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姬 第一百五十一章 請師

既然春曉來了這里，這間房內(nèi)便沒有再有女妓進(jìn)來，張雙桐在一旁懶坐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琴弦，發(fā)出不成曲調(diào)但也不刺耳的聲響。

春曉扶著袖子斟茶，香茶裊裊，旋即被一口氣吹散，茶一飲而盡。

“說什么重任，原來是讓我找一群男人給她享樂。”她哼聲道。

室內(nèi)噓聲頓起，制止春曉說話，其間夾雜著張雙桐的笑聲。

“不要亂說。”柳春陽道，“她不是那種人?！?p/> 春曉豎眉：“她怎么不是，以前她就跟著你們逛青樓吃花酒，我那時就看出來了，就是個花花腸?！庇种钢谧T人，“你們這些讀書人都一樣?！?p/> 室內(nèi)年輕人們頓時叫屈：“我們是無辜的?！币矈A雜著其他的聲音：“春曉，也找來讓我們看看唄。”諸如此類的的打趣。

室內(nèi)嘈雜又別有輕松。

張蓮塘敲了敲桌面制止了喧鬧，含笑道：“不要說氣話，讓你選一些伶人來給她歌舞，就像我們讀書時候，蹴鞠玩樂消遣一樣，雖然現(xiàn)在她不用讀書了，但也是很辛苦的。”

春曉哼了聲：“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享樂也能說得這般理所應(yīng)當(dāng)。”

室內(nèi)諸人再次都笑起來。

“這可不是享樂，這是苦中作樂。”楚明輝道，“說起來三次郎也怪可憐，困在那皇宮里一個人，沒得玩沒得吃?！?p/> 將面前的酒杯端起滋的一聲嘬盡，又撿起一塊辣鴨頭大嚼，油手一甩點張雙桐。

“來，唱個驚夢?！?p/> 張雙桐手撥琴弦，揚聲一囀，曲調(diào)搖曳：“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

室內(nèi)頓時齊聲叫好，鼓掌，舉杯，絢爛薰然。

身在這般其中，春曉拉長的臉忍不住噗嗤笑了，對張蓮塘嬌嗔：“可是好氣人，冬至大祭不讓我跳主舞，竟然還好意思說我是自己人，讓我替她做事?！?p/> 張蓮塘道：“正因為是自己人，才不能讓你如此露面，如今相爺尚握大權(quán)，我們要韜光養(yǎng)晦，你跳了主舞，天下人聚焦與你，反而會給你引來麻煩。”

春曉哼哼兩聲：“在蓮塘少爺看來，她做什么都是對的。”

張蓮塘一笑道：“因為她做的都是對的啊，不是因為我說才對?！?p/> 春曉撅嘴：“反正當(dāng)了皇帝就是欺負(fù)人?！?p/> “不當(dāng)皇帝的時候也欺負(fù)人。”張蓮塘笑道。

春曉哈的一聲，眉眼笑開：“你看你看，我說得對吧，她就是壞的很。”

張蓮塘笑而不語，這種話天下大概也只有在這里能聽到了吧，因為此時在這里的人，沒有人真的認(rèn)為她壞，沒有人真的生她氣，他們知道，她也知道。

“春曉的重任我們知道了?！背鬏x道，看向一個方向，“春陽你的呢？”

一直在聽他們說話的柳春陽神情一頓。

現(xiàn)在，他也不太想聽重任這兩個字，尤其是聽完春曉的重任后。

只說春曉的重任，大家還可以認(rèn)為是享樂。

如果在加上他的，那幾箱子書，送進(jìn)去，然后，看書，看男人歌舞，看

不能再深想！

“沒什么，不是什么重任。”他端起酒杯道，“就是幫她拿了些藏在外邊的書。”

“所以說嘛，春曉你不對，我們?nèi)?..陛下就是個真正的讀書人?！背鬏x拍桌子道，“都當(dāng)了皇帝了，還惦記要讀書.”

別看我，別說了，別問，柳春陽將酒杯端起擋在眼前，但世上的事到底是難如愿。

“....春陽，都是些什么書？說來讓我們也跟著讀一讀，我們知知堂也有些日子沒有一起讀書了?！?p/> “我沒看，那么多呢?！?p/> “咿？你沒看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天生聰明，你不知道嗎？”

“所以還是花錢買的聰明，真的讀書人就是隨便掃一眼也能記住書名的?！?p/> “張雙桐，你有錢你也買一個試試！”

“我不。”

聚在一起還是會吵鬧爭執(zhí)，就像少年時一樣，張蓮塘微微一笑，斟酒一飲而盡。

那個她，當(dāng)年陋室草堂坐，案前也不忘有野花長草搖曳。

那個她，豈是幾場歌舞就能腐化奢靡沉淪。

冬深夜寒，天色將明的時候，醉仙樓的熱鬧也散去了。

環(huán)佩叮當(dāng)響，春曉在廊橋上緩步而過，走進(jìn)了一間房內(nèi)，這里是闊朗的大廳，此時燈火依舊明亮，照著或者坐或者站著十幾個少年，他們有的說笑有的撫琴有的則在輕甩衣袖活動腰身，看到春曉進(jìn)來，大家都停下動作。

春曉緩步在他們面前走過，視線一一掃過這些少年的臉。

“哪有我好看。”

“根本就沒我好看?！?p/> “長的沒我好看，跳的也沒我好！”

“憑什么不看我跳！”

“真是氣人！”

伴著嬌嗔嘀咕惱怒恨恨掠過，春曉在廳內(nèi)站定，抬手揮了揮。

“開始吧，一個一個來，讓我看看你們跳的怎么樣?！?p/> 伴著京城零零散散響起的爆竹聲，年節(jié)一步一步臨近，幾次朝會爭論商議，與西涼王的合議終于達(dá)成了。

西涼王同意索盛玄為質(zhì)，西涼的使者會在不久之后來到京城，而索盛玄太子則會早一步被篤大人的兵馬護(hù)送進(jìn)京。

“索盛玄本有我大周進(jìn)士身份，所以進(jìn)國子監(jiān)當(dāng)學(xué)監(jiān)很合適?！?p/> “翰林院如果他愿意也可以，我大周包容四方?！?p/> “請陛下恩準(zhǔn)。”

坐在龍椅上神情專注的薛青含笑點頭：“準(zhǔn)?！?p/> 雖然索盛玄為質(zhì)，但還是要有個好聽的名義，索盛玄欽慕大周儒學(xué)人盡皆知，又考過大周科舉，讓他在大周為官長留，這是合情合理又皆大歡喜。

此事算是塵埃落定，官員們還要忙碌應(yīng)對西涼使節(jié)等等瑣碎后續(xù)之事，但足矣告慰大周臣民過個安心的年了。

國泰民安，盛世終于在望了。

但朝堂的紛爭并沒有因此而散去。

“陛下，一開始就提議要索盛玄為質(zhì)，結(jié)果也必然如此，議和還能早一些以及少些傷亡?！蓖趿谊柕?。

“那可不一定?！狈狡娴?，“如果不是索盛玄被俘，西涼王又怎會同意他為質(zhì)?！?p/> “那就不議。”王烈陽淡淡道，“正可以看西涼王是否真有誠意，他若無意，我大周百姓則知此戰(zhàn)之榮，殿下之功?！?p/> “現(xiàn)在議和又豈不是大榮大功？”方奇道。

“方大人，你沒接到西北那邊彈劾篤的奏章嗎？御史臺這邊都堆積如山了?！庇杏烦隽械?，對薛青俯身一禮，“臣一直壓著奏章，唯恐影響戰(zhàn)局?！?p/> 方奇怒道：“戰(zhàn)事剛結(jié)束，你們就要彈劾將帥，豈不是要寒了天下兵將的心！”

“獎罰分明，那篤矯詔貪功，在議和停戰(zhàn)之際，以數(shù)萬將士換取索盛玄被俘，攬功自夸，因為他有功而恕罪，那才是寒了天下將帥的心?！蹦怯防湫?，“秦潭公之禍可是還未散盡呢。”

“真是胡言亂語！”

“矯詔貪功可有證據(jù)？”

殿內(nèi)頓時吵鬧成一片，王烈陽似是難以決斷垂目，御史中丞閭閻也似乎沒有聽到，沒有出言呵斥。

“好了?！毖η嗟馈?p/> 女聲輕柔，瞬時被殿內(nèi)的爭執(zhí)吞沒。

“好了?！毖η嗟穆曇舳溉话胃?，女聲并沒有尖細(xì)，但卻如雷炸落在眾臣耳邊。

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的視線凝聚向龍椅。

站在隊列后裴焉子瞬時抬起了頭，雙眼明亮。

龍椅上端坐的女子已經(jīng)站起來，冠冕流蘇搖晃，將濃密長睫，挺直鼻梁，微翹櫻唇的面容展露與眾人眼中。

落地聲音冷冽，但面容上卻漸漸浮現(xiàn)幾分羞赧，似乎不好意思被這么多人盯著看。

“朕，這次是思慮不周?！毖η嗟?，聲音恢復(fù)了清柔，“惶惶亂亂舉棋不定，多有疏漏。”

“陛下，臣等汗顏?！蓖趿谊柛┥淼?，“是臣等無能?！?p/> 你好我好大家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已經(jīng)認(rèn)錯的帝王，他王烈陽并不是不講理的人。

殿內(nèi)諸人忙隨之俯身稱罪。

“相爺。”薛青走下龍椅，站到王烈陽面前，又看諸人，“朕是如何重回大寶，天下人知道，愛卿們也知道，朕五歲遭逢大難，逃亡流離民間，隱名埋姓躲藏如喪家之犬....”

女孩子秋水眸漣漪，紅了一片。

殿內(nèi)諸臣俯首有的道陛下受苦了，有的已經(jīng)抬袖擦淚。

“朕十年間只求保命，直到后來才遇到青霞先生，有了先生儒師教導(dǎo)，但也不過三年，青霞先生便...”

說到這里哽咽不能言。

王烈陽嘆息俯身：“陛下節(jié)哀?！?p/> 薛青抬手輕輕按了按臉頰，擦去滴淚。

“青霞先生教授朕讀書明理，讓朕有了狀元之才，但并沒有來得及教朕治國之道。”她道，向后退了一步，抬手俯身，“請相爺為師，教授朕治國之道?！?p/> 殿內(nèi)頓時喧動。

王烈陽有些驚訝，忙跪地還禮：“臣惶恐，臣何德何能...”

薛青伸手扶住他的雙臂，道：“相爺，父皇當(dāng)初留下五位顧命大臣，如今只余下你與閭大人兩位，相爺不能教授與朕，天下還有誰能？”

不待王烈陽開口，便再道。

“君不明，國不安，民不生，相爺，請為了大周黎民，教授朕。”

薛青的話音落，殿內(nèi)的先有一聲請相爺為帝師，旋即便有更多的聲音響起。

看著扶著手臂的含淚誠懇的女帝，再聽殿內(nèi)一片贊同，又有那一句為了大周黎民，他王烈陽今日要是不答應(yīng)，豈不是對不起大周黎民了？

“臣，慚愧?！蓖趿谊柕溃俺荚笧楸菹陆弑M所能。”

薛青頓時歡喜破涕為笑，再次鄭重一禮：“寶璋多謝老師?！?p/> 殿內(nèi)響起一片恭賀，在恭賀聲中薛青將王烈陽攙扶起身，新晉師生皆是神情歡喜。

此等大喜時候，彈劾獎罰都不便議論了，朝會便散去。

走出朝堂官員們的神情各異，更多的是還沒回過神。

“怎么就拜了帝師了？”曲白低聲道。

在他身后是張蓮塘，聞言道：“陛下一向好學(xué)。”

如果不好學(xué)，只靠聰慧是不可能考中狀元的，曲白是讀書人進(jìn)士出身明白這一點，但現(xiàn)在不是好學(xué)不好學(xué)的問題。

王相爺本就把持朝堂，再成為帝師，那陛下更不能反駁他的話了。

張蓮塘道：“還有，陛下是個很勤奮的學(xué)生。”靠近曲白側(cè)身低聲，“王相爺可要費心耗神的傳到授業(yè)解惑了。”

越過曲白向前而去，衣袍輕擺，嘴角彎彎含笑。

年紀(jì)大的人精力總是有限的，這邊費心，那邊就要疏忽一些，曲白恍然又失笑，這算什么，這是仗著年輕欺負(fù)人嗎？

“欺負(fù)人也是很辛苦的好吧？”

龍袍衣角翻飛，鹿皮小靴如踏云，冠冕已經(jīng)摘下，女孩子負(fù)手在背后搖曳而行。

肖彩子帶著幾個內(nèi)侍在后碎步跟隨，一面點頭連連。

“是的，是的，陛下太辛苦了，國事處置日夜辛勞，還要聽課?！彼?。

“沒辦法，根據(jù)能量守恒定律，為了讓他在這里少說兩句，就只能讓他在別的地方多說兩句。”薛青道。

能量守恒定律是什么東西？肖彩子再次連連點頭：“陛下說得對?！?p/> 薛青回頭看他，圓眼彎彎。

肖彩子忙停下腳，眨眼：“陛下?！?p/> “肖彩子，你這樣總是對對對的，朕說什么就是什么，太諂媚?！毖η嗟溃岸嗌俚弁蹙褪且虼硕闪嘶杈摹！?p/> 肖彩子瞪眼驚恐道：“那怎么辦！陛下教奴婢啊?！?p/> 并沒有說自己有罪，而是請陛下教奴婢不諂媚....

薛青哈哈笑了，道：“要想不犯錯，就要先認(rèn)識錯誤是什么樣?！闭f著抬手擋在嘴邊壓低聲，“昏君的酒池肉林今天有嗎？”

肖彩子整容道：“新的一批昨日送來了，奴婢斗膽已經(jīng)先認(rèn)識一遍了，簡直太警誡了?！?p/> 跟隨這些時日，肖彩子不知不覺學(xué)了很多皇帝用的詞語。

薛青挑眉一笑：“那今日就傳令勤政殿，有事啟奏明日趁早?！?p/> 肖彩子看著前方的勤政殿，向另一個方向一轉(zhuǎn)，俯身施禮：“陛下擺駕御花園?！?p/> 聲調(diào)拉長傳開，薛青笑著就要邁步，忽的又停下來，只見勤政殿那邊有人晃動，聽到這一聲喊，那人影便向這邊走來....

今日還有朝臣要奏事？不都該忙著去分析新晉帝師之后的形勢？

“陛下，我們裝作沒看到..”肖彩子低聲道。

薛青卻沒有邁步，搖頭道：“別的人也就罷了，這個人不能啊。”

柳春陽俯身施禮，看著腳下青石。

“臣柳謁有本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