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警官 第四十章 盧書記的指示

按照慣例，新干部來要接風，老干部走要送行。

中國是人情社會，良莊鄉(xiāng)不能免俗，只不過不像其他鄉(xiāng)鎮(zhèn)，不管請誰作陪的一大堆。不會出現(xiàn)請一個人，坐三四大桌的情況。

財政所有客，財政所負責。司法局來人，司法所接待，分管領導或由一個在家的鄉(xiāng)黨委委員參加。就一桌，招待費能省一點是一點。

公安特派員孤家寡人，只能由政法綜治這一塊出面接風。

鄉(xiāng)政府沒食堂，家在本鄉(xiāng)的回家吃，家屬在良莊的自己在宿舍做。有且僅有的幾個單身干部，要么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食堂吃，要么在效益馬馬虎虎的建材機械廠食堂搭伙。

接風宴安排在鄉(xiāng)里唯一的飯店“富嫂酒家”，在郵政所對面，三層樓，人自己家的房子。一樓賣鹵菜熟食，有兩張招待散客的方桌。二樓四個包廂，兩大兩小，三樓住人。

公安特派員級別不高權(quán)不小，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帶著其它任務來的，不能當一般干部對待。崔副書記特別要求富嫂把菜弄好點，酒拿得是瀘州老窖。

“崔書記，盧書記馬上到，讓我們添一雙筷子，汪經(jīng)理也過來?！睆埜编l(xiāng)長在樓下打完電話，噔噔跑上樓。

“汪經(jīng)理過來，兩瓶估計不夠，正發(fā)，下去再拿一瓶?！?p/> “行，韓特派，你坐?！?p/> 涼菜上桌，酒瓶打開，就等一把手過來開席，韓博連忙打起招呼：“崔書記，張鄉(xiāng)長，李所長，不好意思，我是過敏性體質(zhì)，不能喝酒，一喝酒要去醫(yī)院，等會兒能不能以茶代酒？”

“過敏體質(zhì)？”崔副書記將信將疑。

“來日方長，以后您就知道了，不能喝酒，不能吃芋頭和菠蘿，一喝酒一吃這些東西，渾身會起滿紅疙瘩，自己難受，看上去也瘆人?！?p/> “韓特派，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算多少。喝多喝少要喝好，會喝不喝就不好啦?！睆埜编l(xiāng)長不是將信將疑，是一點不信。

“張鄉(xiāng)長，我沒跟您開玩笑，是真不能喝。而且我配槍又開車，就算能喝也不敢喝。”

公安局做事不地道，老李干那么多年公安特派員，始終沒給他配過槍。眼前這個小年輕不僅有槍還有車，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崔副書記很反感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法，若無其事說：“不喝不勉強，正發(fā)，再去拿兩瓶飲料?！?p/> “哦?！本C治辦主任周正發(fā)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放下剛拿上來的酒又跑下樓。

這里不是談工作的地方，公安工作具有一定獨立性，也沒什么好談的，幾個鄉(xiāng)干部邊等盧書記邊開起玩笑。

“跟著宣傳部，總是犯錯誤；跟著******，沾光受照顧；跟著外交部，出國如散步；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韓特派剛參加過第六期青干班培訓，在縣委組織部掛過號，前途無量?！?p/> 在良莊鄉(xiāng)當干部，好處是工資有保證，壞處是想進步比較難。

這次縣委組織部搞青干班，提那么多副科級，負債累累的丁湖鎮(zhèn)有兩個，無債一身輕的良莊鄉(xiāng)居然一個沒有。對組織部門，他們是一肚子意見，開起玩笑肆無忌憚，根本不擔心什么影響。

說得這些順口溜也很貼切，中央和省里三令五申要求減輕農(nóng)民負擔，電視報紙廣播天天宣傳。他們聽宣傳聽中央的，能不攤派就不攤派，想方設法減輕農(nóng)民負擔。

比如市里要擴建機場，要求全縣干部、職工、農(nóng)民每人捐20元，列入考核的。文件下到良莊鄉(xiāng)，盧書記用筆改了改，把每人20變成每戶20。結(jié)果上級不高興，考核不達標，開大會點名批評……

“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韓特派既年輕又有文憑，高升是早晚的事。哪像我們，青春獻給共產(chǎn)黨，周圍群眾得罪光，沒日沒夜拼命干，老了還要兒女養(yǎng)?！?p/> “張鄉(xiāng)長，你少說了兩句，全話是這樣的：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德才作參考，后臺最重要?！?p/> 張副鄉(xiāng)長消息靈通，眉飛色舞地說：“韓特派是從絲織總廠出來的干部，侯廠長馬上要調(diào)任常務副縣長，這后臺夠硬吧。所以說干部想進步，首先你自己要行，再是要有人說你行，最后說你行的人還要行。”

“哎呀，這么說韓特派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

“你才知道，可惜韓特派不喝酒，不然我一定要多敬韓特派幾杯?！?p/> 他們這么想怎么看，估計局領導一樣這么想這么看，難怪侯廠長昨晚要說那些語重心長的話。

這種事沒法解釋，只會有越描越黑。

有后臺就有后臺吧，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有后臺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關鍵要好好干，干出點樣子，不能讓器重自己幫自己的領導丟臉。

韓博笑而不語，端起茶壺給他們續(xù)茶，放下茶壺給他們敬煙，客串起服務員。

他們正聊得熱乎，盧書記到了。

他的形象與想象中完全不同，大高個，國字臉，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發(fā)根是白的，明顯染過。白襯衫，灰色西褲，干干凈凈，臉上皺紋不多，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夾著一個大哥大包，像個大老板，不像大老粗。

同他一起進來的建筑站汪經(jīng)理，矮矮胖胖，滿面紅光，上身一件夢特嬌，腰里掛著BP機和大哥大。

全鄉(xiāng)最有錢的企業(yè)經(jīng)理，在良莊的地位相當于侯廠長在縣里，把建筑站搞得紅紅火火，六七支工程隊在首都、東海和江城等大城市施工，據(jù)說曾獲得過一次魯班獎，效益不錯的建材機械廠也是他辦起來的。

崔副書記介紹，韓博起身敬禮問好，態(tài)度恭恭敬敬。在現(xiàn)有財政體制下，能讓一個鄉(xiāng)不欠外債，他確實值得尊敬。

小伙子挺精神，對于他的到來，盧惠生沒那么高興也沒那么反感。

在此之前，鄉(xiāng)里多次同公安局溝通過，建議公安局按慣例任命一個鄉(xiāng)干部接替李順承。綜治辦主任周正發(fā)熟悉情況，工作經(jīng)驗豐富，無疑是最佳人選，結(jié)果公安局推三拉四，把眼前這位給派來了。

鄉(xiāng)里職權(quán)越來越少，事權(quán)越來越多，只能接受。但既然來了，就要服從鄉(xiāng)黨委領導。

盧惠生把韓博拉坐到身邊，笑看著他說：“小韓，你來得正好。建筑站遇到點麻煩，建筑站的麻煩就是鄉(xiāng)里的麻煩，需要你出面解決一下。一百多萬工程款，拖欠好幾年。公安有威懾力，開警車去更能起到威懾作用。甲方在江城，不算遠，辛苦一下，跑一趟?！?p/> 讓公安干警去討債，開什么玩笑！

第一次見面就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在試探，韓博想了想，欲言又止地問：“盧書記，要是……要是我去了對方依然不給呢？”

沒一口回絕，沒拿他們那些規(guī)定說事。

盧惠生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正色道：“小韓，你現(xiàn)在是我們鄉(xiāng)干部，跟你明說吧，鄉(xiāng)財政緊張，秋統(tǒng)籌不一定能全收上來，收上來也有其它用途。十月份工資發(fā)了，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沒著落，就等這筆工程款給干部教師發(fā)工資，給干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報銷醫(yī)藥費。他們不按合同付款，就是合同詐騙，就是犯罪！該立案立案，該抓就抓！”

“盧書記，這是經(jīng)濟糾紛，當?shù)毓膊块T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把人帶回來的?！?p/> “他是在江城的，要是在南港，用不著讓你出面，我親自帶人去把他辦公室砸了。你正好在江城上過大學，熟悉情況。先禮后兵，先跟他們說清楚，要是執(zhí)迷不悟，你就搞個突然襲擊，把人押上車就往回開，有多快開多快，到了家就我們說了算?！?p/> 這是討債加綁架，難怪袁政委說李順承同志經(jīng)常參加一些具有爭議的非警務活動。

公安特派員要在鄉(xiāng)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說不去容易，后果卻很嚴重。沒鄉(xiāng)領導支持，以后會寸步難行，什么工作都開展不了。

曉蕾過幾天正好要過來，去一趟就去一趟，表明個態(tài)度，抓人是不可能的，原則性錯誤絕不能犯。

韓博權(quán)衡了一番，抬頭道：“盧書記，我服從鄉(xiāng)黨委安排，我正好懂一點法律，要不把與這筆工程款有關的合同復印一份，讓我先研究研究，心里有個數(shù)，不管先禮還是后兵都能做到有理有據(jù)?！?p/> 不是試探，是確有其事，一個上午就在研究這個。

小伙子有文化，覺悟很高，不像那些書呆子，太死板不會變通，良莊干部就應該這樣。

盧惠生很高興，爽朗地笑道：“汪經(jīng)理，聽見沒有，合同的事吃完飯就辦。小韓一個人開長途太累，不安全，你們安排個司機，跟小韓換著開，再準備三千塊錢經(jīng)費；正發(fā)，你帶兩個聯(lián)防隊員一起去，一切行動聽小韓指揮?！?p/> “好的，吃完飯就辦?！?p/> 公安討債怎么了，檢察院還討債呢，汪經(jīng)理走南闖北，這種事見多了，要不是李順承生病住院，這項工作就是李順承去做。

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一旦控制不住局面，周正發(fā)他們動手怎么辦？

韓博連忙道：“盧書記，汪經(jīng)理，要是周主任同我一起去，鄉(xiāng)里治安怎么辦。萬一有人打110，轉(zhuǎn)到鄉(xiāng)里連個出警的人都沒有。再說鄉(xiāng)財政挺緊張的，用不著花那么多車旅費。汪經(jīng)理給我安排一個熟悉甲方情況的同志，我們兩個人去就行了?！?p/> “小韓，清欠是我們鄉(xiāng)目前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明天上午開動員大會，全鄉(xiāng)干部，包括站所的事業(yè)干部，個個有任務。焦鄉(xiāng)長負責各村，我負責企業(yè)這一塊，建筑機械廠外面八十多萬，榨油廠十幾萬。耐火材料廠雖然倒了，外面的應收款不能一筆勾銷……

你是公安，有槍，有威懾力，執(zhí)行起來有優(yōu)勢，所以你任務最艱巨?？紤]到追回這筆工程款確實有難度，不要求你一次性全收回，能收40萬，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回來我給你慶功?！?p/> 我說幾百人兩個月工資也用不著一百多萬，原來他知道這筆沒那么容易收，一顆紅心幾種打算，正在四處出擊，能追回多少是多少。

“盧書記，能不能拿回工程款我不敢保證，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好，好樣的，等你的好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