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兒不為奴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郝?lián)u旗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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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為各位添了麻煩，骨頭致以歉意。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腸。

冥錢飛起白蝴蝶，人聲啼哭似杜鳥。

時離清明尚有些許日子，卻是寒食將近，寒食節(jié)乃我漢人第一大祭，節(jié)時禁煙火，只吃冷食，又有祭拜先人逝者之俗，故每逢寒食，鄉(xiāng)野墳堆必聚人無數(shù)焚燒紙錢，以表對先人及逝去親人之思。

昨日，廣東新會縣衙出了告示，要百姓于今日統(tǒng)一出城祭掃，今日一過，城門便不再打開，以免老本賊退而復(fù)歸。

所謂老本賊，指的是南明李定國部，李部于順治十年、十一年兩攻廣東，險些攻占廣州，占領(lǐng)廣東全境，所幸天命在清，李部兩次進(jìn)攻皆無功而返，已于月前退回廣西。

然而李定國大軍雖已退回廣西，但仍留有一些人馬在廣東境內(nèi)，這新會縣城又是廣州的門戶，水陸交通便利，乃必守之地，新會一失，廣州便危，故李定國二攻廣東時重點(diǎn)便在奪取新會，圍了縣城足足八個月之久，如今李部主力雖退，可新會清軍仍不敢掉以輕心，城門須臾不會輕開。

不過寒食將近，知縣黃之正念在縣城被困八月，城中居民死傷無數(shù)，故特向守軍將領(lǐng)請求開城一日，好讓百姓出城祭拜親人，守軍將領(lǐng)再三斟酌后同意了這一請求。得到守將同意后，黃之正立即讓人貼出告示，并組織了一些人手維持秩序，守城清軍為防有失，派了一隊(duì)兵丁于城外戒備，城中也做了相應(yīng)安排。

城門打開之后，便陸續(xù)出了上千百姓往城外祭掃，遠(yuǎn)遠(yuǎn)看去，百姓人人縞素，個個臉有哀色，看向守城清軍的目光也是痛恨萬分，但卻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匆匆從城門一穿而過。再看那守城的清軍，卻無一不是沉默不語，對百姓目光中的仇恨視若不見，難得的沒有對百姓惡言相向，更沒有肆意鞭打，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稍大，叫人看了委實(shí)奇怪，平日魚肉百姓的屠夫何以一個個全成了心善菩薩？

百姓出城后，便有人沿途開始飄灑紙錢，隨風(fēng)落地的紙錢伴隨著人群中小聲的念叨，使得這一出城祭拜的場面倍加的肅穆，也倍加的凄涼。

人群大多以男丁為主，很少見到女子身影，偶有幾個，也都是年邁老婦或是尚未及笄的女童。

隊(duì)伍中有縣衙的人在維持，路兩側(cè)不時還能看到佩刀持槍的清兵，和城門處的清軍一樣，這些清兵也大多不愿正面看這些百姓，有的更是直接別過臉去佯看其它方向。只有當(dāng)那隨風(fēng)飄散的紙錢落在他們身上或腳下時，這些個清兵才會不為人注意的抽動一下臉頰，微微動容。

新會城中死難的居民被統(tǒng)一安葬在一塊，說是安葬，其實(shí)也就是胡亂的挖坑掩埋，內(nèi)中埋得也多是尸首不全的殘骸，有的更是連尸骸也沒有，只埋了些死者生前的衣物，很多堆得老高的大墳一看就知道不止埋了一人，也不知下面究竟葬了多少人。相比還有親人知道的墳堆，那無主的孤墳卻是更多，幾乎占了這亂葬崗的一大半。

近鄉(xiāng)情怯，近墳情慌。

祭拜的隊(duì)伍終于來到這亂葬崗時，人群中那抑止不住的哀思便再也無法忍住，也不知是誰家的先哭了起來，片刻之后，這亂葬崗上已是哭成了一片。那哭聲撕心裂肺，叫人聽著宛如刀割。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眼前所見，卻是上千男兒齊落淚，當(dāng)真是讓人心堵不已。

遠(yuǎn)處聽到哭聲的清軍根本不敢過來看上一眼，維持秩序的差役也多有親人遇難，這會也都是心有哀戚，或是默默站在那里哀痛，或是跪在地上哭喊幾聲，只有幾個知縣黃之正從老家?guī)淼牟钜鄄艣]有這種親人離世的悲痛，站在一邊低聲說些什么。

“老本賊圍了縣城好幾個月，這新會城的人差不多也算是死絕了，唉?！币粋€叫黃四的差役望著眼前的場景很是唏噓的嘆了口氣。

另一個差役聽了點(diǎn)頭附和道：“可不是，我聽縣尊說了，光是殺了吃肉的就有七萬多，另外平南王和靖南王麾下的將士又擄走幾千女人，城中眼下剩下的不過一兩千人，新會城的人可不是死絕了嘛！”

聽了這話，站在最邊上的差役齊二忍不住道：“兩位王爺?shù)谋烧媸腔⒗侵。睦锵袷浅⒌谋@孽造的...”

“小聲點(diǎn)，這話可不能亂說。”黃四為人老成，聽了齊二這話，立時就瞪了他一眼，爾后四下看了看后才道：“要說罪孽，老本賊孽更重，他要不來打新會，這城里的人能這么慘嗎？”

“是，是，造孽的是老本賊。”

齊二知道自己說錯話，忙點(diǎn)頭附和，正要再罵幾句老本賊時，卻聽墳堆那有人驚叫起來：“吳夫子哭暈過去了！”

齊二詫異道：“哪個吳夫子？”

邊上有人道：“城東那個教書的。”

“噢，”齊二恍然大悟，露出一臉同情之色，“怕是想他娘子太過傷心了?！?p/> 黃四朝剛才叫喚的那方向看去，搖頭道：“李氏也真是個好婦人，當(dāng)日兵丁本是去捉的吳夫子，哪知她說丈夫五十尚未有子，若是叫兵捉了去他吳家就絕了后，所以懇請兵丁捉她去吃，這才保下吳夫子一條命，現(xiàn)在想來，這婦人真是節(jié)烈啊！”

眾人聽了都是齊點(diǎn)頭，旋即齊二想到一事，有些奇怪道：“李氏不是給叫吃了么，那墳中埋得是？”

黃四臉頰一抽，低聲道：“李氏的頭顱，那些兵給留下的，老本賊退后，吳夫子便給埋在這了?！?p/> 說話間看到不遠(yuǎn)處有個熟悉的身影，便拿手指了下，對眾人道：“喏，那就是林秀才，他娘子莫氏也是個好婦人啊。那日兵丁去捉她姑烹來吃，她卻說姑年紀(jì)大了，肉不好吃，她則年輕，這身上的肉細(xì)嫩，可以讓兵丁好生大嚼，兵丁聽了后便放了她姑，把莫氏給吃了，連個首級也沒給留下...這墳里埋得是莫氏生前的衣物，算是林秀才給自個留的念想吧?！保ㄗ髡咦ⅲ汗?，婆婆的意思）

“要說最慘的還是梁秀才家的閨女，十一歲的人，小小年紀(jì)就知道以身代父，當(dāng)真是叫人敬佩得很。”

“聽說那兵本是嫌這閨女身板小，肉不多，不想殺她，這閨女卻對兵丁說，你們以為我身子小，肉少不足你們吃一飽嗎？然后自己奪過刀抹了脖子，兵丁們見狀便放了梁秀才，將他閨女身子給煮了。”

“縣學(xué)的諸生吳師讓的娘子黃氏也是自請代夫死，聽說那些兵殺黃氏時都是哭著殺的，流著淚把黃氏給吃進(jìn)了肚子，唉，真是人間慘事。”

一樁樁聳人聽聞的慘事說出來，再鐵石心腸的人聽了都是不忍，一眾差役們神情早就是變了，心底下全是唏噓不已，又是慶幸這等慘事沒落在自個身上。

再傷心的人哭得時間長了也受不住，墳上這會哭聲已漸漸小了下來，視線里到處都是焚燒紙錢的煙火，插立在墳堆上的一根根哭喪棒格外引人注目，一根連著一根，怎么也數(shù)不過來。

黃四站了一會，抬頭看了看天色，囑咐眾人道：“估摸著，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回城了，大家多用點(diǎn)心，等會去看看哪家需要幫助的，能扶一把就扶一把吧?！?p/> “哎，曉得了?！北姴钜埤R聲應(yīng)了。

黃四見沒什么好說的，便轉(zhuǎn)過身子，無意間卻看到一年輕人站在東北角的兩座新墳前，因?yàn)楸硨χS四，一時也看不清這人長相。讓黃四感到奇怪的是，那年輕人面前的墳前并沒有祭品，連紙錢也沒有，這年輕人也不像其他人一樣跪在地上，而是筆直的立在那，不要說哭聲了，就是連聲哽咽也聽不到。

“那人是誰，怎就這么空手來了，有認(rèn)得的嗎？”黃四好奇之余回首問了身邊的差役。

眾人隨他視線看去，紛紛搖頭，卻是一個也不識得。剛好本縣的一個土生土長的差役走了過來，眾人拉住他詢問，這差役瞅了那年輕人一眼后卻是認(rèn)得，告訴眾人道：“那是周秀才，父母妻兒都叫兵吃了，全家就剩了他一個，可憐得很。”頓了一頓又道：“那兩座墳是空墳，里面什么也沒有?！?p/> 眾人聽他這么一說，頓時對這周秀才大為同情，說了幾句可憐的話后，便散了各忙各的。

一直站在墳前的周士相并沒有聽到遠(yuǎn)處差役們的議論，便是聽到，對那些可憐他的話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yīng)，該哭得早已經(jīng)哭過，該流得淚早已經(jīng)流過，眼下，除了復(fù)仇，周士相心中再無他念。

父母妻兒俱成他人肚中之食，這等聳人聽聞的慘劇，讓二世為人的周士相也為之駭然，更讓完全傳承了身體主人情感記憶的他為之痛苦，這種痛是刻骨銘心的痛，是永生難忘的痛，是他一輩子都會為之驚醒的痛！

作者注：寒食原為漢人第一大祭，后世與清明相合，改過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