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血脈 第68章 你他X的

泰爾斯眼前一亮。

瑟蘭。

奴隸。

活了下來。

逃了出來。

“就是這樣。”

?？松p輕一笑，聳了聳肩：“那就是我和瑟蘭的相遇，時間不長，但印象深刻?！?p/> “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泰爾斯微微一怔，一股聽故事卻沒有下文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就這些？”

回答他的是老烏鴉的油滑笑容。

“還有呢？”

泰爾斯疑問難消，急忙追問道：“她從哪里來，是哪兒人？接著去哪里了？”

“又是怎么跟我父親，跟星辰王國扯上關(guān)系的？”

?？松p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泰爾斯的連綿追問。

“我很愿意為你描述我對你母親的印象，泰爾斯?！?p/> “如果我畫技夠好，甚至還能給你寫一幅素描?！?p/> “但恐怕，這就是我所知曉的一切了，我不知道她在奴隸之前的身份，也看不出她的來歷，”希克瑟不無遺憾地看著他，向著周圍輕輕示意：“而現(xiàn)在，也不是我們坐下來好好聊往事的歲月。”

面對希克瑟充滿歉意和無奈的笑容，泰爾斯一時語塞。

希克瑟嘆了口氣，摩挲著自己的拐杖，單片鏡后涌現(xiàn)出難以解讀的情緒。

“至于格里沃的事情，我只能說，我真的很抱歉，”只聽他聲音喑?。骸罢疹櫤米约??！?p/> 泰爾斯仿佛從夢中清醒過來，剛剛獲取情報的驚訝，瞬間被眼前的威脅沖散。

王子頓了好一會兒。

“不?！?p/> “該說抱歉的是我，”泰爾斯勉強一笑：“你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來救我，要是英靈宮知道……”

“不必?fù)?dān)心我，孩子，”?？松獡u搖頭：“我的渠道再正常不過，不會引起懷疑普提萊擔(dān)憂他失蹤的王子，而作為老師的我礙于情面，來找老朋友打探消息……至少，自顧不暇的英靈宮在短期內(nèi)不會懷疑?！?p/> 泰爾斯沉默了。

“但是依然很抱歉，我沒能送您出去，”帶著不安的愁緒，希克瑟黯然道，“我建議你先在這里附近躲藏一個晚上，我們再來想……”

泰爾斯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不管怎樣，謝謝你，先生?！?p/> 他看看周圍的殘破景象，腦中掠過當(dāng)年盾區(qū)里的驚天大戰(zhàn)。

盡量不去想黯淡的前路。

泰爾斯抿著嘴，略一猶豫：“我……我會自己找到辦法出去的?！?p/> 格里沃拒絕幫助他的時候，泰爾斯的確感到失望和惶恐。

畢竟，面對重重封鎖的龍霄城，滿城追索的隕星者……

但是……

?？松呀?jīng)為他做得夠多了。

他沒有資格要求更多。

?？松乜粗踝用懔S持著的笑容，沒有說話。

“當(dāng)然，”希克瑟泛起略帶苦澀的微笑，但不知為何，泰爾斯總覺得他的目光里還藏著難以解讀的意味：“你當(dāng)然能，那我就……”

老頭兒沒再說什么，他帶著歉意欠了欠身，拄著拐杖轉(zhuǎn)過身。

走向遠(yuǎn)處等待得已經(jīng)不耐煩的凱文。

泰爾斯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一個問題?！?p/> 泰爾斯的話讓希克瑟停下了腳步。

“我們的第一課，記得嗎？”

泰爾斯搓了搓手，仿佛這就能驅(qū)走夜晚的寒冷：“統(tǒng)治的界限?！?p/> ?？松黠@地頓了一下，他完全轉(zhuǎn)過身來，面對泰爾斯。

“當(dāng)然。”

泰爾斯又看了一眼周圍的荒涼景象，面對著老態(tài)龍鐘的?？松骸澳翘斓淖詈螅愀覀冋f，其實我們當(dāng)天在課上的所有推測與結(jié)論，都是錯的?！?p/> 王子做了個深呼吸，他向前幾步，認(rèn)真地看著?？松碾p眼：“我本來以為，你要告訴我們，歷史可以有多種解讀……但是……”

“第二堂課，盡管我們都做了不少功課，但我能感覺得出來：你對我們的答案并不滿意?！?p/> ?？松乜粗谎圆话l(fā)。

泰爾斯對他揚起眉毛：“為什么？”

“你心目中的答案是什么？”

遠(yuǎn)處的馬車，拉車的駑馬發(fā)出一陣百無聊賴的嘶鳴。

夜幕之下，佝僂的老人與昂首的少年站在廢墟般的角落里，默默相對。

老烏鴉笑了。

“你知道，我本來打算在很久以后，或是結(jié)業(yè)停課的時候，才來說說這一點，甚至什么都不管，讓你們自己去領(lǐng)悟……”

老頭的話語微微一滯：“但鑒于你目前……”

泰爾斯依舊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好吧，”希克瑟像是實在受不了孩子煩擾的老爺爺似的，無奈地笑笑：“為什么，為什么我們那天的討論都是錯的……”

“因為時代不同了?！?p/> 泰爾斯蹙起眉頭。

?？松俅伟央p手合上拐杖，竭力站直佝僂的腰板，輕輕咳嗽一聲。

只見老頭子突然嚴(yán)肅起來：“先來澄清，泰爾斯，我們當(dāng)時在做的是這樣一件事：分析討論距我們十幾年的往事，推斷當(dāng)時人與事的發(fā)展和走向，試圖盡可能得出真實有用的、于我們今日而言有借鑒之效的結(jié)論……”

泰爾斯微微點頭。

可?？松掞L(fēng)一轉(zhuǎn)，他的眼里射出少見的鋒芒：“但問題是，時間不一樣了?！?p/> “時間？”

泰爾斯心頭冒出疑惑：“您是說……”

?？松e起一只手，按下他的疑問：

“世界，小先生我們的世界是復(fù)雜的，多變的。”

似乎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松獩]有再給他打斷的機會：

“時間在前行，時代在改變?nèi)藗円苍S看到，數(shù)千年里，人類的鐵蹄鑄就了無疆盛世，強大的帝國結(jié)束了諸王分治，明神的教會凈化了人心詭譎，而洶涌的浪潮掀翻了帝室腐朽，教會的分裂再造了諸神林立，距離我們最近的終結(jié)之戰(zhàn)，則抵定了今日大局?！?p/> ?？松难凵褚晦D(zhuǎn)：“但很多人同時也會忽視：數(shù)千年前，大地上的商人才剛剛習(xí)慣了以物易物，農(nóng)夫們只能靠鐵與火來收取作物，而人們甚至還不懂如何馴養(yǎng)信鴉，城邦間的通信只能倚靠信使，許多王國的宮廷今天看來甚至就像野蠻人的集會；”

“數(shù)百年前，永世油和瀝晶還深藏海底與地下，魔能槍也尚未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明神的教誨傳布大陸而不可置疑，我們的遠(yuǎn)航船舶只能祈禱天氣順利，期望著信風(fēng)帶他們到達遠(yuǎn)方……”

泰爾斯低下頭，默默思索著這個世界的歷史進程。

?？松p輕地點著拐杖，略略出神。

“但還不止這些，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整個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在發(fā)生著變化，不僅僅是領(lǐng)主們的政治，不僅僅是商人們的錢幣，不僅僅是農(nóng)夫手下的糧產(chǎn)有的變化微小得甚至無法察知乃至難以認(rèn)識，有的變化連通著其他的事物變化并帶來最終結(jié)果的改變。”

?？松捳Z認(rèn)真，眼神嚴(yán)肅，連帶著泰爾斯也不知不覺在寒風(fēng)中直起腰來：

“但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變化，伴隨著歷史前進的步伐，卻至關(guān)重要，讓我們這些嘗試總結(jié)規(guī)律，汲取經(jīng)驗，發(fā)掘真相，推斷因果的人舉步維艱?！?p/> “而很多人在談起歷史，借鑒歷史，比較歷史時，都容易不知不覺地忽視這些變化哪怕只有十八年只有在經(jīng)歷失敗之后，才有精力余裕，回頭來找尋這些變化的存在：科莫拉大帝奠定遠(yuǎn)古帝國，凱瑟爾六世重立最終帝國，托蒙德王建立星辰王國，他們經(jīng)常被拿來比較，可是這三者面對的早就不是同一個世界，同一群人民，同一種情境了?！?p/> 講到這里，?？松⑽⒖人詭茁暎骸拔覀儾荒軆H僅把目光放在我們關(guān)心的事情上，泰爾斯。每一段歷史，每一個案例，決定它的因素都太多了，多得容易被我們忽視，而這些因素又變得太快了，快得難以被我們把握?！?p/> “所以，當(dāng)那天，我們自信而自得地給出‘統(tǒng)治的界限’這樣一個結(jié)論的時候……”

?？松钌顕@了一口氣，滿懷感慨，似乎不指望對方能聽懂：

“傲慢的我們總以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但事實上，太陽底下每一件都是新鮮事。”

泰爾斯目光涌動。

“我們從歷史中學(xué)到的”王子不自覺地開口出聲：“就是我們什么都沒從歷史中學(xué)到?！?p/> 正在唏噓著的?？松D時眼前一亮。

“唔……”

“一個發(fā)人深省的悖論，有趣的套套邏輯，”老烏鴉咀嚼著這句話的意蘊：“‘什么都沒學(xué)到’……唔，我能感覺到，它不僅僅是表面上那層‘重復(fù)錯誤’的意思而已?！?p/> 泰爾斯回過神來，也舒出一口氣：“它當(dāng)然不是?！?p/> “這句話是你自己想到的？”希克瑟的眼里泛出認(rèn)可與佩服。

“當(dāng)然……”

迎著老烏鴉探究的目光，泰爾斯甫一開口就泄了氣：“當(dāng)然也不是。”

他訕訕道：“是另一個人說的某個不在世上的、挺偉大的人，姓黑格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松α?。

“很好，我猜也不是我的課堂上很需要真誠與自省，而最不需要的，就是意氣與虛榮?！?p/> “所以……”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關(guān)于第一課，你要告訴我們的是……”

希克瑟輕輕點了點自己的拐杖，重新回到剛剛的狀態(tài)。

“其次，作為遠(yuǎn)離那個時代的人，我們對已逝的歷史作出的任何判斷，跟當(dāng)年的真實過往相比，都只能是蒼白而膚淺的?！?p/> 老烏鴉眉頭緊鎖，似乎頗為頭疼：“既然我們無法還原當(dāng)時，也就失去了太多可倚為判斷的依據(jù)我們著眼于王者的意圖和利益，可努恩王真的是那么想的嗎？我們訴諸于諸侯的立場與行為，可各位伯爵還做了哪些事情，孰先孰后？我們把埃克斯特的不利歸咎于所征服土地的難馴，可星辰的人民真正舉動究竟如何？會不會有我們遺漏掉卻至關(guān)重要的史實？”

?？松穆曇衾飵е鵁o限的感慨：“試圖以‘抓住本質(zhì)’之類的借口，忽視歷史細(xì)節(jié)的過程與敘事，來簡化對歷史的解讀與評判，無論從哪個意義而言，這都是相當(dāng)危險的。每遺漏、誤判了其中一個細(xì)節(jié)，我們的判斷與真實歷史之間的偏差，就會是巨大的，而我們?nèi)粢源俗鳛橐罁?jù)，在此基礎(chǔ)上所總結(jié)的結(jié)論規(guī)律與實際情況之間的誤差，就更是災(zāi)難性的了?！?p/> 老烏鴉輕笑著搖頭：“夙夜古語：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也正如古精靈們教導(dǎo)年輕射手的警語：不失則已，失則以里?！?p/> 泰爾斯怔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

“不止，”泰爾斯自言自語也似地道：“還有內(nèi)生性與共線互作用，樣本感染，多層次的偏差，因果推論，而當(dāng)你把個體行為擴大到集體層面的時候……”

希克瑟被一連串的陌生詞匯沖擊得莫名其妙，他皺起眉頭：

“什么？”

泰爾斯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搖頭道：“沒什么，自言自語?！?p/> ?？松婀值乜戳怂谎?，繼續(xù)道：

“所以，當(dāng)那一天，我們在經(jīng)歷了自以為嚴(yán)謹(jǐn)有物、實則偏向嚴(yán)重，錯漏百出的推演與猜想之后，就為十八年前的事情輕易下了斷言，草率歸因于‘統(tǒng)治的界限’時即使聽上去有那么幾分道理，但它離我們所想要的真理，也絕對相差萬里，更絕不能貼合我們?nèi)蘸蟮臍v史，來為今日服務(wù)：十八年足以改變很多事情，而我們更絕非全知全能?！?p/> ?？松斐龉照龋诎纪共黄降牡孛嫔蟿澇鲆魂囯y聽的噪音，黯然道：“于是，每當(dāng)我們試圖以史為鑒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這面鏡子不是平的，而它映照出來的影像總是扭曲模糊，難以利用?！?p/> ?？松钌畹亻L出一口氣。

“謹(jǐn)記，泰爾斯，在龍吻學(xué)院里，哪怕是最負(fù)盛名的學(xué)者，面對歷史，面對世界，面對人群，也要小心翼翼，滿懷謙卑，無比謹(jǐn)慎地處理認(rèn)知與真實之間的差距。”

泰爾斯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老頭，一言不發(fā)。

希克瑟嘲諷也似地哼笑一聲：“而以那天為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大部分自以為是地列出條條論據(jù)，然后以絕對肯定語氣陳述出的，諸如‘帝國因如此如此而亡’‘何事何物鑄就了某王國的興盛’‘一旦沒有此事此物，也就沒有彼事彼物’之類的結(jié)論，都多多少少帶著初學(xué)者的野蠻與孩子式的天真?！?p/> ?？松c了點自己的額頭，又指了指一臉嚴(yán)肅的泰爾斯。

“你的腦子轉(zhuǎn)得很快，泰爾斯，相信你的雄辯也為你帶來不少便利，但有時候你需要停下來，多想，少說智者甚少雄辯滔滔。”

泰爾斯依然沒有說話，他默默地站在原地，聽著?？松脑?。

“謙卑，”?？松Z重心長地道出主題：

“泰爾斯，謙卑，這才是你真正該從第一課里學(xué)到的東西?！?p/> “而非從我那一堆看似開放有理，實則故意引導(dǎo)的狗屁問話里，經(jīng)由我精心設(shè)置下的有意灌輸，從而誘惑你得出的結(jié)論，偏偏你還對之深信不疑，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思考謙卑往往就是這么丟失的?！?p/> ?？松袷窍肫鹆诉^去，不禁感慨道：“學(xué)習(xí)，這是一個人最容易失去謙卑之心，變得自以為是的時候：當(dāng)你空癟無物的大腦突然被某物充實，在自我升華的興奮之余，你就往往很少去在意：塞滿你大腦的究竟是一坨大糞還是……很多時候兩者看上去都差不多?！?p/> 塞滿你大腦的……

想到這里，泰爾斯心念一動，抬起目光。

“說到這兒，我想起了一件事……”

王子用商榷的口吻，惴惴地道：“第一堂課上，先生，你借以反駁我們的那本書，，記得嗎？”

?？松碱^一挑。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我專門去找了找這本書，所以，額……”泰爾斯似乎有些尷尬，他觀察著老烏鴉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是慢慢地開口了：

“那本書的扉頁上，寫著作者的名字，那是……”

泰爾斯訕然揮了揮手：“梅里h希克瑟，來自龍吻學(xué)院。”

?？松耐孜⑽⒖s緊。

泰爾斯一臉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原“那是……大糞嗎？”

幾秒之后，老烏鴉爆發(fā)出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老頭的笑聲不好聽，確實跟烏鴉有的一拼。

但看得出來，他非常開心。

希克瑟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撐在拐杖上，一邊抖著肩膀，一邊大笑地看著泰爾斯：“你還真是，你還真的去……哈哈哈……”

泰爾斯無奈地聳聳肩，尷尬地假笑了一下。

追溯引文出處，翻看出版信息……這不是研究生的基本素質(zhì)么。

“所以……”

泰爾斯尷尬地扯扯嘴角，想要結(jié)束話題：“我的思想從來就不是我的，而是所有人的？”

希克瑟的笑聲停了。

“又一句有趣的話，”希克瑟緩了緩，現(xiàn)出深思的表情：“這是你自己想的？”

泰爾斯聳了聳肩：“我很想說不是，但是這句？是的。”

“很好?！?p/> ?？松掌鹆诵θ?，穩(wěn)重而認(rèn)真地看著他。

“而唯一能保證你的大腦不沉浸于大糞之中的武器，泰爾斯……”

泰爾斯恭謹(jǐn)?shù)攸c了點頭，接過老師的話：

“謙卑。”

?？松匦侣冻隽诵θ?。

但泰爾斯隨之尾音一轉(zhuǎn)：“可你少說了一點：反思反諸己身。”

“記得你告訴我們的那些上課規(guī)則嗎：質(zhì)疑某物之前，最好先反問自己?！?p/> 感謝布爾迪厄。

泰爾斯在心底里笑笑。

?？松哪樕?，他瞇起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不止，不止是‘之前’，泰爾斯?！?p/> 他淡淡道。

“但那是高級課程，是進階選項。”

“不是每個人都有走到那一步的資質(zhì)，”?？松Ａ苏Ｑ劬Γ骸岸覀円徊揭徊絹恚合葟闹t卑做起?！?p/> “然后再圖其他?！?p/> 泰爾斯笑了。

一步一步來。

他看著看著眼前莫名有趣的老頭，想到自己前路未卜，突然生出某些感嘆。

泰爾斯突然舉起食指。

“先生。”

“我在想……雖然你跟我說，第一課的意義是‘謙卑’，‘智者甚少雄辯滔滔’之類的，”泰爾斯瞇起眼睛，“但是我又想了想……”

王子嘖著舌，用一種打量嫌犯的目光，上下審視著眼前的老頭：“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你一轉(zhuǎn)過頭回到英靈宮，就會對小滑……對塞爾瑪說……”

?？松冻鲆苫蟮纳裆?p/> 泰爾斯清了清嗓子，放慢語調(diào)，粗著嗓音模仿著希克瑟平素的腔調(diào)：“‘親愛的塞爾瑪小姐，你要知道：智者無懼雄辯。’”

“‘女士，你需要的，是自信十足地將你的看法塞到別人的腦子里，哪怕那就是坨大糞……’”

泰爾斯還未說完，希克瑟就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他神態(tài)夸張，拐杖不斷敲打著地面：“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也笑了起來。

月光之下，離家千里的老頭和少年相對著彼此，哈哈大笑。

遠(yuǎn)處，托著腦袋等待的凱文無奈地打出又一個哈欠。

終于，兩人的笑聲都漸漸弱了下去。

泰爾斯合上了嘴巴。

?？松彩諗苛诵θ?，平靜安然地看著他。

是時候了。

泰爾斯下意識地開口。

但希克瑟卻比他快了一步。

“你知道，你母親的確告訴過我，她要去哪兒?！崩蠟貘f平淡地開口，卻讓泰爾斯隨之一愣。

?？松诤诎抵兄逼鹧?，對著廣闊的星空長長嘆息：

“離別前夕，她孤身背對著我們，面對著茫茫大漠上的血紅落日，輕笑著說……”

泰爾斯的心里生出一絲莫名的緊張。

他知道，接下來的，是那個人的原話。

只聽?？松溃骸啊热缓貌蝗菀滋映鰜砹?，那我當(dāng)然要去更廣闊的天地……沒準(zhǔn)能撬動一下，這個枯燥乏味的世界呢?！?p/> 泰爾斯怔住了。

撬動一下……

這個……

枯燥乏味的……

“我相信，她做到了，”?？松p聲開口，但他的話語卻透過靜謐的夜空，清晰無誤地傳到泰爾斯耳朵里：

“或者終將做到?！?p/> 有一陣微風(fēng)襲來，透過后方的墻孔，發(fā)出悠長的嗚咽。

?？松苏约旱膰?，表情肅穆，對著泰爾斯微一點頭。

“保重，小先生?！?p/> 泰爾斯收起思緒，同樣鄭重地點頭

“你也是?！?p/> “先生?！?p/> 于是乎，泰爾斯一個人站在靜夜里，聽著?？松墓照嚷暵h(yuǎn)去，目送著老頭子佝僂的身影漸漸消失。

他聽著希克瑟登上那架殘破不堪，跟盾區(qū)相得映彰的劣質(zhì)貨車，小聲向凱文解釋著為何那個少年沒有來。

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架貨車在凱文的鞭子，以及駑馬不滿的嘶鳴聲中，滴答滴答地離去，不復(fù)歸來。

王子在夤夜的寒風(fēng)里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卻把自己的肺凍得夠嗆。

泰爾斯無奈地轉(zhuǎn)過身，面臨的問題，滿心的愁緒，又重新?lián)涞窖矍啊?p/> 現(xiàn)在開始，他又是一個人了。

就像過去一樣。

泰爾斯出神地踢走一塊差點把他絆倒的半大碎石，看看格里沃留下的滿地尸體，又看看眼前盾區(qū)的“盛景”，只覺頭痛不已。

整個龍霄城都在找他。

甚至還不止龍霄城，包括倫巴，包括像是里斯班伯爵、納澤爾伯爵，各路諸侯封臣都……

怎么辦？

泰爾斯痛苦地?fù)狭藫项^。

回去那條秘道？去找普提萊？

藏進盾區(qū)，見機行事？

可是缺衣少肉的他……

“喂！屁孩！”

泰爾斯愕然抬頭。

月光下，他左前方的一面破墻之后，露出了半個表情焦灼的腦袋。

一個粗魯?shù)纳らT正強壓著聲調(diào)，竭力小聲道：“發(fā)什么愣呢，過來……”

泰爾斯愣住了。

他驚愕地看著扒在墻角的那個人：“你是……那個……格里沃？”

墻角后的人不爽地砸了砸墻。

那個熟悉的輪椅緩緩地從墻后駛來。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想不透這是怎么回事。

“你他媽小聲點！”

只見剛剛負(fù)氣而走的格里沃，此刻氣鼓鼓地望著他。

這個失去雙腿的老兵一臉尷尬復(fù)雜的表情，時不時警惕地望望四周：“還有，你他媽的禮貌呢！就這么叫我？‘那個格里沃’？”

泰爾斯沒有理會格里沃的怒火。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對方，撓了撓腦袋，想要搞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但你為什么會……”

輪椅上的格里沃打斷了他，僅剩的眼睛里寫滿了“我看你很不爽”的字樣。

“閉嘴！”

“跟我來?！?p/> 跟……他走？

泰爾斯又是一怔，他沒想明白對方的行動邏輯。

“可是你不是說放過我，不拿我去領(lǐng)賞……”

“喂！”格里沃像野獸一樣做了個恐嚇的表情：“說了，閉嘴！”

泰爾斯的眼珠子轉(zhuǎn)了整整三圈。

“出城？”

他僵硬地笑笑，試探性地?fù)]了揮手，指了指希克瑟離去的方向：“可你不是剛剛還拒絕了老烏鴉……”

不耐煩的格里沃臉色一變，左掌撐住輪椅，生生拔高了幾寸，對著他舉起右拳！

心有余悸的泰爾斯下意識地退開一個身位，舉起雙手護在胸前：“等等！”

格里沃的拳頭停在了半空。

“操！你找揍嗎？”

只聽老兵毫無顧忌地大怒道：“到底要不要出城活命了！”

泰爾斯被他的大嗓門震得耳朵隆隆響，頭暈?zāi)垦Ｖ?，下意識地點頭：

“要，要……的？”

在尷尬的氣氛里，兩人四目相對，一方怒氣沖沖，一方一頭霧水。

幾秒鐘后，格里沃放下拳頭，哼地呼出一口氣，把輪椅轉(zhuǎn)過方向。

“乖乖跟上來！”

“屁孩！”他不屑地哼聲道。

驚魂不定的泰爾斯這才放下雙手。

他聳了聳肩，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輪子碾過碎石的聲音里，一個輪椅和一個少年的影子，在盾區(qū)粗糙的地面上慢慢拉長，在靜謐的夜空里并排向前。

啪！啪！啪！

泰爾斯的右拳在左手掌上猛捶了三下。

“我懂了?！弊咴诼飞系奶査?，小心觀察著表情難看，像是委屈又像在發(fā)怒的格里沃。

少年像是有了新發(fā)現(xiàn)般，聲音略帶驚喜：“你終究還是會幫我的，只是不樂意在老烏鴉面前服軟……”

格里沃臉色一僵。

“閉嘴。”

但沉浸在新發(fā)現(xiàn)里的泰爾斯完全不在意對方的話，他雙眼發(fā)亮：“而?？松?，那個老烏鴉是故意把我留下的，他也知道這一點，?？松滥阋欢〞臀业?，所以他……”

格里沃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咬緊牙關(guān)，歪著嘴巴，一臉扭曲，加快了推車輪前進的手速：

“閉嘴”

泰爾斯趕上兩步，超過對方加速的輪椅，轉(zhuǎn)過來面對著老兵。

“等等，”泰爾斯的眼睛越來越亮：“你也知道這一點，對不對？”

“你知道他知道你會幫我……”

像是被說中了心事，格里沃一臉生無可戀地呼出一口氣。

他一邊推著輪椅，一邊不滿地砸響車輪：

“閉！嘴！”

泰爾斯完全沒有要閉嘴的意思，只見他倒退著走路，一手抱胸，一手輕撫著下巴，一副驚喜交加的樣子：“所以你們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挑明……”

“?？松?，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你會幫我的……”

忍無可忍的格里沃痛苦地仰頭哀嚎一聲：

“夠了”

老兵停下了車輪，兇惡地打斷了泰爾斯：“閉嘴，閉嘴，閉嘴！”

泰爾斯停下了話語，疑惑地看著格里沃。

“對，我知道，他也知道，”格里沃滿面怒色，向著天空猛地?fù)]了揮雙手：

“那又怎樣？”

他很不文雅地呸了一口，不爽地看著泰爾斯：“我還知道他本來就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會幫你的”

泰爾斯鄭重地點了點頭，用目光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操，我都快被你繞瘋了，”格里沃話語一窒，臉色微變：“你他媽的就不能閉嘴？”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露出無奈之色。

“當(dāng)然，”王子嘿嘿兩聲，撓了撓頭：“只是你這么說可能……”

“你知道，你也罵到我母親了?！?p/> 格里沃登時愕然：

“罵到什么？”

泰爾斯向著遠(yuǎn)處指了指，尷尬地笑笑，好心提醒他：“你那句話，好像罵到她了？我母親，瑟蘭婕……額，反正你認(rèn)識?！?p/> 疑惑的格里沃略頓了幾秒鐘，這才反應(yīng)過來。

老兵怒而舉起手指，擺出惡狠狠的面孔：“你他媽的……”

“就是這句?！碧査剐÷暱人缘?。

那個瞬間，格里沃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突兀地一頓。

他下意識地猶豫起來，表情微妙，數(shù)度變化。

但一秒后，老兵就恢復(fù)了慣來的惡聲惡氣，重新指向泰爾斯：

“你他媽……”

然而在泰爾斯的友善目光前，格里沃又不知道被什么給噎住了，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

“你他……”

老兵的口型一張一合，卻愣是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他的手指在空中來回糾結(jié)，像是找不到目標(biāo)。

微風(fēng)拂過。

泰爾斯就著寒意抖了抖身子，笑容依舊。

“你……”

終于，在猶豫停頓了數(shù)秒之后，滿面悲憤的德魯格里沃狠狠一拳！

重重地捶響可憐的輪椅。

“你他爸的給我乖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