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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武俠仙俠 | 古典仙俠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 更多標(biāo)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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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8章 少年

金鯉宛如古老詩歌里邊的碩人,只是她施展了障眼法,遮掩了極美的容貌。

她的真容,不輸殷霓,而殷霓是與宋聘、聶翠娥齊名的浩然十艷之一。

大綬朝從親貴到京城豪族再到地方士紳,風(fēng)流成性,偶得一二艷美妾婢,引以為榮,非但不會金屋藏嬌,反而唯恐世人不知。

先前他們出了山,繞過皇城,挑選了這間開在繁華坊間的酒鋪,總能看到街上面紅耳赤的醉漢們勾肩搭背,嘴上稱兄道弟著,官宦之家的仕女們,也無任何閨閣禮儀束縛,大大方方花枝招展游街,手里拎著各色紈扇、花燈,已經(jīng)收攤的攤販們,推著小車,臉上略帶著幾分疲憊神色,聞著酒水或是醬肉的香味,眼神有幾分糾結(jié),只好低下頭去,快步推車而過。馬無夜草不肥嘛,懶洋洋的官衙胥吏們賺著一些見不得光的外快,還能抽空去那自家地面的暗娼快活一番,提著褲腰帶走到吆喝生意的胡同,再與門口老鴇埋怨幾句,怎么好久都沒有新鮮面孔了……大綬朝空架子也還是個架子,這邊的世道大體上還是瞧著歌舞升平的。

只是偶爾能瞧見一些身穿便服的精悍男子,眼神凌厲且警惕,在街上快步往來。

大綬朝不是要變天了,是已經(jīng)變天了。在百年間燒過國師劉繞這口冷灶的世族門閥,有人暗中竊喜,覺得家族子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有人心中大恨,覺得瞎了眼才與劉繞酬唱往來,有人無所謂,明兒的大綬廟堂,任由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們世族和士大夫怕什么。

劉叉大碗飲酒,酣暢淋漓,出了文廟功德林,覺得極為痛快,至于被文廟派遣給年輕隱官當(dāng)幾年貼身扈從,算不得什么憋屈事。

陳平安端碗抿了一口酒水,望向?qū)γ娴耐踔欤瑔柕溃骸斑@般莽撞行事,跌了幾境?”

王朱說道:“還行,保住了仙人?!?p/> 金鯉便要忍不住為自家公主殿下打抱不平幾句,好心好意去救你,怎么還不落個好,被說成是莽撞行事?讀書人,狗東西!

王朱曉得她的脾氣性格,以眼神示意她少說話,多喝酒。金鯉便給公主殿下夾了一筷子京城特色的酒糟鹵肉。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文廟那邊多半會給出一個功過相抵的結(jié)果?!?p/> 王朱說道:“果真如此,超乎預(yù)期?!?p/> 私自調(diào)用一海水運(yùn),屬于重罪,擱在遠(yuǎn)古,更是死罪,就該上斬龍臺了,受那斬勘之抽筋剝皮斷頭苦,尸骨往那化龍?zhí)兑粊G。

陳平安說道:“掌權(quán)者的人情味,自古就是一把雙刃劍,你不單單是一海水君,更是天下億兆水裔的表率,多加體會此理。”

金鯉深以為然,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水準(zhǔn),咱們公主殿下,如今可是無數(shù)蛟龍之屬的主心骨,絕不能出任何差錯,被文廟抓住把柄。

王朱說道:“曉得的?!?p/> 陳平安笑道:“怎么個曉得,說說看。”

王朱冷哼道:“當(dāng)學(xué)塾先生當(dāng)上癮了?”

金鯉附和一句,“陳國師管得也太寬了些,管一管藩屬大綬也就罷了,怎么還管到我們水府頭上了?!?p/> 陳平安笑道:“不管的話,金鯉道友這會兒都不知走在哪條道上呢?!?p/> 金鯉一時語噎。確實(shí),方才大駕光臨山頂玉霄宮的奇人異士,略多。也虧得公主殿下出現(xiàn)及時,若是自己沖動行事,豈不是連累東海水府?

陳平安抬了抬酒碗,說道:“何況天上事我都管過了,一座東海水府還管不得?”

金鯉非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與這位說話很沖的年輕人豎起大拇指,“我只敢造文廟的反,你卻敢造老天爺?shù)姆?,輸你一籌!”

陳平安搖搖頭,“周密算什么老天爺,我也只是順道而為。”

金鯉嫣然笑道:“公主殿下降服了我這個地字號反賊,文廟不得補(bǔ)算東海水府一樁功勞?”

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周密才是天字號。

劉繞的親傳弟子,那個即將成為大綬新皇后的少女金鸝,其實(shí)只是因緣際會之下,沾染了她的一些大道氣息。

還有那位女子山君殷霓,她確實(shí)是遠(yuǎn)古天庭的織女轉(zhuǎn)世,金鯉對她們,各有一份大道饋贈留在她們身上。

就當(dāng)是此次幽居別家道場,離開大綬朝的臨別贈禮,繳了房租。她金鯉,恩怨分明,做事清爽,義字當(dāng)頭!

只說當(dāng)年水族氣勢如虹,實(shí)惠好處都是跟著她的兄弟姐妹們的,等到功敗垂成,罪責(zé)與后果,也是她一力承擔(dān)極多。

王朱不來找自己,哪敢露面現(xiàn)身主動去水府找她。隱匿在江湖草莽的反賊,造訪一位藩王府邸,不是密謀造反,還能做什么?

當(dāng)初公主殿下恢復(fù)真龍身份,文廟封正為東海水君,她還是很意外的。她最怕中土文廟名義上是讓公主恢復(fù)自由之身,再讓坐鎮(zhèn)天幕的圣賢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吹毛求疵,等找到了合適的機(jī)會,就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痛下殺手……她信不過文廟,也信不過大驪那頭擅長將利益最大化的繡虎,但是她相信一個愿意拼死護(hù)住整座驪珠洞天凡俗的讀書人,也愿意相信一個在書簡湖鬼打墻的沒讀過書的賬房先生,一個親造出落魄山、讓那小精怪擔(dān)任護(hù)山供奉的年輕山主,一個被陳清都認(rèn)可品行、給予重任的外鄉(xiāng)劍修。

陳平安說道:“金鯉道友去了水府,也別成天想著攛掇王朱造反?!?p/> 金鯉撇撇嘴,笑道:“陳國師這種話就說得粗淺無見識了,翻看歷朝史書,亡了國的人間王朝,誰不是皇帝在造自己的反?別人造什么反,造得了什么反?!?p/> 陳平安笑道:“昏君與奸臣總是相互成就,才能成雙成對青史留名。”

金鯉呆住,她憋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反駁的由頭,悻悻然道:“也有些歪理?!?p/> 王朱忍俊不禁,突然間覺得金鯉這個煩人的話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劉叉抬起頭,望向一個在街巷拐角處鬼鬼祟祟的老道人,瞥了眼就不再多看,繼續(xù)喝酒。

陳平安招招手,“仙槎前輩,過來一塊喝酒。”

老道人搓著手,總不好意思坐在王朱或是金鯉身邊,傳出去容易說閑話,被桂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見異思遷了。

所以顧清崧就伸手推了推盤腿坐在長凳上的大髯游俠,劉叉無動于衷,老舟子便是開始發(fā)揮本命神通了,大罵劉叉你褲襠拉屎沾住凳子啦?在文廟功德林讀了幾天書曉得禮義廉恥了,怕熏了一鋪?zhàn)踊ㄥX買罪受的酒客?如此奇效,多關(guān)你幾天,你不得坐過冷板凳就去吃豬頭肉啊,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各地文廟給劉叉的掛像磕幾個響頭,打自己幾耳光,當(dāng)年怎么有臉與圣人劉叉同桌喝酒的……

劉叉總不能打他一頓,若說跟此人當(dāng)街對罵的勾當(dāng),劉叉也做不出來,只好挪了挪屁股,自顧自悶了一碗酒。

顧清崧一坐下,說道:“陳平安,我與你也不必說什么矯情話,今夜厚著臉皮湊過來,不為喝酒,有事相商?!?p/> 陳平安笑道:“放心,我到了蠻荒,一定會去探望陸沉?!?p/> 顧清崧問道:“只是探望嗎,就不能仗義相助,救上一救?”

大概這是顧清崧除了桂夫人之外,跟人言語,頭一遭如此小心翼翼,半點(diǎn)不豪橫。

陳平安說道:“我肯定會量力而行,你別抱有過高的期望,務(wù)必將心中的預(yù)期放低些?!?p/> 顧清崧心領(lǐng)神會,有這么個口頭承諾,足矣!陳小友說話做事一向如此縝密,也難怪他能夠熟稔女子心思,姜尚真、米裕之流的騷包,能算個屁的花叢老鳥,對上陳小友,差距何止是道里計……老舟子心情大好,打算再與陳平安討要幾個錦囊妙計,他與桂夫人,這么一樁好姻緣,被世道蹉跎久矣,雖說被陳平安指點(diǎn)過后,八字有了一撇,卻還是差那么一點(diǎn)火候,老舟子心中有了計較,一抬臂,“掌柜的,上好酒!”

老道人很快就喝高了,喝得眼淚鼻涕一大把,但是很奇怪,醉酒丑態(tài)的老道士,反而沉默寡言得像個啞巴,只是一碗酒接一碗。

陳平安幾次勸酒無果,只好拿出殺手锏,說你再這么喝下去,我就去與某人告狀了……老道人打了個激靈,頓時起身告辭,不忘跟那趴在柜臺上欣賞美景的掌柜結(jié)賬。

手中沒有竹蒿走在陸地上的老人,身形踉踉蹌蹌,極犟,絕不散了酒氣和退了酒勁,在喧嘩熱鬧的市井街道上漸行漸遠(yuǎn)。

曾幾何時,夕陽里,西風(fēng)呼呼吹著,一個未來會說出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的年輕道士,牽著一匹年邁羸弱的瘦馬,晃晃悠悠,慢慢走在通往大海的古道上。

從陸地到了海濱,放馬歸山,錢囊空空的道士賒賬雇傭一位舟子,乘船出海,看過最明亮的明月與星空,見過最壯觀美麗的東海日出與天邊晚霞,也吃過一頓接一頓難以下咽的海魚燉鍋,故而道士御風(fēng)離開家鄉(xiāng)天下之時,宛如人間一輪海上生明月,拜師不成的撐蒿舟子嚎啕大哭,傷心極了。

等到顧清崧終于舍得離開酒桌,補(bǔ)上位置,一個白衣少年躡手躡腳偷摸過來,驚嘆道:“哇,劉叉!大活人唉。”

劉叉頭也不抬,崔東山拿一只雪白袖子輕輕擦拭桌面,笑問道:“劉叉,如果讓你去做掉仰止,做不做?”

劉叉說道:“我只是個護(hù)院,不是拿錢辦事的刺客,相信陳平安也做不出這種雇兇殺人的行徑?!?p/> 崔東山歪著肩頭倒向劉叉那邊,伸手擋在嘴邊,壓低嗓音說道:“糾正一下,你跟仰止都不是人?!?p/> 劉叉扯了扯嘴角,也不跟這滿嘴噴糞的白衣少年一般見識,真有本事怎么不跟顧清崧坐一桌?

金鯉同樣不計較“繡虎”的含沙射影,只是感嘆一句,“你若是早生三千年,當(dāng)年與我一起造反,成與不成,還真兩說?!?p/> 王朱氣笑道:“滿腦子都是‘造反’倆字是吧?”

金鯉正色道:“看來我是該君子三省乎己?!?p/> 崔東山驚嘆道:“大綬京城真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遍地可見的讀書種子!”

金鯉想起桌對面少年也算是個仿冒的崔瀺,就忍了崔東山的挑釁,她只是好奇問道:“韓老兒真放心我去了公主殿下的水府?”

那可是她起家的東海地界!非是她夸耀自己的功業(yè)和聲譽(yù),五湖四海的道脈香火,比起陸地仙府門派相對穩(wěn)固,當(dāng)世多少海底宮闕,水裔做主的門派,如今還在密室之內(nèi)偷摸掛著她這位老祖的掛像?

陳平安說道:“當(dāng)然不放心?!?p/> 金鯉愈發(fā)疑惑,斜眼那位大髯漢子,她試探性問道:“文廟擱這兒釣大魚呢?”

劉叉笑了笑,崔東山拍手叫絕,“褲襠都是黃泥巴,不是也是啊?!?p/> 陳平安提著酒碗,說道:“只要你們不逾矩,中土文廟就不會故意挑事,玩那以絕后患一套的陰謀詭計。同理,只要文廟沒有找你們的麻煩,你也別蠢蠢欲動,將文廟當(dāng)做傻子。金鯉道友,是敬酒,是罰酒,全在你的一念之間?!?p/> 金鯉沉默片刻,驀然笑顏如花,提起酒碗,“來,斗膽讓陳先生敬我一個酒。”

陳平安笑著遞過酒碗,輕輕磕碰一下,各自一飲而盡。金鯉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酒,“誰敬我,我就敬誰更多,陳平安,我連走三個?!?p/> 王朱眼神幽幽道:“當(dāng)我是個擺設(shè),只會被金鯉挑唆,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金鯉臉色惶恐道:“公主殿下,這話誅心了,賤婢豈敢僭越行事?!?p/> 陳平安淡然道:“金鯉道友,文廟之所以肯放你返回根基牢固的東海水域,不放心你,只是因?yàn)榉判奈?。簡而言之,我就是東海水府在文廟那邊的擔(dān)保人。如果有一天,你敬酒不喝喝罰酒,讓我覺得難辭其咎,不得不去文廟那邊負(fù)荊請罪,那我一定在荊條上邊先系掛好一顆腦袋?!?p/> 金鯉抬起手掌,陳平安愣了愣,她大笑道:“愣著干啥,擊掌為誓!”

陳平安只好抬手與之擊掌,不料金鯉攥了攥他的手掌,哈哈笑道:“揩點(diǎn)油?!?p/> 崔東山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啥都沒看到。這婆姨,真是天生干造反這門行當(dāng)?shù)囊粔K好料。

見先生好像在思量著什么,崔東山問道:“先生,想啥呢?!?p/> 陳平安說道:“下任大驪國師的人選?!?p/> 崔東山有些尷尬。

陳平安心目中的首選當(dāng)然是崔東山。

崔東山將功補(bǔ)過道:“先生覺得曹晴朗咋樣?”

陳平安搖搖頭。倒不是一定要讓曹晴朗擔(dān)任青萍劍宗的下任宗主,只因?yàn)樽约旱倪@位得意學(xué)生,是最有希望做那第一流醇儒的。

崔東山又給出兩個名字,“曹耕心,或是袁正定?”

這對家族和官場冤家,早年本就是當(dāng)作儲相栽培的,其實(shí)還有一些年輕人,悄無聲息的都被淘汰掉了。

陳平安說道:“有沒有非大驪本土人氏出身的年輕官員,年紀(jì)大概在三十五歲?!?p/> 崔東山問道:“容魚那邊沒有類似的檔案?”

陳平安搖頭道:“沒有?!?p/> 崔東山說道:“回頭我找那位大都督合計合計,他跟柳清風(fēng)一直關(guān)系不錯,說不定有些心得、說法?!?p/> 老聾兒帶著新收去暫不記名的徒弟張英找來這邊,以心聲告訴自家山主,陸芝這撥劍修已經(jīng)動身返回南婆娑洲的龍象劍宗。

齊廷濟(jì)率先趕去了歸墟渡口,等著米裕去那邊匯合,同走蠻荒。

其中黃陵和宣陽,根據(jù)斜封宮臭椿道人提供的線索,打算近期一起去金甲洲的古遺跡邙山,秘密尋找那位道號清廟、名為周頌的女子鬼仙。若能順便將那位大名鼎鼎的“劍仙徐君”拐騙到了龍象劍宗是最好。

王朱起身說道:“走了。”

金鯉跟著起身,伸了個懶腰,天大地大,碧波萬里,自己定要輔佐公主殿下將東海水府成為第一水法道場。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yuǎn)?!?p/> 金鯉明眸皓齒,秋波流轉(zhuǎn),姍姍然施了個萬福,柔媚笑道:“陳公子萬千珍重,記得多去水府串門做客呀,奴婢萬千期待。”

陳平安黑著臉置若罔聞。

劉叉喝酒看熱鬧都不花錢,覺得有趣,也有陳隱官你吃癟的時候。

酒桌旁。

一肚子花花腸子、一路上想著如何先學(xué)會仙家隱身法、再學(xué)山上穿墻術(shù)的的世家少年,真見著了正經(jīng)的良家美人,反而膽怯。

來了一位管事模樣的老者,帶著幾位孔武有力的青壯家丁,瞧見了街邊酒桌旁的少年身影,三步并作兩步湊近過來,“英官兒,可把你找著了,快快回家,老爺已經(jīng)急得火冒三丈了,與我們放出話來,一個時辰之內(nèi)再不把你帶回家,就要打斷你的三條腿。

張英卻是曉得是失心瘋的國師劉繞,要讓大綬京城在未來十?dāng)?shù)年、甚至是數(shù)十年間再無花前月下的旖旎夜景了。

少年也猜不出酒桌那幾位古怪人物的身份,跟家族管事介紹說道:“我剛剛認(rèn)了一位師父,要隨他入山修行仙法?!?p/> 老管事聽也不聽這些不著調(diào)的混賬話,只是催促道:“英官兒,認(rèn)了師父能學(xué)仙術(shù)自是好事,只是你先與我們一起回府?!?p/> 老聾兒看了眼山主,陳平安笑道:“你陪著少年一起回趟家,讓他的家人放心,相信離家登山,屬于游必有方。如果對方實(shí)在不信你的話,怕少年誤入歧途,耽誤了科考前程不說,還害了他的性命,你可以表明次席供奉的身份?!?p/> 大綬朝的達(dá)官顯貴,別管各自家族底蘊(yùn)深厚如何,一個個的眼界總是不低的,老聾兒點(diǎn)點(diǎn)頭,“從張英做派見其家風(fēng),估計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精明人,不搬出這層身份,絕無可能帶他離開大綬?!?p/> 張英好奇萬分,哪座道場哪個門派的次席供奉?只是少年心中難免失落,一位地仙便能擔(dān)任次席供奉,那座山頭,想來不高?

不如別去了吧。聽說去山上修仙既清閑又苦悶,很無趣的。哪有在山下讓姐姐們揩油來得開心?家境殷實(shí)的少年郎有個特殊嗜好,去了青樓,定要喊來一位生意最為冷清的姐姐,花錢找罪受。所以年紀(jì)輕輕的,便贏得了一個“青樓及時雨、勾欄呼保義”的美譽(yù)。

迎來送往慣了的老管事眼尖,早就煉出了一雙火眼金睛,方才只是視線一掃,便看出了這位氣態(tài)雍容的青衫男子,便是這桌酒客的話事人,他一邊想著如何與巡城司衙署打點(diǎn)關(guān)系,查一查這撥仙師的關(guān)牒,確定籍貫身份,一邊拱手作揖,畢恭畢敬說道:“諸位仙師贖罪個,招待不周,明天我們府上定會設(shè)宴款待貴客,英官兒有幸拜師一事,畢竟事關(guān)重大,家主絕不敢怠慢,卻要從長計議一番。”

陳平安起身笑道:“設(shè)宴款待就不必了,我要連夜返回道場,就讓甘供奉陪你們英官兒一起回府,至于他們能不能成為師徒,何時學(xué)習(xí)登山法,全看雙方的緣法了?!?p/> 劉叉站起身,接下來總是跟在陳平安身邊晃蕩了。

老管事使了個眼色,一位家丁隨從便去柜臺結(jié)賬,卻被告知已經(jīng)有人幫忙結(jié)賬了。

少年驀的下定決心,不去山上當(dāng)神仙了。

亂世一來,那些身世本就可憐的女子又能怎么辦?他能照顧一個是一個。只是少年自己心中也犯嘀咕,刀光劍影,鐵甲錚錚馬蹄陣陣,無數(shù)豪門世族的匾額都可能要被砸碎了個稀巴爛,膏腴貴胄富家子尚無立錐之地,他真能照顧到她們嗎?就自己這唇紅齒白的俊俏相貌,可別賣屁股……不如還是跟著半路師父一起上山躲避亂世?少年內(nèi)心糾結(jié)極了,去桌上倒了一碗酒,豪放滿飲這一碗不常喝的土燒,真想就此醉倒,等到睜眼醒來之時,又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光景了。

崔東山笑道:“老聾兒好運(yùn)道,收了個好徒弟?!?p/> 老聾兒笑呵呵不說話,看來除了在山中傳道授業(yè),自己也該時常來山下走動走動。

陳平安說道:“張英,你先去劉繞的那邊待幾年,何時跟隨甘棠登山,確實(shí)需要從長計議?!?p/> 老管事聞言錯愕不已,如今的江湖騙局不高明啊,張英卻是問道:“哪個劉繞?”

陳平安笑道:“就是你覺得瘋了的那個劉繞,他剛剛返回國師府,你現(xiàn)在去投靠,對自己對家族對大綬都有些好處?!?p/> 張英無奈道:“你這人說話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堂堂國師府那么高的門檻,也是我這種末流紈绔子弟能夠跨過去的?被亂棍打出,醫(yī)藥費(fèi)誰出?”

陳平安也沒解釋什么,祭出三山符,帶著劉叉徑直離開了大綬京城,崔東山和老聾兒需要略作停留,稍晚返回落魄山。

老聾兒愈發(fā)眼神慈祥,這徒弟,說話耿直,隨師父樣,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

崔東山捧腹大笑,指了指國師府那邊,“劉繞的門檻有這么高,他自己都不知道啊,劉繞劉繞,別裝聾作啞了,速速來此拜見你們大綬朝膽略第一人,揀著寶了,莫要放漏給外人……”

當(dāng)板著臉的劉繞果真現(xiàn)身此地,聰慧少年便恍然醒悟,那位氣態(tài)溫和的青衫酒客,就是先前金鑾殿上的大驪國師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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