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六百五十章 江湖

次日天剛蒙蒙亮，妙錦起床服侍朱高煦穿戴衣冠。

因?yàn)槿胨疤v，她一大早起來還有點(diǎn)迷糊，好像沒睡足。她的腦海中殘存著昨夜私密的親近，此時便一邊忙著，一邊關(guān)心、叮囑高煦好生吃早飯，又說了一些簡單的話。

等朱高煦離開乾清宮，妙錦收拾一番，也乘貴妃的轎子走了。

妙錦在轎子上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宏偉的正殿，心里想：高煦說得不錯，這皇帝寢宮不像是家。周圍有很多宦官宮女、輪流在此上值，或許在宮人眼里，乾清宮只是一處上值的“衙門”罷了。

回到西六宮那邊的貴妃宮，便有宦官上來拜見，告知妙錦：“皇后在坤寧宮召見諸妃嬪議事?！?p/> 妙錦忽然想起昨晚高煦說的話，說妙錦常常不去拜見皇后。于是她很快回應(yīng)道：“我這就去坤寧宮?！?p/> 宦官有點(diǎn)意外，高興道：“奴婢即刻回稟皇后。”

妙錦先去自己的貴妃宮整理了一番妝容；昨日穿戴去乾清宮的常服，倒不用換了。因?yàn)榻袢毡囟ú皇巧趺吹涠Y，妙錦穿這身去見皇后，正好合適。

從西六宮去坤寧宮非常近，走坤寧宮西邊的一道門樓、穿過紅色宮墻，就能看見坤寧宮的大殿了。

妙錦走進(jìn)正殿時，見里面或坐或站、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她算來得遲了。除了朱高煦的那幾個妃嬪，妙錦注意到馬恩慧、郭嫣二人也坐在靠南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有職位的太監(jiān)，以及一群新封的女官。

馬恩慧這種人居然能被皇后召見？可能是因?yàn)榛屎笙胱屗憬愠碜邉?，又不能對身份同樣特殊的馬恩慧厚此薄彼，所以才同時召了馬恩慧。

眾人紛紛側(cè)目，都向妙錦投來了目光。大概是她少有過來走動的緣故。

妙錦感到有點(diǎn)尷尬，特別是旁邊的姚姬與杜千蕊二人看她時，她覺得很不自在。不過那個驚艷的“小尼姑”姚姬倒還友善，向妙錦微笑著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

還有那馬恩慧，妙錦看到她心情更是復(fù)雜、糾纏不清。

妙錦暫且沒有理會她們，保持著從容鎮(zhèn)定，走向北面的皇后郭薇面前。她屈膝執(zhí)禮道：“臣妾拜見皇后?！?p/> 郭薇立刻露出了笑容，她很高興的樣子，聲音也輕快起來：“貴妃免禮。位子留著的，你坐下說話罷?！?p/> 妙錦上身前傾，又道：“謝皇后賜坐?！彼痤^，用不經(jīng)意的眼神看了一眼郭薇，心道：當(dāng)初高煦娶了郭薇，似乎也是件好事。

以前郭薇做漢王妃的時候，妙錦便對她的印象不錯，覺得是個好女子。現(xiàn)在變成了這樣的關(guān)系，郭薇也毫無惡意，而且好像把以前叫過“小姨娘”的事忘了似的、從來沒有再提過！

郭薇見人都來齊了，便開口道：“今日叫大伙兒過來，有兩件事，本宮先說內(nèi)宮監(jiān)的事。這里有一副圖，叫作‘避雷針’，內(nèi)宮監(jiān)安排人手，在各大殿修好此物；此乃圣上的旨意?！?p/> 一個太監(jiān)拜道：“奴婢遵旨！”說罷走了上去接圖。

郭薇把手里的圖拿給一個女官，又道：“圣上說夏天到了，怕有雷擊中大殿，此針顧名思義可以避雷?！?p/> 坐在妙錦對面的皇貴妃沐蓁，好奇地問道：“那么神奇？”

賢妃姚姬輕掩朱唇，輕笑道：“圣上可是在承天門上、與上天講過話的，說不定是老天爺告訴圣上的法子?！?p/> 那太監(jiān)也見事，聽到皇妃們的話，便把圖拿去給沐蓁看。沐蓁看罷，“撲哧”一聲笑出來，她似乎頓時便意識到失禮，臉也馬上紅了。

別的妃嬪看了那張圖，也無不莞爾。這讓妙錦生出了好奇心，等她看到那圖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圖畫得非常拙劣，還帶著幾分滑稽。

若非大伙兒都知道高煦寫得一手好字，不然看到這圖、非覺得他不識字不可！

雖然皇后之下，沐蓁與妙錦地位最高、分別坐在左右側(cè)首，但妙錦除了與皇后說了一句話，便再也沒有吭聲。她不是很想被大家注意。

不過馬恩慧仍然一直在留意妙錦。妙錦轉(zhuǎn)頭看她時，果然立刻捕捉到了馬恩慧的目光！馬恩慧與她對視了片刻。

馬恩慧仿佛“無中生有”一樣露出了笑容，向妙錦輕輕點(diǎn)頭致意，自然地化解了剛才的尷尬。做過皇后的人，應(yīng)變還是很得體的。

妙錦也只好回以微笑。

看到馬恩慧，妙錦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場面：香案燭臺、地板上的洞。

不錯！那正是奉先殿的地道，如今應(yīng)該不在了?？墒?，當(dāng)初妙錦跟著高煦奔入奉先殿、覺得走投無路之時，正是那處地道讓處境柳暗花明！

告訴高煦地道的人，便是馬恩慧。高煦不止一次念及此事，說馬恩慧對他有恩。

妙錦當(dāng)然也是感激馬恩慧的。不過妙錦對她的心情，并不止感激那么簡單！

也不是嫉妒，高煦那么多女人，實(shí)在嫉妒不過來；且這馬恩慧與高煦的情義，應(yīng)該不是男女之情。妙錦的情緒矛盾，是因?yàn)榱硪患隆?p/> 妙錦還是建文奸諜的時候，馬恩慧的爹馬全自稱“馬公”，正是經(jīng)略北平奸諜事宜的人！

后來因?yàn)轳R全是建文國丈，身份太過顯眼；所以“馬公”又換了一個人，變成了宦官王寅的義父，第二任馬公究竟是誰、此時妙錦還不知道。而之后，馬全是不是還在參與北平奸諜事務(wù)、又做了些甚么事？妙錦也不知道。

但是馬恩慧當(dāng)然知道、她爹干過的事！她是建文的皇后、馬全的嫡女。之所以妙錦如此肯定馬恩慧知情，卻不是因?yàn)轳R恩慧的身份；而是馬恩慧早在建文年間，就見過妙錦了。

當(dāng)初妙錦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的千金，要她去做道士、奸諜，她是不愿意的。為了讓她效力，除了景清的父命難違；還給妙錦許諾，事成之后做建文的皇妃。出面的人正是皇后馬恩慧！

當(dāng)然最后起作用的是父命，妙錦根本不想

做甚么皇妃。

馬恩慧當(dāng)初的話還隱隱在耳：你長得國色天香，除非服侍皇帝，不然真是委屈了。你辦好了事，以后我們就是姐妹了，本宮必會好好待你……

現(xiàn)而今，妙錦穿著貴妃的常服，一身冠服珠光寶氣；馬恩慧卻褪下了華貴，穿著素凈的衣裳，默默坐在后面。

真是世事難料！妙錦倒沒有甚么揚(yáng)眉吐氣的心緒，只是不知道馬恩慧此時是否介懷？

就在這時，新皇后郭薇的聲音道：“今日第二件事，本宮是要諸位妃嬪女官，平素注重修身養(yǎng)德。仁孝皇后（徐）著有《內(nèi)訓(xùn)》二十篇，曰德行、修身、慎言、謹(jǐn)行、勤勵、節(jié)儉、警戒、積善、遷善、崇圣訓(xùn)、景賢范、事父母、事君、事舅姑、奉祭祀、母儀、睦親、慈幼、逮下、待外戚。

本宮著人刊印了《內(nèi)訓(xùn)》，今后宮諸妃嬪、女官，一人一冊。你們回宮后，每日誦讀修身養(yǎng)性，背誦到心里。下月初查‘德行’篇，背不下來的人停發(fā)月俸，直到背誦下來。你們可有異議？”

坐著的人站起來，眾人紛紛屈膝道：“臣妾等謹(jǐn)遵懿旨！”

妙錦有點(diǎn)意外，沒想到郭薇挺會當(dāng)皇后的。這一招不僅能建立道德規(guī)矩，還能通過賞罰、彰顯皇后權(quán)威！不過也有可能不是郭薇的主意，說不定有人給她出謀劃策呢？

“來人，分發(fā)下去?！惫钡?。

幾個宦官抬著箱子進(jìn)來了。大伙兒看了一眼那箱子里的書冊的厚度，許多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氣。二十篇的書，總共的厚度并不厚，又要求大家分作二十次背誦，難度是很小的。

不過并非所有人都高興。這時妙錦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馬恩慧，便發(fā)現(xiàn)人群里、唯一不高興的人就是馬恩慧！

馬恩慧作為建文朝的皇后，顯然對“燕王”夫婦沒甚么好感。這會兒要她背誦仁孝徐皇后的書，恐怕她會感到很屈辱。

這件事，有可能本身就是針對馬恩慧的手段？所以今天才會特意把馬恩慧也召來坤寧宮。

妙錦覺得這不像是郭薇的手段，應(yīng)該是那個給郭薇出謀劃策的人所為！那人究竟是誰？應(yīng)該便是與馬恩慧有恩怨的人。

一時間妙錦沒有看出端倪。不過沒一會兒工夫，她便想到了姚姬！

理由是姚姬與皇后親近，早在漢王府上時、妙錦就知道她倆關(guān)系好了；而且如今姚姬身份也不低，屬于皇妃。所以郭薇是可能聽從姚姬出主意的。

那姚姬與馬恩慧，也有舊怨嗎？

……坤寧宮的會見結(jié)束了，一切都合乎禮儀。修繕宮殿、教化妃嬪，皆是值得稱道之事；大家也是客客氣氣地守著各自的規(guī)矩，好像甚么也沒發(fā)生。

但妙錦剛來聚會一次，便已感覺到了其中的爭斗。她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能幸免，似乎很快便已牽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