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血脈 第146章 卡莎與琪娜

吾心繁冗，未若此宮空明。

相傳這是終結(jié)歷六世紀(jì)初，賢君閔迪思三世駕臨南岸領(lǐng)，下榻翡翠城時留下的話。多年之后賢君薨逝，出于尊敬（或諂媚），時任的“鸚鵡公”費德里科·凱文迪爾公爵就順勢將家族世傳的翡翠宮改名為空明宮，以永志先王。

而泰爾斯就住在（據(jù)說是）賢君當(dāng)年留宿過的房間里，從陽臺向外可以盡覽翡翠城南部的城景，甚至望見視線遠(yuǎn)端若隱若現(xiàn)的拱海城，夜晚入睡時，整座宮殿空靈靜謐，伴著遙遠(yuǎn)彼方若有若無的浪潮聲，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泰爾斯下榻空明宮已經(jīng)兩天了。

一如他的估計，這兩天里風(fēng)平浪靜，再無壞事發(fā)生，他住得舒心愜意，下屬們過得閑散安逸。

詹恩在這幾日深居簡出，除了出于禮節(jié)不得不偶爾出現(xiàn)，與來覲見他的本地貴族們同桌共餐而不得不把泰爾斯一并請來之外，他與王子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更沒有要和后者坐下來好好親近的意思，一問就是“大人正忙于公務(wù)”，對此泰爾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每一個人，在得知頂頭上司正打算對自己動手的時候，都會變得很忙的。

而從起居到伙食，空明宮——確切地說是阿什福德管家——對他們的招待不可不謂精心細(xì)致，盡善盡美，無可指摘，今天有安倫佐風(fēng)味的奢華餐宴，明天就有荊棘地風(fēng)格的特色烤食，以至于過慣了苦日子的星湖衛(wèi)隊都精神了許多，在向王子和馬略斯匯報時站得更直了。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p/> 餐廳里，泰爾斯叉起一塊口感味道上佳的烤肉，愜意地咬下一口，嚴(yán)肅地晃了晃叉子：

“這些……東西，正在軟化我們的意志。”

天啊，太好吃了。

“我同意，殿下，”當(dāng)值的D.D喝著一種從泰倫邦進(jìn)口來的美味甜酸飲料，仰天長嘆，“所幸我們意志堅強，經(jīng)受得住考驗——再來一杯。”

“殿下是對的，我們來此，代表著王室，代表著星湖堡，絕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樂——為什么那樣看著我，啞巴？我今天又沒得罪你……哦，你是要這盤菜？抱歉，這兒，給你。什么？這樣混著更好吃？”這是正在喝著濃湯的懷亞。

“不止是這樣，”作為唯一一個不在進(jìn)食的人，米蘭達(dá)冷靜地舉起叉子，目光犀利，“遠(yuǎn)遠(yuǎn)不止?！?p/> 泰爾斯擦擦嘴巴，把甜點扒拉過來：

“噢，米拉，你有什么見解？”

只見米蘭達(dá)死死地盯著叉子上的一片烤肉：

“不止是鹽和椒料，他們一定還放了其他調(diào)料，才能做出這樣的味道?！?p/> 落日啊。

怎么你也這么……

泰爾斯嘆了口氣，一拍桌面！

“你也這么覺得對吧！”他大有知己之感。

“一時的物欲，一世的蹉跎。我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坐在桌尾的哥洛佛沉聲道。

“那你手上是什么？”多伊爾撕咬起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當(dāng)啷。

僵尸面不改色地把吸完了肉的牡蠣殼丟進(jìn)旁邊裝滿了空牡蠣殼的盆里，抹了抹嘴巴。

“為晚上輪值做準(zhǔn)備?！?p/> “昨天下午更棒，”泰爾斯叉起一片蛋糕，姿態(tài)優(yōu)雅地倚上椅背，“奧斯卡森和保羅他們當(dāng)值，蹭到了一餐安倫佐的……”

大門被推開，馬略斯大步走了進(jìn)來。

餐桌旁響起一片刀叉落地和桌椅挪動的聲音，混亂不堪。

“那個，”泰爾斯慌忙直起腰，努力吞下食物，口齒不清，“翡翠城現(xiàn)在的政治局勢——”

但是已經(jīng)遲了。

“殿下，”守望人打量著每一個手忙腳亂，努力整理自己的人，他身后站著一臉“他來得太快我真的來不及提醒”的哭喪樣的孔穆托，“我以為你召集他們過來，是為了——多伊爾護(hù)衛(wèi)官，你就這么喜歡那盤菜嗎？”

D.D不動聲色地放下叉子。

“額，是的，抱歉，”泰爾斯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了下去，“托爾，所以我們是要……”

要干嘛來著？

“然而你們在這兒大吃大喝，”馬略斯的語氣讓所有人心中一緊，“在我不在的時候。”

沒有人說話，氣氛有點壓抑。

作為領(lǐng)導(dǎo)者，泰爾斯不得不尷尬地遞出一碗濃湯：

“抱歉？”

馬略斯斜眼瞥著他。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自討沒趣地縮回去：“抱歉?！?p/> 但他的碗縮到一半就被馬略斯接走，后者輕哼一聲，在泰爾斯身邊坐了下來，還順勢抄起一根湯匙。

想吃你就說啊。

“所以，那個，開會?！?p/> 泰爾斯正想說些什么，但是看大家都一臉倉促失魂落魄的樣子，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他環(huán)顧一圈，這才恍然地掏出一個熟悉的布偶小熊，擺上桌面。

也許是漸成慣例的小布偶熊起了效果，也許是D.D突然的表情變化過于生動，也許是正努力挑掉湯里豆子的馬略斯確實震懾力十足，當(dāng)然也許只是錯得不能再錯的錯覺，總之，泰爾斯覺得大家都認(rèn)真了許多。

也許星湖衛(wèi)隊不是什么以一當(dāng)十的精兵強將，但經(jīng)歷了那么多風(fēng)雨，總有些人值得相信。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p/> 泰爾斯嚴(yán)肅地指了指身旁馬略斯身前的湯：

“這些——東西！正在軟化我們的意志。”

剛要喝湯的馬略斯聞言面色一緊，忍耐著放下湯匙。

“我同意，殿下，”D.D瞪著馬略斯手上的湯，大義凜然，“所幸我們意志堅強，經(jīng)受得起考驗?！?p/> “額，”懷亞猶豫了一陣，還是沒想到什么，“殿下是對的，我們來此，代表著王室，代表著星湖堡，絕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啞，那個，羅爾夫你說呢？”

羅爾夫這才剛剛裝好面具，把表情隱藏在其后，點了點頭。

“不止是這樣，”米蘭達(dá)表情嚴(yán)肅，“遠(yuǎn)遠(yuǎn)不止。”

“對，就像我祖父說的，”哥洛佛面無表情地將地上那盆牡蠣殼踢遠(yuǎn)一些，“沉湎于一時的物欲，換來的是一世的蹉跎?！?p/> 泰爾斯環(huán)視一圈，跟眾人交換眼神，欣慰地點點頭：“很好，你們?！?p/> 馬略斯沒有說話，他慢慢瞇起眼睛。

但他身后，孔穆托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只見老孔長嘆一口氣，一臉豁出去的樣子：

“事實上，殿下，各位，馬略斯勛爵在門外聽了一會兒，足足有兩三分鐘，才進(jìn)門的?！?p/> 下一秒，包括泰爾斯在內(nèi)，餐桌旁的眾人齊齊石化。

唯有小布偶熊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可愛如昔。

“吉安，”馬略斯平靜地叫著部下的名字，頭也不回，“明天你值戶外班，連值三天?！?p/> 孔穆托了無生趣地點點頭：

“是，長官?！?p/> 餐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沒有人說話。

仿佛連桌布都被染成了灰色。

只有馬略斯愜意的喝湯聲響起，悠長又刺耳，回蕩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好半晌，泰爾斯才從窮奢極侈的生活中回過神來，訕訕開口：

“總之，我們初來乍到，需要翡翠城的情報。”

眾人這也才一一清醒過來，在馬略斯沉默但有力的威懾下，加入討論。

“什么樣的情報？”D.D盯著自己的小熊，“事實上，殿下，我能問問我們是來干什么的嗎？說是相親，但我問遍了城堡，沒人知道希萊小姐在哪兒?！?p/> 米蘭達(dá)目光一冷。

“好吧，我說實話?！?p/> 泰爾斯嘆了口氣：“正如我昨天對其他人說的那樣，陛下想要的事情顯而易見，相親聯(lián)姻都只是手段，他讓我來此是一個姿態(tài)，為了……向整個王國彰顯態(tài)度，提升王室對南岸領(lǐng)的政治影響力?！?p/> 他看向大家。

也，沒大錯，對吧？

“真可惜，”懷亞頓時意興闌珊，“我還以為我們是來大干一場，向詹恩公爵討還公道——無論為七年前，還是兩天前?！?p/> 泰爾斯瞇起眼睛。

也沒，大錯？

“我還以為，”哥洛佛沉聲道，“我們是來跟凱文迪爾家族你死我活的?！?p/>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也沒大，錯？

“當(dāng)然，我父親不是我，他不了解大概也不在乎我和詹恩的關(guān)系恩怨，”王子深吸一口氣，“所以于我而言，我除了要在這趟旅程里小心翼翼之外，還要努力勘察這座城市，從中找到機會甚至籌碼，以備詹恩對我的敵意行為?！?p/> 米蘭達(dá)輕聲道：

“你是說，找到讓詹恩頭疼不已，足以讓他向您妥協(xié)的弱點?！?p/> 泰爾斯打了個響指。

也沒大錯。

這話讓大家都沉默了一陣。

“求之不得，”D.D默不作聲地舉起一杯飲料，“那公爵是個十足十的混蛋，殿下，你真要跟這樣的人做內(nèi)兄弟？”

王子撓撓頭：

“嗯，關(guān)于這個……”

馬略斯放下了湯碗，優(yōu)雅地擦擦嘴巴，恰好打斷泰爾斯。

“相信你們都看出來了，”他伸出手，自如地抓過泰爾斯身前的小熊，擦了擦上面的毛絮，擺到自己面前，“翡翠城是座與眾不同的城鎮(zhèn)，迥異于我們所見過的大多數(shù)地方?！?p/>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小布偶熊被拉到守望人身邊，想說點什么卻啞口無言。

“D.D和亞倫德，”馬略斯的表情相當(dāng)嚴(yán)肅，說出來的話不容置疑，“從明天起，你們要去聯(lián)絡(luò)翡翠城里的高門大戶，從貴族領(lǐng)主到地方官長，從家宴聚會到游獵跑馬，你們的目標(biāo)是這座城里的大人物及其家眷們?！?p/> “我？”原本還在注意小熊的多伊爾反應(yīng)過來，驚喜交加。

“我？”米蘭達(dá)皺起眉頭。

“是的，亞倫德，你是北境公爵之女，又是殿下跟前的紅人，”馬略斯點點頭，似乎再平常不過，“南岸人喜歡舉辦宴會和舞會，記得去挑一套好看的禮服，他們會為你趨之若鶩。”

米蘭達(dá)。

舞會。

禮服。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向當(dāng)事人。

完了——泰爾斯一巴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卻又忍不住打開一條好奇的指縫。

只見那一刻，正戴著黑色手套扶著椅子旁的鷹翔長劍、孤傲地坐在座位上的米蘭達(dá)·亞倫德——北境的女繼承人、要塞之花的得力干將、雪鷹的榮耀后裔、驕傲的天馬首席、寒堡的無冬利劍、斷龍要塞的長空飛隼——張大了嘴巴，驚恐不已。

幾秒后，她猛地站起身來，氣憤惱怒。

“舞會？為什么？我該慶幸嗎？”

“不，”馬略斯嘆了口氣，看上去為難不已，“事實上，這是最難的活計，只有最優(yōu)秀的人才能做?！?p/> 本要據(jù)理力爭的米蘭達(dá)頓時一窒。

最優(yōu)秀的人——D.D聽見這話眼前大亮，他不自覺地整了整衣領(lǐng)。

“但是殿下手底下實在沒有足以擔(dān)當(dāng)……當(dāng)然，如果你不能去……”

米蘭達(dá)一屁股坐下，表情悶悶不樂：

“我去。”

泰爾斯合上了指縫。

馬略斯繼續(xù)道：“如果可能，我會想把保羅加進(jìn)去，英魂堡的繼承人聽著也不錯，但那家伙是中途加入我們的，我得再看看?！?p/> “我也是中途加入的。”米蘭達(dá)生無可戀，仿佛正在獄河邊上。

“您不是，亞倫德小姐，您七年前就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懷亞努力鼓勵她，“還有，您是終結(jié)塔的天才，天馬一系的首席。”

另一邊羅爾夫和哥洛佛齊齊不屑輕哼。

但他們看到彼此，又不爽地各自別過頭去。

“我，我……”

亞倫德家的姑娘狼狽地擠出幾個字：“我以前去過北境和王都的舞會，但是，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也許……”

“那么幸好我們在南岸，”馬略斯果斷回絕，將垂死掙扎的米蘭達(dá)送回獄河，“拿出你戰(zhàn)場上的本事，逼他們喜歡你?！?p/> “從過去到新聞，從流言到八卦，從經(jīng)濟(jì)到政治，所有名門望族里傳出的情報，殿下都要知道。”

“額，我就是這個意思。”泰爾斯咳嗽一聲，奮力插上一嘴，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那我呢？那我呢？”D.D從邊上冒出來，期待地問。

“你，嗯，”馬略斯皺起眉頭，似乎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了，“幫著挑禮服。”

言罷，他丟下餐桌邊上的心碎青年和痛苦姑娘，看向懷亞。

“孔穆托，卡索少爺，”馬略斯沉穩(wěn)地道，“根據(jù)你們的經(jīng)驗和出身，我要你們進(jìn)入各行各業(yè)，從警戒廳到公證廳，從各大行會到外來商旅，無論是中層官僚，基層干吏，農(nóng)場地主，手工業(yè)主還是有產(chǎn)騎士，殿下要知道這座城市運行的秘密。”

懷亞起初點頭，但是隨即不爽：

“能不叫我少爺嗎？”

“不行，事實上，你得習(xí)慣這樣的稱謂，對許多出身普通卻奮力向上的人來說，你就是少爺，”馬略斯不以為意，“而且重要的是，是他們觸手可及的少爺。”

“你是說，作為奮斗的楷模，觸手可及的基爾伯特·卡索伯爵？”懷亞明白了什么，咬起牙齒。

所有人齊齊蹙眉。

“不，”馬略斯的回應(yīng)輕描淡寫，“面對他們，你不能只是懷亞，也不能只是卡索?！?p/> “你必須是懷亞·卡索?！?p/> 懷亞表情一變。

“是的，托爾說得對，這是很……”

泰爾斯清清嗓子想要插話，但馬略斯已經(jīng)轉(zhuǎn)向下一對組合：

“哥洛佛，還有啞巴——我知道你叫羅爾夫，所以別吹我的湯?！?p/> 泰爾斯悻悻地縮回自己座位。

“我要你們兩個深入市井，潛入底層，去接觸那些活得不像人的人們，去看看非官方的東西，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守望人瞇起眼睛，語氣令人不寒而栗，“必要的話，你們哪怕用雙手去掏去摳去扒拉這座城鎮(zhèn)里的陰溝暗渠和屎坑，也要給我挖出它最黑暗最腌臜最惡心最見不得光的秘密——別慌，這只是修辭，沒有字面上的意思。”

馬略斯表情陰森：“大部分時候沒有?！?p/>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憤然起立！

“我？”哥洛佛咬牙道，“我，和這個啞……羅爾夫？”

“呼！”羅爾夫目光一冷，他身后的簾子瘋狂搖動起來，擺出不同的手勢。

“很好，喜歡，可以，”D.D努力識讀著對方的手語，笑道，“他看上去很興奮??！”

看懂手語的泰爾斯欲言又止。

哥洛佛跟羅爾夫?qū)σ曇谎?，憤而扭頭。

“我，長官，我不行！我要怎么跟他交談？打眼色嗎？”哥洛佛不甘心。

“不需要交談，”馬略斯搖搖頭，“那種地方的規(guī)則潛藏得更深，你們一開口說話就會壞事?！?p/> 哥洛佛一滯。

“如果非要交流，他識字?！?p/> 羅爾夫不滿地哼聲，又做了幾個手勢。

“那他們要怎么打探情報？”泰爾斯終于趕在D.D之前把手語翻譯出來。

“那就看你們的創(chuàng)造能力了，但我對你們很有信心，”馬略斯話鋒一轉(zhuǎn)，“當(dāng)然，如果你們愿意去舞會，跟亞倫德交換的話……”

表情灰暗的米蘭達(dá)聞言目光一亮。

下一秒，哥洛佛和羅爾夫以迅雷般的速度雙雙坐下，把找到生機爬出獄河的可憐姑娘重新推了回去。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第三次不爽扭頭。

“具體的事項，我和掌旗官會商定。我和殿下會定期聽取你們的回報，至于其他人，”馬略斯點點頭，“我們另有安排?！?p/> “是。”

所有人都有氣無力地答應(yīng)著。

“對，額，那個，就是這樣，”泰爾斯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么，他不自覺地站起身來，“大家，嗯，加油?！?p/> “是。”

所有人生無可戀地答應(yīng)著。

泰爾斯看著大家這副干勁滿滿的樣子，不由得撓了撓頭。

“對了，那我呢？”

泰爾斯看向守望人。

“您，殿下，您，”馬略斯皺起眉頭，“嗯……”

泰爾斯期待地看著他。

考慮良久，馬略斯嘆了口氣，把餐桌上的小布偶熊還給王子。

“您請用餐?！?p/> 泰爾斯氣鼓鼓地走下主宮，前往外堡。

空明宮的主宮是以一塊罕見巨巖為地基，圍繞著它鑿山開石，疊層而上精心修建的，經(jīng)過數(shù)代乃至數(shù)十代人的擴建和改進(jìn)，今天的空明主宮已經(jīng)是翡翠城內(nèi)的絕對制高點，在外堡的拱衛(wèi)下，它高聳著三座塔樓，延展出四方望臺，猶如傳說中背生四翼目見八方的神使，端坐于城中心的高坡上，看顧著來自七海的八方旅人。

主宮內(nèi)的色調(diào)以柔和素樸的翠綠色為主，在不同的功能區(qū)域分別搭配上凱文迪爾家徽的三種顏色，塑造出別具一格的特色。宮內(nèi)的陳設(shè)用度從外到內(nèi)，從主到客，從起居到宴會，引進(jìn)了許多來自四方七海的異國物事，它們風(fēng)格不一形制多樣，卻出奇和諧地統(tǒng)一在一起，不突兀也不冗雜，反倒彰顯了翡翠城的貨產(chǎn)豐沛和商貿(mào)繁華。

總體而言，相比起沉重肅穆的復(fù)興宮和粗獷霸氣的英靈宮，以及更加幽靜淡泊貼合自然的星湖堡，空明宮既顯得典雅清新，又不乏明亮新奇，即便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泰爾斯公爵本人也贊不絕口——

“狗大戶?！?p/> 泰爾斯不爽地望著不知道是哪一代的南岸公爵畫像和它的純金質(zhì)畫框，留下自己的評價。

“舞會，舞步，”陪同在旁的米蘭達(dá)一臉陰暗，嘴里吐著旁人聽不明白的神秘字眼，“禮服，發(fā)型，化妝……”

沒救了。

泰爾斯看了她一眼，無奈嘆息。

“殿下！”米蘭達(dá)渾身一震，滿面哀求，“你能不能……”

她的樣子看得泰爾斯心生同情，十分不忍，于是猶豫了好一會兒：

“不能?！?p/> 王子心痛不已，他自顧自地往前走，任米蘭達(dá)回到呢喃狀態(tài)。

就在此時。

“啊呀呀，親愛的，親愛的！瞧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边@是一個稍顯張揚的聲音

“什么什么？你發(fā)現(xiàn)了——噢，落日，嘻嘻……”這是一個略微慵懶的聲音。

低頭沉思的泰爾斯嚇了一跳，這才抬起頭來。

只見在他前方的臺階上，出現(xiàn)了兩個手挽著手的裙裝姑娘，她們一左一右，裙子一紫一黃，不過十余歲的年紀(jì)，本來姿容秀美惹人憐愛，卻偏偏目光灼灼，笑聲犀利。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左邊的蘭紫裙少女嘖聲開口，發(fā)聲慵懶。

“喲喲喲喲喲喲喲喲——”右邊的鵝黃裙少女啟唇說話，口吻張揚。

泰爾斯懵懂地看著她們。

她們一前一后發(fā)聲，一收一張吐字，一唱一和，連接起來竟然出奇地合拍——就像一個人在說話一樣。

“一個可愛的迷路的貴族男孩，”蘭紫裙少女笑容嫵媚，竟給泰爾斯一種獵豹潛行而來，虎視眈眈的感覺，“睜著他那雙可憐的大眼睛，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些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們！”

“仿佛在心底里想著，呀她們倆是誰啊，為什么在這兒啊，為什么會碰到呀，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為什么她們這么可愛呢！”鵝黃裙少女笑容可人，她接過話頭的瞬間，就像一頭狼露出尖牙利爪。

衣著華貴，儀態(tài)不凡。

泰爾斯皺起眉頭：是有身份的貴族。

“額，女士們，很抱歉打擾了，”泰爾斯突然有種不妙的預(yù)感，“我只是在找路去祖先巖，再出去外堡……”

但他話音落下，兩位少女就衣裙翩躚，姿態(tài)款款地行至他的面前！

“一個男孩，在空明宮，獨居?！?p/> “一個男孩，在主宮，獨行。”

兩個女孩繞著泰爾斯走了一圈，對視一眼，露出神秘的笑容。

“啊哈？衣服上的徽記？”蘭紫裙少女瞇起眼睛。

“啊哈！九芒星！”鵝黃裙少女挑起眉毛。

兩個女孩兒驚喜地抱在一起，對望著彼此，齊齊露出邪惡的笑容：

“中頭獎了！”

泰爾斯看得頭皮一緊，連忙悄咪咪地轉(zhuǎn)身離去。

然而下一秒，兩位女孩兒就瞬間出現(xiàn)在他兩邊，一左一右，也不顧姿態(tài)得體與否，生生扒住了他的兩只手臂！

“讓開，他是我的！”蘭紫裙少女扒著泰爾斯的左臂，高傲地看著對方。

“憑什么？先到先得！”鵝黃裙少女箍住少年的右臂，目光挑釁，寸步不讓。

“我先出生！我先！”

“我是妹妹！優(yōu)先！”

“你的初夜，我?guī)湍泸_過了嬤嬤！”

“你的初戀，我?guī)湍悴m過了父親！”

“你那風(fēng)騷樣，暗中勾引著三個騎士自相殘殺，我知道！”

“你這虛偽樣，來回騙了四個家族反目，我也知道！”

當(dāng)她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泰爾斯的獄河之罪竟有一絲危險的觸動感。

蘭紫裙少女輕蔑哼聲：

“那又如何？”

鵝黃裙少女抬抬下巴不甘示弱：

“那又如何？”

眼看她們劍拔弩張，大有不把泰爾斯分尸而食就誓不罷休的意思。

不是，等等？

先不論她們那莫名其妙的爭吵和“瓜分”，然而……

泰爾斯本能地想要掙脫，但是兩位少女的力氣竟然出奇地大，手法也很巧妙，難以掙脫！

“喂！我說，你們能不能先把我…………”

但兩位少女目光一變！

“既然如此，利益難辨，道理難分……”蘭紫裙少女咬著牙齒，表情痛惜。

“血緣難斷，情誼難減……”鵝黃裙少女長嘆一聲。

“那我們就按照慣例……”

“依著過去……”

下一秒，兩位少女表情一變，齊齊喜出望外：

“分享吧?。。　?p/> 分享？誒不是——

泰爾斯剛想開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連珠炮般的話語淹沒了。

“合作愉快，姐妹？”

“相親相愛，姐妹！”

兩個女孩兒手挽手面對面，喜笑顏開，哪還有方才那淚眼朦朧的樣子？

“現(xiàn)在，是時候瓜分戰(zhàn)利品了，姐妹，你要什么？”

蘭紫裙少女又如影隨形地貼上泰爾斯的手臂，不容他反抗地摸上王子的臉，自說自話：

“嘴唇？眼睛？鼻子？臉蛋？鎖骨？手指？嗯，好猶豫。”

“誒！你們，不可以這樣——”泰爾斯大驚失色。

“啊，姐妹，你真不懂挑揀，”鵝黃裙少女同樣貼了上來，但她目光灼灼，手掌直奔泰爾斯的胸膛，“先看核心肌肉——噢，有練過！有形狀，還有力量！胸，腹，大腿！”

兩位女孩兒對視一眼，表情驚喜。

就像開出了最喜歡的禮物。

“不是，你們?yōu)槭裁匆@么說話，一個跟著一個，還不停——”泰爾斯盡量得體地掙扎出來，剛要開口，又被打斷。

“發(fā)現(xiàn)指繭，還是練劍的，是真練！不是假把式！”蘭紫裙少女握住泰爾斯的一只手掌，激動不已。

“掌心還有傷疤！哇哦，帥氣的切割傷！百戰(zhàn)念歸來，只為伊人在！”鵝黃裙少女撫摸著王子的另一只手掌，滿面深情。

“哇哦！可口？”

“可口？”

兩位少女松開泰爾斯，在后者面前挽住彼此，激動地握拳搖擺：“可口?。?！”

“嘿！”

只覺得腦袋要被吵麻了的泰爾斯忍無可忍：

“你們能消停點不？！”

此話一出，周圍安靜了。

但也只是短暫的。

“嗯，有點脾氣？”

“是有點，說不定還挺硬的?！?p/> “嘖嘖，是好事嗎？”

“那當(dāng)然，跟騎馬一樣，軟塌塌的有什么意思？”

泰爾斯聽不下去，怒吼道：“嘿！”

兩位女孩兒嚇了一跳，齊齊轉(zhuǎn)頭看向他。

一個楚楚可憐。

一個泫然欲泣。

額——

泰爾斯一愣，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不是故意吼你們的……”

但當(dāng)他的話一出口，兩位女孩兒就瞬間變臉！

“咦，還很心軟！有趣！”

“軟軟的，容易上當(dāng)！”

“好想欺負(fù)他呀！”

“想看他委屈兮兮哭唧唧的樣子！”

“要人哄！”

“要人疼！”

兩個少女笑瞇瞇地牽著彼此，開心地?fù)u著腰肢。

泰爾斯聽得目瞪口呆。

這倆……是什么奇葩？

他深吸一口氣：“事實上，兩位女士，我是——”

下一秒，習(xí)慣性地，不等他開口，兩個女孩兒就雙雙眼前一亮！

“我們知道！”

“我們知道！”

“關(guān)于你是誰？”

“是誰！”

在泰爾斯頭暈?zāi)垦５母杏X中，兩人一左一右邊說邊走，如踏著舞步般來回圍著泰爾斯繞圈：

“王國的希望！璨星的未來！”

“英雄的人質(zhì)，仁慈的王子！”

蘭紫裙少女搭上他的肩頭，嫵媚又誘人：“有人說你浪蕩花心，看中一個是一個！”

鵝黃裙少女挽住他的手臂，乖巧又可愛：“有人說你用情專一，認(rèn)準(zhǔn)一個是一個！”

“有人說你真誠仁厚，惹得人人爭相愛！”

“有人說你虛偽不堪，騙得王國圍你轉(zhuǎn)！”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

“你就是？”

“你就是——”

兩位少女刷地一下分開，默契地交換位置，一個笑容自信，一個目光狡黠，齊口同聲：

“泰爾斯·璨星！”

冷靜。

冷靜。

這倆到底是……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好歹從這人造噪音的停頓里緩了過來。

“是的，我就是……不，我是說我只是泰爾斯，沒有那么前面那么多形容詞——”

但很可惜，兩位不速嬌客的戲碼顯然還沒結(jié)束。

她們再度貼上泰爾斯的兩側(cè)，你來我往爭奇斗艷，如賭氣攀比一般，爭相念出他的身份：

“星辰王子！”

“星湖公爵！”

“北極星！”

“女大公的小星星！”

“裙底之——”

“停?。?！”眼看要糟，泰爾斯劇烈揮手，催動獄河之罪：“到此為止！”

兩位女孩兒驚訝地看著他。

世界安靜了。

也許是獄河之罪終于起作用了，少女們沒再開口。

快要瘋掉的泰爾斯終于有余力整理好思路，問出縈繞心頭的話題：

“第一個問題，空明宮里，你們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兩個女孩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無辜地對視一眼。

“那是兩個問題?！?p/> “兩個，沒錯，姐妹?！?p/> “數(shù)學(xué)沒白學(xué)？”

“算術(shù)沒白作弊！”

又來了。

泰爾斯痛苦地捂住腦袋：她們就不能只留一個人說話嗎？

兩位女孩兒嘿嘿一笑，轉(zhuǎn)過身來：

“但我們很慷慨?！?p/> “我們很淳樸?！?p/> 藍(lán)紫群少女瞇起眼睛：

“我們很善良。”

鵝黃裙少女笑容拉大：

“我們愿意滿足你。”

“無論你要什么?！?p/> “哪怕要的很壞。”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捂嘴而笑：

“很壞！”

“尤其對你！”

“尤其對你！”

“夠了！”奄奄一息的泰爾斯顫抖地舉手：

“你們到底要不要回答我你們是——”

下一秒，兩位少女齊齊嬌喝一聲，倏然分開！

“在那沃拉走廊的山崖間……”蘭紫裙少女走到泰爾斯背后，嬉笑著，伸手捋過他的頭發(fā)。

“在那雙塔奇巖的縫隙里……”鵝黃裙少女來到他身前，眼神懾人，勾了勾他的下巴。

“有一群帝國遺民，活在那天災(zāi)頻發(fā)的年代。”

“他們忠誠！”

“他們固執(zhí)！”

“他們奮力求生！”

“他們努力掙扎！”

“只等待路多爾的榮光再現(xiàn)！”

“期盼著托蒙德王子的歸來！”

“終結(jié)一戰(zhàn)，建功立業(yè)。”

“星辰立國，籌謀天下！”

什么，什么，和什么？

至今都不能習(xí)慣她們說話風(fēng)格的泰爾斯聽得暈頭轉(zhuǎn)向。

“千百年過去，他們的首領(lǐng)代代相傳?！?p/> 蘭紫裙少女眼前一亮：“他們的榮耀更加輝煌！”

鵝黃裙少女英姿逼人：“他們的族語不曾有變！”

下一秒，她們重新站到一起，異口同聲：

“智慧在左！”

“長劍向右！”

“卡莎琪娜！”

她們笑瞇瞇地交換眼神，左右分開：

“一左一右！”

等等。

聽得頭大如斗，努力在邪惡混亂中尋找秩序之光的泰爾斯有些疑惑。

智慧，長劍……

有些耳熟？

“沃拉領(lǐng)的惡魔雙胞胎！”

惡魔啥？

“雙塔長劍的恐怖姐妹花！”

恐怖啥？

蘭紫裙的少女笑容神秘而狡猾：

“卡莎·卡拉比揚！”

鵝黃裙的少女的站姿囂張又飛揚：

“琪娜·卡拉比揚！”

兩人齊齊一笑，望向泰爾斯大聲道：

“在歷史的舞臺上——向您亮相！”

啥，啥，啥？

泰爾斯瞇起眼睛：“這是……冥夜神殿的戲碼對吧？臺詞有點耳熟！”

下一瞬，卡莎和琪娜眼前一亮，看向彼此：

“啊，他看戲？”

“他看戲？”

“他居然看戲？”

“他居然看戲！”

她們倆對望一眼，志得意滿地一笑，轉(zhuǎn)向泰爾斯。

“你喜歡什么戲碼，殿下？”卡莎眨眨眼。

“言情？宮廷？歷史？戰(zhàn)爭？政治？”琪娜舔舔舌。

“別是宗教警世！”

“但是沒有關(guān)系！”

“婚后生活還長……”

“我們慢慢培養(yǎng)，必然能有——”

兩人再次貼上泰爾斯的手臂，活力四射：

“相近的興趣！”

他們剛剛好像說了……

泰爾斯用了整整好幾秒，這才大驚失色反應(yīng)過來：

“啊啊啊啊，你們是——沃拉領(lǐng)的卡拉比揚！是sha……”

兩位少女——卡莎和琪娜眨了眨星星般的眼睛，雙雙點頭，期待不已。

泰爾斯用盡全力，把“傻大個”咬死在嘴里。

帶著奇特又復(fù)雜的心情，星湖公爵擠出笑容，整理了一下快被扯開的衣物：

“額，很榮幸見到你們，尊敬的卡拉比揚女士和……卡拉比揚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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