給老夫滾下去!”丘橓怒道。
林延潮被錦衣衛(wèi)押走,丘橓冷笑道:“不識時務(wù),沒有你,我堂堂右都御史就參不倒這些貪官污吏了嗎?”
就在此時,山東濟(jì)寧的河道總督衙門。
往日門庭若市,車馬不覺的衙門口,有幾分冷落,有三兩個官員上門辦事。
衙門里也不見了往日吹拉彈唱的絲竹之聲。
那如同蘇州園林一般的亭臺樓閣中,假山綠池中,也少了不少仕女持香圍繞。
引泉注水的湖中,也沒有人在那泛舟。
河道總督衙門不知道為何,仿佛一夜之間就變得如此冷清。
河道總督李子華默坐在書坊靠椅上。
書房里每一件每一物都是從下人從揚(yáng)州蘇州精心挑選來的,僅僅垂在書案前的藍(lán)田玉如意,以及六寸全紫老坑端硯,就價值連城。
平日李子華最喜歡在書齋中,提筆作畫,但現(xiàn)他早無興致。
不僅僅如此,原先他任河道總督時,無一日不可不聽梨園戲唱,無一日不可不食山珍海味,無一日不可不佳人相侍。
但過了好幾日了,李子華一概不享,一概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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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朝廷不殺重臣,以存國體,否則他這一次犯得大罪,人頭落地是最輕的。
現(xiàn)在幾名師爺在他身旁,一名師爺?shù)溃骸袄蠣敚依锸畮孜荒锬锒剪[開了,說什么也不肯老家將她們平日所戴的頭面賣去。”
李子華聞言疲憊地道:“告訴她們,只要老爺我過了這一關(guān),將來再買十倍的給他們。”
“今年送京的禮都打點(diǎn)好了嗎?”李子華問道。
一名師爺?shù)溃骸袄蠣敚咽菧?zhǔn)備好了,老爺?shù)耐辏l(xiāng),門生,但凡在京為官三品以上,或在科道任事人皆一份。另外三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司禮監(jiān)掌印,東廠廠督,還有太后那邊依老爺?shù)囊馑迹紓淞穗p份。”
李子華點(diǎn)頭道:“要快!”
另一名師爺?shù)溃骸袄蠣敚乙雅扇舜蚵牶昧耍饦袃勺佑幸蛔釉谕鉃楣伲€有一子在家讀書,剛剛中了秀才。”
李子華道:“在外為官的那個就算了,免得朝堂上有人多嘴。”
“是。”
說到這里,李子華看向諸位,厲色道:“老爺我自任河督以后,你們隨我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平日你們背著我,從衙門里占了什么好處,或者拿著我的名頭,在外辦了什么事。老爺我以后一概不與你們計(jì)較。但今天若是老爺我這艘船沉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眾人驚如寒蟬,一并瑟瑟道:“老爺生,我等生!”
“老爺賜我等一場榮華富貴,今日當(dāng)以死報之!”
見眾人如此,李子華徐徐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你們?nèi)マk事吧!”
正當(dāng)大家要出門時,一名下人入內(nèi)在李子華身旁耳語了幾句。
李子華聞言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但隨即收斂道:“你且退下!你們先不要走!”
眾師爺被李子華叫回房中,李子華將方才下人所稟之事告訴了這幾人。
“什么,丘老匹夫竟出此昏招?連協(xié)同他辦案的歸德府同知林延潮都被軟禁了?”一名師爺喜道。
“是啊,此舉得罪申吳縣不說,還得罪了整個河南官場。不僅僅是這一百多名官員,這些官員背后,又有多少同年,同鄉(xiāng),同僚,親戚,這絲絲縷縷的大網(wǎng),怎么是說斬?cái)嗑蛿財(cái)嗟模俊?p/>
又一名師爺?shù)溃骸叭羰乔鹄掀シ蛞獙Ω独蠣敚覀兩星覒炙郑巯滤獙Ω哆@么多官員,法不責(zé)眾的道理都不知嗎?陛下也不會支持他。”
“老爺,這丘老匹夫,在朝堂上這些年摘掉了多少烏紗帽,得罪了多少人,還有籍沒張家一事,恐怕申吳縣到現(xiàn)在還記恨著他吧。”
李子華徐徐點(diǎn)頭道:“不錯,這一次是丘老匹夫他自尋死路。”
想到這里李子華目光閃閃道:“還愣著作什么,還不快送禮上京!”
眾師爺一愣,有一人道:“老爺,這禮都是你為官以來的積蓄,還要送么?”
“這些錢又算得什么?三年河督,給十年宰相都不換!只要扳倒丘老匹夫,天下人就都知道彈劾我李子華是什么下場!”李子華臉色有幾分猙獰。
就在丘橓將彈劾這一百二十五官員時,言臺官員再次上書彈劾。
御史李植彈劾刑部尚書潘季馴。
理由是,潘季馴在朝廷抄張家時通風(fēng)報信,以至丘橓等趕至?xí)r,張家之人偷偷將財(cái)物轉(zhuǎn)移至曾省吾,王篆等家里,以至朝廷最后僅抄到二十萬。
李植這一疏角度刁鉆,天子下令不許再言張居正事。但他這一事卻好似不說,又好似說了,而且切中年少多疑的天子心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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