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老氣橫秋

古樸的院子里，楠竹與常青樹讓環(huán)境更添幽靜，圓形的洞門姿態(tài)典雅。不知何處還種著茉莉花，只聞其香，不見其影。

高煦是一身青色筆挺的現(xiàn)代服裝、腳上穿著皮鞋，身邊的妙錦卻身著襦裙，倆人慢慢地走著。此情此景讓高煦覺得，既不像古代，也與現(xiàn)代的記憶內(nèi)容不盡相同。

妙錦好像在尋思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著高煦：“我還記得、你書房里的泡面氣味，還有亂糟糟的頭發(fā)和胡子?！?p/> 高煦轉(zhuǎn)頭笑了一下。

妙錦又道：“你之前應(yīng)該心理壓力挺大吧？先前還說什么、就是在賭博之類的話?！?p/> 高煦道：“那個題材劇本沒選錯，但劇本并不能決定一切。我又不是很懂制作，當(dāng)然像在賭博。而且之前我完全沒底子，不太能輸?shù)闷?。若是虧了本，現(xiàn)在的處境、恐怕不是這樣的場面了?！?p/> 妙錦想用肢體動作安慰他，但纖手抬起來又放下了，她可能意識到了這個地方不一般。她便抬起頭，露出了一個難以描述的勉強笑容。光潔的臉龐、水靈的眼睛，一笑一顰都非常細(xì)膩生動。她還沒說話，高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關(guān)心，心里也感受到微妙的暖意。

“大家都說你能耐，好像沒人在意你之前的艱難心情?！泵铄\柔聲輕嘆道。

高煦淡然道：“不是很正常嗎？”他頓了頓又道，“敢情電影院的觀眾，還會在乎電影幕后一個個畫面拼湊的無聊？”

妙錦再次打量他，想了想說了一句：“老氣橫秋?！?p/> 高煦又脫口道：“你確實有資格這么說我。”

妙錦掩嘴輕笑了一聲，收斂笑容道：“不管怎樣，如此局面、確實讓我挺高興。這樣吧，我得獎勵你，可以答應(yīng)你一個過分的心愿?！?p/> “什么樣的心愿？”高煦立刻來了興趣，淡定的神態(tài)也沒穩(wěn)住。

妙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高煦好一陣沒說話，心里忍不住在琢磨，究竟什么叫過分的心愿。

不知不覺，倆人已經(jīng)在這個院子里走過了一圈。這時見到韋承華迎面過來了，他招呼道：“小劉，你們在這邊?。俊?p/> 高煦看過去：“吃飽了飯，剛才在周圍轉(zhuǎn)了轉(zhuǎn)?！?p/> 韋承華也穿著正裝和皮鞋，比上次見到他穿睡衣的時候精神多了。他看起來還是比較沉穩(wěn)的，不像年輕人那樣一驚一乍容易激動。不過今天韋承華的態(tài)度，明顯不一樣。

他雖然暫時沒有說什么，但上來就只招呼了高煦，沒有理女兒，然后走到了高煦的身邊并肩而行。這些舉止都能讓人有清晰的感覺。

高煦之前在心里琢磨過人腦和人工智能。這時又閃過一絲感悟，相比之下，人腦思維模糊不精確，但更加復(fù)雜多樣細(xì)致。或許這便是人有感覺的理由之一？

韋承華說道：“剛才主家一直在夸你?！?p/> “是嗎？”高煦微笑著回應(yīng)了一聲，沒有多大的反應(yīng)。

韋承華又語重心長地說道：“當(dāng)然，我也覺得小劉為人不錯，有心胸，很識大體，打交道的時候讓人放心。不過主家能這么夸你，倒有點意外，他很少像這樣，剛見過一面就夸人?！?p/> 高煦道：“可能正如他所說那般，咱們有緣吧?！?p/> 韋承華沉吟片刻，輕輕搖頭道：“想來也有點奇怪，你還當(dāng)眾反駁過他的觀念?！?p/> 高煦回想了一會兒，恍然道：“您是說，談理念的時候？”

“對?！表f承華道。

妙錦意味深長地插了一句：“你們不都是商人嗎，真是閑得慌?！?p/> 高煦轉(zhuǎn)頭道：“我確實是閑得，韋忠明先生可不是。他那種級別的，應(yīng)該肯定可以影響內(nèi)閣成員，做大生意不理這些東西不行。不過此前他先提起話題，咱們便也只是隨口聊聊，說得很抽象。沒啥實際具體的東西，畢竟我也不太懂。。”

韋承華道：“或許主家先是對你印象很好，然后才能額外容忍。”

“我并沒有反駁他。”高煦終于忍不住糾正韋承華。

“啊？”韋承華面有困惑之色。

高煦只得準(zhǔn)備解釋，徐徐道來：“主家的觀念，大概是精英治國，我并沒有說他不對；而是在大方面附和他的時候，作了一些補充。所以我說了一句富豪‘最需要的東西’安全感，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然后才強調(diào)‘大眾與精英，不能用道德評判’。

幾千年以來那么多教訓(xùn)，還不夠說明靠官吏的道德自覺、完全不可靠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選擇，理性才是出路。就算提出這些理念的人是西方人，也不必過分排斥外界故步自封；于是我又說了人類應(yīng)該相互學(xué)習(xí)。我不是很了解現(xiàn)狀，先不管說得對不對，但整個言論是可以自洽的。

我為大眾的道德說話，只是想強調(diào)公眾監(jiān)督的必要。而且究竟是不是精英、不能只用財富資產(chǎn)來衡量，公眾正好能讓那些假精英現(xiàn)形。大眾有時候不辨是非，只是因為信息不對稱，根本無關(guān)道德。”

韋承華聽到這里，恍然道：“原來還有這么多言外之意？我先前竟然完全沒聽出來?！?p/> 高煦道：“都是商人嘛，大多人想這些事沒用，但主家是肯定聽出大概了的。韋老不是說主家夸我？他沒聽懂就不會夸?！?p/> 韋承華用驚訝而復(fù)雜的目光打量著高煦。而妙錦卻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態(tài)，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

“小劉年紀(jì)輕輕，懂得挺多吶?！表f承華脫口道。

高煦搖頭笑道：“書上看來的，只能說抽象的東西，清談大抵就是如此。要是說時事，我分分鐘就現(xiàn)形了。”

韋承華也搖頭道：“不，不，紙上的東西蒙不了主家?！?p/> 高煦忙道：“韋老不用多想，就是這樣的?！?p/> 妙錦搖頭苦笑了一聲。

高煦一本正經(jīng)道：“韋老一定知道《孫子兵法》與《戰(zhàn)地觀察者》這兩本書吧？”

韋承華道：“知道，都是名著。”

高煦道：“《孫子》講究戰(zhàn)略上的智慧，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戰(zhàn)術(shù)上卻很粗糙；后者恰恰相反。人們談?wù)摗秾O子》，不需要有戰(zhàn)場親身閱歷。而咱們明國人就愛談戰(zhàn)略、理念這樣的大話題，主家要談這方面的東西，正好就投機了。”

韋承華點了點頭：“有道理?！?p/> 三人走到了池邊的一個小亭子邊，便一起走了進去。

高煦隨手指著石凳，“咱們坐會兒?！?p/> 動作自然而然，很有一種處變不驚、從容淡然的氣度，與韋承華的言行相比，也毫不顯得浮躁。韋承華坐下來也沒急著說話，看了一陣水面。高煦便陪著他看風(fēng)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相處很自然，不必緊張地尋找話題。

唯有妙錦在欣賞高煦舉止的同時，臉上露出了譏笑的笑容，眼睛里好像在說：我沒說錯吧？你就是和老頭談得來。

很有點恃寵而驕的嫌疑。

韋承華主動開口，感嘆道：“這次我算是看走了眼?！?p/> 高煦笑了笑：“很正常?！?p/> 韋承華又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小劉可別往心里去。我承認(rèn)當(dāng)時確實沒太重視?！?p/> “小婉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種人?！备哽戕D(zhuǎn)頭看著妙錦笑道。

妙錦也煞有其事地幫著說：“劉剛不會在意這種事的。他和男的打交道，大多時候只在乎利弊。”

高煦愕然看著她，心說：你是在幫我說話嗎？

好在韋承華也算一個和藹的老人，有時候稍顯勢利、可能會看不起別人，但鋒芒早已不在。他“呵呵”笑道：“商人嘛，這樣沒什么不好?！?p/> “韋老別誤會，我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备哽愫醚缘?。

妙錦學(xué)著他的動作口氣，故意裝男聲道：“只不過大多人，本來就沒多少感情可講?！?p/> 高煦伸手指著她，嘆了一口氣，無計可施。

韋承華伸手摸著胡須，笑了一聲，轉(zhuǎn)頭對妙錦道：“沒個正形，讓人笑話。”

高煦注視著妙錦的樣子，又想起了往事，感受有點復(fù)雜，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欣慰，有些莫名的感念。

韋承華忽然道：“對了，我剛才還想起了一件事，得拿那幅字去鑒定一下?，F(xiàn)在記性不太好了，小婉記得提醒我?！?p/> 高煦點頭道：“我也建議這樣?！?p/> 韋承華道：“一幅字，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不過可以借此看清一個人?！?p/> 高煦附和道：“關(guān)系太近的人，如果心術(shù)太歪，確實有點危險。早些吃點小虧，反而是好事?！?p/> “爹那個有錢的合作伙伴，好像也是那朋友引薦的吧？”妙錦冷笑道，“跟您說過，那兩個人都不可靠，您不相信就算了，還老是教育我。耳朵都聽出繭，真是沒遇到過您這樣的爹。”

韋承華教訓(xùn)道：“怎么說話的，你還要幾個爹？”

高煦面帶笑容，旁觀著沒有吭聲。他心道：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原來您老還沒去鑒定??？這會兒倒想起來了。

韋老的習(xí)慣，似乎還是只認(rèn)人、不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