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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
如今的云巖國京城,是一座燈火輝煌的不夜城,大街上,白衣少年將兩只袖子抖得飛起,仿佛落地的兩片白云,甩袖如囊螢。
路過一處脂粉香氣彌漫的銷金窟,樓上有憑欄紅袖招客的鶯鶯燕燕,等到她們瞧見了街上那位姿容俊美的少年郎,或紈扇遮臉,或是秋波流轉(zhuǎn),小了嗓音。
裴錢問道:“虛張聲勢,胡說八道?”
崔東山唉了一聲,道:“出門在外,以誠待人,必須是拋卻一片心的真話。”
裴錢可不信大白鵝這番說辭。
崔東山便換了說法,“酒桌上談事情嘛,無外乎‘可以’,‘小事情,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喝了這杯酒就是朋友了’,‘下次我請客’?!?p/>
裴錢說道:“陳靈均那么好酒,恨不得成天泡在酒缸里,他也不這樣啊?!?p/>
崔東山笑呵呵道:“不一樣的,他就沒喝過酒?!?p/>
裴錢不太理解這個說法。
崔東山也沒有解釋什么。
若是修道之人御風(fēng)蹈虛,俯瞰大地,夜幕沉沉,一座城市里的萬家燈火,就像被關(guān)起來的一籠螢火蟲。不像玉圭宗、蒲山云草堂這些個頂尖勢力,青萍劍宗始終沒有在京城內(nèi)買宅子,云巖國皇帝和禮部倒是早有預(yù)備,不敢怠慢了這座桐葉洲獨一份的宗字頭劍道宗
門,只是被種秋婉拒了,選擇在魚鱗渡那邊落腳,住宿、修行都在自家渡船上邊對付一下。落魄山和青萍劍宗,上下兩宗,如今擁有兩艘令人艷羨的跨洲渡船,分別從中土玄密王朝和大泉姚氏“購買”而來的風(fēng)鳶和雷車,前者走北俱蘆洲、寶瓶洲和桐葉洲這條南北商貿(mào)航線,后者走桐葉洲、南婆娑洲和扶搖洲這條東西商貿(mào)線,分工明確。而龍舟“翻墨”,與劉財神作為觀禮贈送給青萍劍宗的“桐蔭”,都在本洲境
內(nèi)跟著錢走,經(jīng)營一條財路的同時,也可以擴大門派在沿途各國的影響力。
至于那艘大驪劍舟“丙丁”,如今就??吭隰~鱗渡。
桐葉洲這邊,只是聽聞這種劍舟,殺妖如剪花芟草。
這艘劍舟,是在霽色峰祖師堂勢單力薄的崔宗主“哭”來的,算是暫借給下宗。
可憐崔宗主總覺得自己在落魄山,是越來越不受待見了,自家先生防他如防賊。
崔東山轉(zhuǎn)頭回望了一眼城門。
福與禍同門,利和害同城,高柳蟬鳴一般的喜怒哀樂,冰下流水似的悲歡離合,人間一夜花開花落知多少。白衣少年稍稍抬高視線幾分,望向城頭。記得老王八蛋當(dāng)年忙完公務(wù),挑燈夜讀雜書一宿,放下書籍,偶爾會在天將亮未亮的時分,來到外城頭之上,看著那些
等候出城和入城的各色人等。
到了渡口,崔東山瞧見那艘渡船,難免觸景傷情,自從當(dāng)了這個任勞任怨的過渡宗主,就跟落魄山變得生分了。
一路長吁短嘆,雙手負后,踱步上了渡船,種夫子帶著那撥劍仙胚子出去歷練了,如今船上只留下幾個老的。道號青秘的馮雪濤是這邊的??停安痪门阒姓嫒ミ^一趟落魄山,更早還曾被某個狗日的拖去蠻荒天下,只是戰(zhàn)事將起之際,竟然還被嫌棄是拖累,只會妨
礙出劍。想當(dāng)初在中土文廟,一天之內(nèi),被左右和阿良同時問劍。馮雪濤自己當(dāng)然臊得慌,不愿提及此事,如今反而成了一件被外界津津樂道的壯舉。隨著九洲山水邸報的解禁,青秘這個道號的名氣越來越大,幾乎可以與鴛鴦
渚一役暴得大名的“嫩道人”相媲美。
“憑借一己之力,接連接下兩場問劍,那位青秘老神仙都沒受傷,毫發(fā)無損!你們行嗎?”
馮雪濤再野修再厚臉皮,也說不出這種話,當(dāng)然歸功于某位摯友的鼓吹造勢了。
昔年除了中土神洲,一洲境內(nèi),出現(xiàn)一位嶄新玉璞境修士,都不算什么小事,可以大談特談好幾年光景。
像那書簡湖劉老成,當(dāng)初以野修身份成為寶瓶洲第一位玉璞境,各家邸報,不大書特書,感覺都屬于不敬。
怎料如今再有某位元嬰境修士成功躋身上五境,邸報何等吝嗇筆墨,甚至連提都懶得提了。
崔東山撇撇嘴,自言自語道:“不曉得要出現(xiàn)多少位新十四和飛升境,才算補足三個天大的窟窿?!?p/>
兩位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邢云和柳水,當(dāng)下都在船上,擺了一桌,待客馮雪濤。
老嫗的廚藝很一般,被邢云念叨了幾句,就撂了挑子。結(jié)果就變成了馮雪濤這個客人,得去廚房炒幾個拿手的下酒菜。
山澤野修,大多是比較會過日子的全才。
馮雪濤也樂得有人不把他當(dāng)飛升境看待。
劍修的眼界都高,更何況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再加上馮雪濤是飛升境,所以他們湊一起聊閑天,多是山巔的人物事。
浩然天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撮有據(jù)可查的新飛升,例如扶搖洲那位道號虛君的王甲,流霞洲天隅洞天的洞主等人。
哪怕是半山腰的練氣士,通過各種邸報和小道消息,都猜到人間極有可能出現(xiàn)了一兩位新十四。
只是花落誰家,還要拭目以待。
崔東山落座,坐在邢云身邊,與老劍修勾肩搭背。
裴錢默默坐在柳水那邊,老嫗眼神和藹,笑著幫年輕女子捋了捋鬢角。裴丫頭明明是個漂亮女子,就是太不愛妝扮自己了。
柳水繼續(xù)先前的話題,“聽你們這么聊天,怎么感覺米繡花的仙人境,一下子就變得沒那么值錢了?”
馮雪濤搖頭說道:“再過百年千年,一位仙人境劍修,走到哪里都還是很值錢的。”
柳水隨口問道:“一萬年以后呢?”
馮雪濤笑道:“哪里能想到那么遠的事情?!贝迻|山笑嘻嘻道:“是的嘞,那么遠的事情,誰知道呢。說不定到時候一個四五境的山野精怪,就是橫行萬里的大妖。一位僥幸躋身洞府境的練氣士,就是傳說中
過了天關(guān)、得以常駐人間、世人眼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仙啦?!?p/>
柳水朝馮雪濤抬了抬下巴,“方才聊起武學(xué),青秘道友說曹慈之于武道,巍巍哉山岳之高。再看陳平安,浩浩乎江河之長?!?p/>
邢云點頭道:“馮兄言外之意,真正登頂武道,還得看曹慈,咱們隱官,至多就是占了同時還是修道之人的便宜,證道長生?!?p/>
馮雪濤有些郁悶,喝點小酒的桌上閑聊,你們較真什么。馮雪濤看了眼裴錢。
崔東山滿臉震驚道:“原來青秘前輩也會拽文,不止會說些大白話???”
察覺到馮雪濤的視線,裴錢灑然笑道:“師父自己也沒信心贏過曹慈?!贝迻|山舉碗豪飲狀,只是放下酒碗的時候,高度不減,砸吧砸吧嘴,“陸芝有可能在近期出關(guān),當(dāng)然是那種不假外力的閉關(guān)了,可以一舉破開瓶頸,躋身飛升境。
邢云問道:“陸芝怎么跑去龍象劍宗跟著齊廷濟混,不來我們這邊當(dāng)供奉?聽米裕說陸芝當(dāng)年跟隱官關(guān)系處得挺好的?!?p/>
崔東山揉了揉下巴,“是啊是啊,要是陸芝能來我們青萍劍宗,米大劍仙就可以不用頂著個首席頭銜到處亂跑了,美滋滋。”
崔東山冷不丁問道:“馮大哥,有沒有信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后我在外邊,也好吹噓自己的山頂人脈有多廣,認得幾個十四境大佬,有幸同桌喝過酒?!?p/>
馮雪濤倍感無奈,“就憑我這塊料?不材之木,觀者如市,只是給人看笑話的?!贝迻|山唏噓不已,“老兄飛升弟仙人,可憐俱是不如人。再加上個周首席,和每天躺著太陽的米大劍仙,兄弟幾個要是哪天湊一桌喝酒,估計喝著喝著就要抱頭
痛哭。”姜尚真是從飛升境跌回仙人的,要想重返飛升,難度可想而知,米裕則是躋身了仙人境就開始問心無愧了,在落魄山私底下編了本菜譜,跟鐘大宗師每天忙著點
菜。一頓酒足飯飽,叼著牙簽,打著嗝走出老廚子的宅子,就開始合計著下頓吃什么。
馮雪濤不接這種好像往酒里兌水的話。
說實話,馮雪濤不太愿意跟崔東山聊天,太費腦子,總覺得對方每句話都話里藏話,自己像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大概真如姜尚真所說,太過聰明的人,哪怕他們不說話,只需保持沉默,不必耀武揚威,他們本身就有一種鋒芒。
由于御風(fēng)少,徒步行路多,略顯風(fēng)塵仆仆的陳平安帶著謝狗一起現(xiàn)身渡船。
瞧見那個平時略有耳聞的貂帽少女,柳水便立即起身,邢云猶豫了一下,與年輕隱官點頭致意,才跟著老嫗一起離開。
陳平安對此沒有說什么,不必強求人人處處事事的一團和氣。
謝狗是全然無所謂的??梢f這倆玉璞,以后遇見了小陌還是這么見外,就別怪自己不把他們當(dāng)一條船上的人了。
裴錢想要起身,陳平安伸手虛按兩下,示意坐著喝酒就是了。大姑娘家家了,又是走慣了江湖的,如今喝點酒算什么。
先與馮雪濤禮節(jié)性寒暄幾句,陳平安好奇問道:“是你跟范先生說了什么?怎么聽謝狗說他在一條巷子拐角處,徘徊了很久,遲遲不肯走出巷子。”
崔東山含糊其辭,盡量讓自己不扯謊又不敢說全部事實,“我賭范先生走出巷子就可以躋身十四境,看來范先生不太有信心。”
陳平安微笑道:“范先生沒有信心,崔宗主就有了?”
崔東山故意略過那個傷感情的稱呼,試探性問道:“先生不如跟禮圣問句準(zhǔn)話?不管成與不成,范先生肯定都會承這份情的。”
陳平安瞪了一眼,真當(dāng)天外盯著兩座天下青道軌跡的禮圣,跟你一樣閑?!就在此時,陳平安心湖中響起一個火急火燎的嗓音,“速速去小巷見一見財大氣粗的范先生,什么都不用說,這份白賺的人情,先小賺那財主幾千顆……我們讀書
人不談錢,有辱斯文,都是一見投緣、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p/>
畢竟是先生發(fā)話了,陳平安不敢有任何猶豫,徑直施展縮地山河神通,去向那條小巷,去見那個猶豫不決要不要走出那一步的范先生。
崔東山小聲嘀咕道:“先生還是以身作則、言行一致的,又學(xué)了一手?!?p/>
謝狗趕緊轉(zhuǎn)頭望向裴錢,“記下,趕緊記在賬簿上邊?!?p/>
裴錢微笑道:“你跟郭師妹是一個山頭的,我跟小師兄是一伙的。”
謝狗笑哈哈道:“沒有沒有,沒有的事?!?p/>
小巷那邊,范先生瞧見陳平安,后者抱拳而笑,好像與前者道賀一般。
范先生本以為陳平安是幫著崔宗主來賠禮道歉的,或是來這邊找自己談買賣的。
但是等到他見陳平安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一瞬間心中了然,范先生依舊穩(wěn)了穩(wěn)道心。
他不說話,陳平安只是同樣不言語,范先生就愈發(fā)明確了那個猜測,心思急轉(zhuǎn),認真思量。
陳平安很佩服這位商家祖師爺?shù)膱皂g道心。
范先生抬頭望向天幕,緩緩說道:“如果禮圣當(dāng)真點頭了,假設(shè)我一定可以躋身十四境,那就不妨先緩一緩,預(yù)留到浩然天下打贏這場仗,我再合道?!?p/>
陳平安聞言,作揖行禮。
范先生神色肅穆,作揖還禮。天外星河,倆老頭翹首以待人間小巷那邊的一舉一動,于玄以心聲問道:“老秀才,是不是直到過了這一心關(guān),范先生才算真正功德圓滿?禮圣才算真正點頭答應(yīng)
他將來的合道一事?”
商家在諸子百家中的地位,文廟抬升再高,如果祖師爺范先生境界有限,跟范先生有朝一日能夠合道,境況是一個天一個地。
其實在文廟內(nèi)部,不單單是亞圣、伏勝等人,再加上七十二賢,就連老秀才自己,始終都不贊成過高抬升商家的地位。
老秀才撫須而笑,“善。”
于玄問道:“你先前沒有提醒陳道友什么,暗示范先生什么吧?”
老秀才瞪眼道:“于老兒,放你的狗屁,你當(dāng)禮圣是誰,真有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他會看不穿?!”
于玄憋屈道:“咋個還急眼了,我這不是怕你畫蛇添足嘛,只會連累陳道友在禮圣那邊惡了印象,被誤會是見利忘義之輩?!?p/>
說到這里,老真人忍不住瞥了眼老秀才,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沒有此地?zé)o銀三百兩吧?
老秀才笑了笑,拍了拍于玄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其實雙方以前關(guān)系一般,一個是窮怕了的,一個是這輩子沒為錢發(fā)過半點愁的,怎么聊天?難道商量著把財運勻一勻???
如今就不一樣了,哥倆關(guān)系老好了。
兩人趕緊起身,原來是禮圣親臨此地。禮圣說道:“有人曾經(jīng)給過我一個比較功利的建議,文廟要么大大方方抬升商家的地位,但是將商家?guī)孜蛔鎺煚數(shù)木辰?,全部壓在仙人境,連飛升境都是奢望。要
么文廟單獨給范先生讓出一條合道之路,但是讓商家在諸子百家當(dāng)中永遠墊底?!?p/>
于玄說道:“真夠狠的?!?p/>
雖說老真人猜出此人給出的建議,是免得人間未來的大道與財路近乎重疊。
可是稍稍設(shè)身處地,換成范先生或是商家弟子,恐怕一旦哪天知道此事的真相,都要一個個道心崩潰了吧。
老秀才只是聽著,沒說什么好與不好,善或不善。
禮圣問道:“你們認為陳平安當(dāng)時站在巷口,內(nèi)心深處是怎么想的?”
于玄臉色微變,“不敢想。”
當(dāng)師弟的,是亦步亦趨學(xué)崔,還是不學(xué)崔反其道行之?
老秀才淡然道:“不必想。”
中土神洲,一座不被史書記載的洞天秘境。
一把巨大的青銅古鏡,占地方圓百丈。
鏡面上擱放著二十把椅子,就像一座用不著金玉譜牒的祖師堂。
有煉氣士悄然進入秘境,點燃九炷香。
列席議事的修士不必真身親至,甚至都不用分出一粒芥子心神。
歷史上的議事,就從沒有人數(shù)湊齊的時候。多則十四五人,少則五六人。
按照最早訂立的規(guī)矩,一炷香,有空就參加,有事就不用理會。
三炷香,盡量參加,若是連續(xù)三次不參加這類議事,就會被自動剔除身份,失去議事資格。九炷香,必須參加。除非是剛好閉生死關(guān),或是面對某些涉及大道根本的緊急情況,又比如身邊站著一位容易察覺端倪的飛升境修士??扇绻姓l連續(xù)兩次不參
加這類議事,后果自負。因為會被其余十九人,視為共同的大道之?dāng)场?p/>
近三百年來,點燃九炷香的機會,其實屈指可數(shù)。
時間由近到遠,劍氣長城被蠻荒妖族攻破,齊靜春護持驪珠洞天,還有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的那場十三之爭等。
而位置最靠前的兩把椅子,幾乎次次空缺,不見身影。
就算難得現(xiàn)身,他們也極少開口言語,至于是否曾經(jīng)與誰心聲說話,天曉得。
來此議事的成員,或者一團云霧,籠罩全部身形,或者用上了障眼法易容術(shù),畢竟沒有誰愿意公然以真身露面。
今天最不同尋常的事情,還是出現(xiàn)了兩把處于居中位置的主位座椅,與之相對。
來此議事的,身份沒有高下之分、貴賤之別,只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不可強買強賣。
當(dāng)然被猜出了身份和境界,私底下的買賣,如何討價還價的具體光景,另說。
不到一炷香功夫,這座“祖師堂”就來了大半修士,紛紛落座椅子。
總計二十二條椅子,其中位置最為特殊的新舊四把椅子,此時依舊空缺。尚未正式議事,就有女修笑著詢問,“司徒夢鯨當(dāng)初連送上門的宗主都不肯當(dāng),怎么愿意跑去下山當(dāng)山主了?在小龍湫祖師堂,給那些晚輩掛像敬香的時候,場面
豈不是很有趣?”
道號龍髯的司徒夢鯨,是小龍湫現(xiàn)任山主。
這就跟一部尚書跑去地方當(dāng)刺史差不多,典型的官位高配。
便有幾位修士眼神玩味,瞥向主持儀式的那位仙人,這座古怪祖師堂明面上的東道主。那位仙人置若罔聞,端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片刻,轉(zhuǎn)移話題道:“已經(jīng)可以大致確認,韓玉樹并未出現(xiàn)意外,前不久他被溫煜喊去了天目書院,萬瑤宗收到了一
封措辭嚴(yán)厲的書院‘請?zhí)?。”很快就有人幸?zāi)樂禍,“溫煜這小子可不簡單,與那淶源書院高玄度在內(nèi)的幾個年輕君子,都是文廟重點栽培對象,以后都是山長起步、要當(dāng)學(xué)宮司業(yè)、祭酒的人
物,韓玉樹不會交待在那邊吧?可別過幾天,天目書院就傳出個消息,韓玉樹已經(jīng)被帶去中土功德林喝茶了?!?p/>
有人也替韓宗主說了句公道話,“溫煜好像還是一位劍修,飛劍神通不同尋常,韓玉樹還真不一定脫得開身。”
“情有可原,但是既定的規(guī)矩不能改。再有一次,他就不用到會議事了。若是一直被關(guān)押在功德林也好,至少不必死。”
不同于始終無人落座的四把椅子,看著那幾個“老熟人”的空位,已經(jīng)趕來此地的在座諸人,心情各異。
這些位置,就算以后有人落座,也換人了。
比如刑官豪素已經(jīng)去往青冥天下,如今身在白玉京神霄城。
何況豪素主動讓出了位置,由親傳弟子杜山陰補位。上次議事,其中一項議程就是商量此事,通過了。
所以豪素的那個位置,此次換由杜山陰補缺落座。
是個劍氣長城出身的少年劍修,名叫杜山陰。
他是頭回參加議事,杜山陰并不怯場,懶洋洋靠著椅背。
他既想在這里見到那位年輕隱官,也不想陳平安現(xiàn)身此地。
有修士詢問這個新人,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卻依舊沒有道破名字,“我想要那個跟在你身邊的婢女汲清,你出個價,只管往高了開價,不用擔(dān)心嚇到我?!?p/>
杜山陰說道:“只要能夠保證讓我在百年之內(nèi)飛升,我今天就把汲清轉(zhuǎn)贈給你?!?p/>
那人嗤笑道:“老子如今才是仙人境,你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退一步商量,保證你成為劍仙,可能性不小。”
仙人傳授飛升法?
年輕人做夢去吧。
這杜山陰,不愧是豪素的唯一嫡傳,有個好師父當(dāng)靠山,說話就是硬氣。
在劍氣長城牢獄內(nèi),與長命形影不離的少女汲清,前者是金精銅錢的大道顯化,汲清則世間谷雨錢的祖錢化身。
杜山陰主動問道:“那枚‘祖泉’化身,如今隱匿在何處,你們誰有確切的消息?”
人間第一枚錢幣,被譽為“祖泉”。
萬年以來,出現(xiàn)過寥寥數(shù)次,在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國都有過驚鴻一瞥的蹤跡,上次他露出馬腳,是在斬龍一役之前,被大修士發(fā)現(xiàn)原來躲在海底龍宮藏經(jīng)樓中。
杜山陰答應(yīng)過師父,在自己劍術(shù)大成、證道飛升之時,就是山上采花賊死絕之日。
好像是因為師父當(dāng)年逃難途中,得到過百花福地的幫助,欠了一份天大人情。
豪素去了青冥天下,這筆債務(wù),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杜山陰頭上。
到底是資歷淺的緣故,沒有人愿意搭理這名年輕劍修。
杜山陰自討沒趣,神色如常。耐心聽著那些山水邸報上很難瞧見的消息。
“五彩天下那位,她來到浩然天下沒多久,就又走了一趟酆都地界。出劍極狠?!?p/>
自然不敢對寧姚直呼其名。
“可以完全確定,皚皚洲劉財神已經(jīng)躋身十四境了。”
“北俱蘆洲那位老真人,合道成功。”
“皚皚洲那邊,除了劉財神在自家祠堂內(nèi)合道成功,不還有一位新十四,差不多時候合道?是不是那個姓韋的?”
“扶搖洲全椒山那邊動靜不小啊,聽說出現(xiàn)了多位奇人異士。”
“寶瓶洲那座山頭,底蘊愈發(fā)深不見底了。哈哈,與人家當(dāng)鄰居的某個婆姨,不知如今作何感想?!?p/>
“嘿,反正她有個手眼通天的好師兄,想必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p/>
“靠師兄橫著走這種幸運事,看遍數(shù)座天下,沒幾個能比她強的。那柳騷包算一個?好像可以跟她掰掰手腕。”
一般來說,此地言語,除去不對十四境大修士直呼其名,大可以無所忌諱,但是當(dāng)聽到有人冷嘲熱諷柳赤誠,便又有人連忙咳嗽幾聲。
沒辦法,別說是鄭居中這個名字,他們提都不敢提,就連要不要說到白帝城,都要好好掂量幾分,而且這種情況,還是在鄭居中躋身十四境之前。
盡量不談與白帝城沾邊的人或事,好像是這邊一個極有默契的規(guī)矩。
在他們閑聊之余,又有修士陸陸續(xù)續(xù)趕來落座。
田婉對于參加議事一向熱衷,總是早早來到此地,今天卻是姍姍來遲,她好像還用上了某種秘術(shù)。這個心傲氣高的婆姨,難得流露出歉意神色,與眾人解釋她為何會多此一舉,“先前著了崔東山和姜尚真的道,尤其是前者,心思縝密,心腸歹毒,會定期翻檢我
的神魂、記憶,我不得不小心些?!?p/>
這位手系紅繩的婦人,望向?qū)γ婺沁吥硞€暫時還沒有補缺的空位置,她不由得感嘆道:“荀老兒,可惜了。”
“若論師兄,某人豈不是更夸張?”
“何止是師兄,先生,道侶,自身運勢,此人哪個差了。”
“洪福齊天,艷福不淺,我們羨慕不來啊?!?p/>
一直托腮聽他們扯閑天的某位女子,微笑道:“提個醒啊,你們談到新任隱官,說話都給我客氣點?!?p/>
有人冷笑道:“奇了怪哉,你跟他不是對立的陣營?”
確實,隱官一脈劍修,是分前后的。避暑行宮的兩任主人,先是本土劍修卻選擇叛出劍氣長城的蕭,之后才是作為劍氣長城外鄉(xiāng)人的陳平安。
她笑道:“我就是提個醒,當(dāng)不當(dāng)真,是你們的事?!?p/>
有一個位次不高不低的中土仙人境,他內(nèi)心正在天人交戰(zhàn),在猶豫要不要與那位鄭先生……哦不對,是那位陳山主通風(fēng)報信。
他思來想去,好像沒必要多此一舉?以“他們二位”的心智,估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在此時,那位主持議事的東道主仙人站起身,沉聲道:“今日議事,不同以往。首先,位置相對的四把椅子主人,都會現(xiàn)身。其次,我們今天都會以真實面容現(xiàn)
身,不愿意如此面對其他人的,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了。”
雖說各懷心思,各有各的權(quán)衡利弊,最終還是沒有一人選擇起身離開此地。
有人比較猶豫,問了個貌似始終沒有人去深究的關(guān)鍵問題,“當(dāng)初創(chuàng)建此地,宗旨是什么?”
相對的四把空椅子,兩邊已經(jīng)各自出現(xiàn)了一位,其中一位渾身道氣磅礴的矮小道士,手持一桿袖珍幡子,道士是跨越天下而來。
道士沙啞開口道:“不曾想故人凋零至此,敘舊幾句都成了奢望?!绷硗庖晃唬瑒t讓人大吃一驚,竟是皚皚洲那位七十二峰主人的韋赦,三千年來幾乎從不外出的他此刻站在椅子旁邊,好像不著急落座,只是伸手扶椅,微笑道:“
早年我也問過這個問題,好像緣于陸掌教的那部著作,內(nèi)外各有一篇,分別名為《齊物論》和《篋》。所以答案就是內(nèi)齊物,外篋。”
眾人開始仔細咀嚼此中深意。在某地與那閽者嬉皮笑臉套近乎、攀關(guān)系的某位道士,霎時間呆若木雞,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開始捶胸頓足,痛心疾首道:“道友你們可莫要坑害貧道??!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貧道就沒有寫過什么齊物論和篋!你們這是栽贓嫁禍,是中傷好人,是陷害忠良哇!貧道也是有師尊師兄可以依仗的人
,退一萬步說,我們還是同鄉(xiāng),走路上見了面要兩眼淚汪汪的,豈可如此……”
陸沉突然停下話頭,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位閽者頭回露出沉思神色,遙遙望向光陰長河的某處隱蔽漩渦。
在那邊,鄭居中找到了一位很難界定是處于當(dāng)下還是未來境地的十四境修士,微笑道:“道友耐心真好,除非面對面,否則陳平安是如何都猜不到是你的?!?p/>
“馬苦玄在這件事上,確實給陳平安出了個很好的謎題?!薄爱吘咕鸵驗楫?dāng)年沒有討要到的那幾十兩銀子,這件事,嚴(yán)格意義上,跟陳平安沒有直接關(guān)系,跟你同樣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你們兩個走到對立面的當(dāng)事人,其實一句話都沒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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