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大文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1924年4月27日，林子軒前去拜訪魯訊。

之所以選擇這一天，是因為這天是周日，魯訊在教育部任職，每周只有一天休息。

這種七天休息一天的制度是從西方傳入的，在中國古代官員一般十天休息一天。

1882年，福州船政學(xué)堂實行星期天放假，目的是為了照顧洋教習(xí)的生活習(xí)慣。

1906年，清政府中央各部已相繼實行星期日公休制度，到了1911年，七天一休已經(jīng)成為了政府部門的慣例。

林子軒給魯訊帶了一點上海特產(chǎn)，不值什么錢，主要是個心意。

他本來想把自己寫的書送給魯訊的，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一來有顯擺的嫌疑，二來這些書是他抄的，沒必要拿到真正的文學(xué)家面前，在西方社會刷刷存在感就足夠了。

魯訊是浙江紹興人，說起來大家都是南方人，在生活習(xí)慣上差別不大。

說實話，或許是因為后世的影響，在林子軒心目中魯訊就是那種逮誰罵誰的斗士形象，前來拜訪的時候他心里頗為忐忑。

在民國時期的文壇，沒被魯訊罵過的文人屈指可數(shù)。

郭沫偌說過一句話：“當然，魯訊除了自己，什么人不罵。”

魯訊和胡拾不同，胡拾給人的感覺是較為謙和的人，就算對你有意見，也會放在心里，只有極為氣憤的時候才會出言指責(zé)，而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此時魯訊已經(jīng)四十三歲了，和后世照片上的形象基本吻合。

林子軒是以學(xué)生的身份前來拜訪，在后世他學(xué)過魯訊的文章，說是學(xué)生并不為過。這也是基本的禮儀。

魯訊在書房和林子軒聊了將近一個小時，大多數(shù)話題都是圍繞新文學(xué)展開。

他對上海文壇的現(xiàn)狀較為感興趣，批評了一下鴛鴦蝴蝶派的舊文學(xué)。希望林子軒能多寫一些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新文學(xué)作品。

他對胡拾提倡的“整理國故”持有保留意見。

最后才談?wù)撈疬@次新文學(xué)叢書的事情，魯訊顯得有些顧慮。

他覺得新文學(xué)才剛剛發(fā)展。不很成熟，現(xiàn)在就拿到國外給人看，恐怕是不能起到很好的介紹中國的作用。

“你懂得西方文學(xué)，都是經(jīng)過上百年的發(fā)展，新文學(xué)才幾年的時間，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還在摸索，稚嫩的很，貿(mào)然拿出去。反而給人看輕。”魯訊如此說道。

林子軒則認為文化交流是相互的。

在中國人了解西方的同時，也要讓西方人了解中國，文學(xué)無疑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可以讓西方社會知道中國正在發(fā)生什么。

兩人沒有談?wù)撎└隊柕氖虑椋乇芰诉@個在北平被人議論的熱點話題。

因為在這一天，泰戈爾在傅義的英文老師英國人莊時敦的引薦下去了故宮，和清王朝廢帝傅義見面，并游覽了御花園。

這無疑給陳獨繡找到了攻擊的新理由。

他在一篇《泰戈爾是一個什么東西？》的文章中說泰戈爾到北京“未曾說過一句正經(jīng)話”，只是和清帝溥義、法源寺的和尚、佛界女青年及梅蘭方這類人周旋了一陣……

“他是一個什么東西！”

還說“泰戈爾在北京亂吠了一陣，其實他那偉大的東方精神。比起北京社會還是小巫見大巫……”

其實，林子軒也想進故宮看一看，抱著好奇的心態(tài)了解一下皇帝是怎么生活的。

在后世。故宮是北京游客最多的地方，和八達嶺長城有得一拼，主要原因就是人們對于皇宮生活的好奇心。

但林子軒沒有去。

前一年，胡拾進宮和傅義談了半個小時，出來后被那些進步人士罵了半年的時間，成為了胡拾的一個污點，他可不想步胡拾的后塵。

下午的時候，魯訊找來了為小說集《吶喊》翻譯的人，這位翻譯者叫做林羽堂。

林羽堂是福建人。1919年秋到美國哈佛大學(xué)讀文學(xué)系。

讀了一年，助學(xué)金被停發(fā)了。他只好前往法國打工，后來到了德國。先在耶拿大學(xué)攻讀。

1922年通過轉(zhuǎn)學(xué)分的方式獲得了哈佛大學(xué)的碩士學(xué)位，又到萊比錫大學(xué)攻讀比較語言學(xué)，1923年獲得博士學(xué)位。

同年回國，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教務(wù)長和英文系主任。

魯訊同樣在女師大兼職教書，和林羽堂是學(xué)校的同事，他知道林羽堂精通英文，便向林子軒介紹了林羽堂。

有意思的是林羽堂也是攻擊泰戈爾的人之一。

他曾說過：“我覺得泰戈爾于我的精神生活毫無關(guān)系，不曾覺得他有什么意味，他帶給我何等的沖動。”

他還認定，泰戈爾大談不痛不癢的精神生活，“是一種對于亡國環(huán)境的反應(yīng)”。

林子軒對林羽堂沒有成見，反正是魯訊的介紹，誰翻譯都可以，便和林羽堂說起翻譯費用的問題。

在這個時代，版權(quán)方面的法律并不完善，大家都是進行協(xié)商，然后按照合同辦事。

對于翻譯者的費用，一般來說分為兩種。

一種是翻譯者拿稿酬，一次性付清，或者說出版社買斷了翻譯者的版稅。

另一種是翻譯者拿版稅，按照書籍的銷量算錢，這個付款的時間比較長，如果書籍賣不出去，那翻譯者就沒有收入可言。

林子軒覺得這一次書籍在國外的銷量不會好，才給了賽珍珠一筆高額的翻譯稿酬。

在這次推介新文學(xué)叢書的過程中，林子軒只能算是中間商，他還要和外國的出版社談判，來確定最終的版稅分配。

林羽堂在西方生活過幾年，讀的是文學(xué)，對西方的《版權(quán)法》有所了解。

他不接受一次性付清的稿酬，而是選擇版稅。

并且覺得應(yīng)該由他自己和國外的出版社來談版稅，意思是不相信林子軒，以為林子軒和國外的出版社有勾結(jié)。

林子軒對此頗為無語，他寧愿付一筆高額的翻譯稿酬，也不愿意搞出這么多的事情。

雖然兩人都姓林，但他對林羽堂的感覺不怎么好。

這一次會面談的不太順利。

他不能指責(zé)林羽堂的要求，這畢竟是正當要求，問題是國外的出版社愿不愿意和你談。

林子軒不想讓林羽堂和國外的出版社接觸，越發(fā)被林羽堂認定其中有貓膩，并暗示魯訊這人不靠譜。

加上魯訊對于出版的顧慮，這件事暫時就擱置了。

林子軒記得最終魯訊和林羽堂同樣決裂了，并且到了在公共場合互相對罵的程度。

在魯訊去世前，曾留下一段話，很能說明魯訊的性格。

“只還記得在發(fā)熱時，又曾想到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