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影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昆吾易家

其實在很多時候，陸塵和白蓮這兩個人都并不是很好相處的人。

白蓮的性子是自小養(yǎng)成的，孩童時在大家邊緣旁支應(yīng)該是吃了不少苦，但后來被發(fā)現(xiàn)天生絕世罕見的五柱天資，頓時就一步登天，一下子成為人見人愛的珍寶。及至被昆侖派白晨真君收入門下，更是達(dá)到了她人生的頂峰，人人看好她，個個都以為這個少女日后必定有錦繡前程，元嬰真人不在話下，甚至化神真君之位亦可期待。

那時候，白蓮一邊有白氏世家的全力支持，一邊又有昆侖派中最大的靠山，還有個大師兄直接就是昆侖派的掌門真人，偌大一個昆侖派上上下下都將她當(dāng)作仙女一般供著捧著，再加上她又是天生的美貌動人，小小年紀(jì)便是一副九天仙子不染塵埃的氣質(zhì)，正是傳說中那般完美的人物。

如果，沒有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如果這個世上沒有一個叫做天瀾真君的人的話，想必白蓮真的會過著仙女一樣的人生吧。

而如今，她身上幾乎所有的炫目光環(huán)都已經(jīng)褪色掉落了，師父死了，師兄莫名其妙地閉了死關(guān)不見天日，還有一個師兄更過分，直接投敵。甚至就連原本將她當(dāng)作未來家族中興希望，對她寄予無限希望的白家，突然一夜之間也好像聾了瞎了，徹底地忘記了她，幾乎不再對外提到她一句話。

這世事境遇如此的殘酷，落差如此之大，白蓮居然還沒瘋掉，仍然還在掙扎求生，已經(jīng)算是很好很好了。

只是如今她的脾氣真的就跟帶刺一樣，除了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面前俯首貼地不顧尊嚴(yán)地求生，對其他人都是十分冷漠尖刻。就算是陸塵，也是如此，時不時地就會嘲諷挖苦幾句。

相比之下，陸塵看起來倒好像更好些，這么多年的磨礪隱忍，痛苦折磨，他早就變得圓滑起來，很多時候該笑的時候他會笑，該低頭的時候會低頭，但是不知為何，他終究還是給人一種冷漠的距離感。

他總是離人很遠(yuǎn)，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或是想法，又或是，他讓你看到了他的心意，但是接下來你卻又會懷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

每個人和他相處時幾乎都是如此，誰也接近不了他的深心處，白蓮如此，蘇青珺是如此，天瀾真君如此，甚至就連跟他一起渡過了十多年歲月的老馬，也是如此。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天瀾真君才一直不能完全地相信他？

這樣的兩個人走在一起，如果說彼此之間能夠和睦相處、親密無間，那當(dāng)然就是一件怪事了。

這一點在他們同行幾天后，都是聰明人的陸塵和白蓮二人，很快就都明白了。只不過白蓮因為某種原因，強行壓下了自己的性子，每天每日里經(jīng)常主動地找陸塵說話，但談話的氣氛卻常常令人十分尷尬。

陸塵對此的反應(yīng)十分直接，都已經(jīng)混到這份上了，而對面這個少女又不是可以壓制他或是直接決定他命運的人，所以陸塵毫無應(yīng)付的興趣，哪怕白蓮確實是人間罕見的絕色。

陸塵開溜了，帶著黑狗阿土，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跑得比誰都快，神鬼莫測得連白蓮都追不上，只有在黑暗的夜色中氣惱地咒罵了一陣。

恢復(fù)獨行的陸塵帶著阿土，跋山涉水，一路行來，在數(shù)年之后，終于是再度回到了西陸，看到了那座記憶中熟悉的雄偉的昆侖山脈。

人世間的世事滄桑變化，看起來完全沒有改變巍巍雄山的模樣，或許這一點歲月在天地山川的眼中，只不過是轉(zhuǎn)眼一瞬罷了。

但對于有些人來說，那一剎那間的微光，就是他們的一生。

陸塵并沒有急著登上昆侖山，而是進(jìn)了昆吾城中。

昆吾城他當(dāng)然也很熟悉，在這里發(fā)生過很多很多的事，除了那些年的愛恨情仇，其實在更早的以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曾經(jīng)在這座城池中流浪過，然后被天瀾真君發(fā)現(xiàn)并帶走，這才有了他日后的人生境遇。

在陸塵所有的記憶里，昆吾城其實是一切的起點，他是從這里開始自己的人生的。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望著熟悉的風(fēng)景，陸塵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這里的一切都從來沒有改變過，不止是街道、商鋪、屋宅，甚至就連這里走動的人們，給他的感覺都好像很久以前那樣，什么都沒改變。

只是這種感覺當(dāng)然是錯的，一切都變了。

昆吾城中有許多大宅，那些歷史悠久的世家豪門都住在這里面，一路走來，陸塵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行人，看到了那些門楣，回憶起了往事。

白家的氣派還是很大，但門前的人似乎變得沉穩(wěn)低調(diào)了。

蘇家明顯有些破敗了，不知是不是里面的主人無心打理？門口的下人一個個無精打采，連看著外面的眼神都是飄忽的，好像失去了生氣。

后來陸塵在另一家看起來稍微小一些的屋宅外停下了腳步，隔了一段距離，他看著那座門楣上掛著的那個“易府”的字眼，默然良久，最后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真要是算起來的話，易昕離世距離現(xiàn)在并不算特別久，但是在陸塵心里，卻仿佛已經(jīng)過了很多年了。

只是時光逝去，當(dāng)年那個少女的笑顏卻在心中越發(fā)的清晰，光陰并不曾磨去她的美麗，只是在心中悄悄占著那個角落中，微笑著看著他，靜靜地陪伴著他。

相比起易昕，陸塵反而是對當(dāng)年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里的很多事情都淡忘了，那些權(quán)力的爭斗，殘酷的廝殺，生死一線之間，改動天下命運的種種，一切對他來說都開始變得遙遠(yuǎn)起來。

來這趟昆吾城之前，他就已經(jīng)跟老馬打聽過當(dāng)年他離開后易昕的情況了。易昕的遺體最后是被她家里人收斂回去的，她的父親還是很愛她，聽說是極傷心的，在辦好易昕的后事后就大病一場，雖然沒有喪命，但這些年來身體也是不如以往了。

易昕的死因，直到現(xiàn)在都有些不清不楚，換句話說，那個真正的兇手直到現(xiàn)在都還不能肯定。

這一點聽起來多么的滑稽，然而事實就是這樣。

有人曾經(jīng)私下偷偷說過和蘇家那個死掉的兒子蘇墨有關(guān)，但迅速被蘇家否認(rèn)，蘇墨的娘親白夫人悲憤欲絕地否認(rèn)并寧死不肯讓兒子死后還要背負(fù)污名，不然就讓她先死。

她的態(tài)度是如此的決絕，以至于蘇家里的其他人再沒有說話。

易家找過昆侖派，想要追查，但最后不了了之。

蘇家是大世家，而且家族中還有特別出色的人物在昆侖派中，連帶著還有好些位元嬰真人有關(guān)系。

誰叫你是小門小戶，只會種茶的小世家呢？哪怕你現(xiàn)在門中有一個元嬰真人都不會是這種情況。

不過易家也沒有真的撒潑大鬧，因為那樣撕破臉對整個家族來說并無好處，而且在某些私下的場合，還是有些看不過去的人對他們說了些話。

易昕并不算是含冤而死的，有人曾為她怒發(fā)沖冠，有人曾為她不顧一切，有人曾為她報了仇了。

報了仇，那就好。

死者心愿已了，生者還需繼續(xù)生活，只是這份恨埋在心里，傳于子孫，將來終有一日，會生長發(fā)芽。

那一天，陸塵站在易家的門外感慨萬千，回憶往事，當(dāng)然不會去想這些多年以后的事情。他只是想去再看看易昕而已。

確切地說，是想見一下那塊寫著易昕名字的木牌。

不知為什么，陸塵的心里有些惘然，想起了昔年重回清水塘村時，他在叮當(dāng)?shù)膲瀴L前的心情。

她們都是人間美好的女子，只是她們卻都走了。生前沒有抓住她們，于是陰陽相隔后，就只剩下了回憶。

他掉頭離開了這條街，但并沒有走遠(yuǎn)，找了間客棧住下，然后一直等到天黑后，把阿土安頓在客棧房間里，陸塵便趁著夜色，回到了易家，翻墻而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