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天圖 第十九章 無盡峰(上)

天九刃閉關的第八個年頭，也是洛長風對莫道交代因果坦誠以待的五年之后。觀察了五年，也調查了五年，這位年輕的‘天機老人’終于擇定立場。于是在某個殘月和滿天星辰都暗淡失色且烏云籠罩的深夜里，兩人跳崖而下，穿過一百零八宿鎮守的水簾洞禁地，出現在帝無淚面前。

死寂的石室里，帝無淚時輕時重的呼吸似山風拂林葉，再不似以往綿長而無聲，鐵鏈碰撞摩擦的聲音如刀劍相擊，銳意刺耳。

狼狽的帝無淚緩慢地抬起頭，帶著倦意和疲憊的眼睛瞥了洛長風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莫道，神色閃過一抹訝異，很快又恢復如常。

“你終于來了。”帝無淚輕笑。

“你知道我會來？”洛長風說道。

莫道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帝無淚不易察覺的那抹神色，雖說曇花一現，卻被他捕捉眼底，由此證實了自己的抉擇無誤。

帝無淚幾聲干咳，呼吸粗重紊亂：“鈞天殘圖，有五部圖錄集于本座一身，無論我是死是活，回去與否，你總要知道它們的下落。”

洛長風沒有答話。

帝無淚再次抬眼：“原來你已知曉。”

“是的，我知道。”

“失去鈞天圖，我已不具有任何價值……”

“用價值衡量行為，不是我的作風。”

帝無淚大笑：“你今夜擅闖青萍峰禁地，還帶著昔年的天機老人，不會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帶走吧？”

洛長風微笑：“確有這個打算。”

“冒著性命之憂背叛天九刃，又撈不到半點兒好處，你一定瘋了。”

有流星劃過夜空，就像一道細長的劍光切開天穹的被褥，然后青萍峰上萬法殿內，閉關的天九刃睜開眼眸。

沒有穹宵霹靂，沒有電閃雷鳴，沒有山川靜止萬籟無聲，沒有金光綻放目藏星河，也沒有天地同力大道饋贈。如果非要說有什么象征，只是那抹飛逝的流星。然后天九刃便破境了，小周天境。

一身神通道法融合了李青蓮的劍道，刀劍雙修。又以元神煉化煉石補天圖、神農百草圖、浣花洗劍圖、造化混元圖、十萬兵魔圖五部圖錄。再加上自然門和天九部落古老道法傳承，此時此刻，天九刃真正做到天下第一。可他并不喜悅，面無神色的臉上，甚至還露出一絲遺憾與不甘。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問題，從帝無淚身上剝離的天圖似乎并不完整，有缺失部分，否則煉化天圖，終當躋身完美無瑕的大周天境界，而不是此刻觸手可及的鏡花水月。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天九刃心底喟然長嘆，然后起身走出萬法殿，負手而立殿前，抬頭望天，目力所至窮極天外。斂去心神，縱身跳崖。

水簾洞內的石室里，洛長風施展學自李青蓮的劍法，接連揮出四劍，以詩為符，才堪堪斬斷帝無淚渾身上下鎖縛的符鏈。緊繃的符鏈赫然繃斷，回彈至石壁四周，猶如神鞭劈落，鎮得整座洞穴都搖晃幾分，碎石屑掉落。

異動不小，可洞穴內一百零八尊星官像依然紋絲不動，也沒有要蘇醒的跡象。洛長風扶著帝無淚，兩人齊齊看著莫道。

莫道說道：“憑我目前的手段，只能蒙蔽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后，洞穴內一百零八星官復靈蘇醒，到那時，就算我們三人都是神引境界巔峰的戰力，也決計逃不出這座青萍峰。”

洛長風打趣道：“那可要抓緊了。”

三人會心一笑，洛長風背起帝無淚，莫道先行帶路，打算原路返回。誰知沒走出幾步，洛長風和莫道突然眉頭緊鎖，僵在原地，然后交換視線。

小周天境界的天九刃出關之后帶著滿腹疑慮直奔水簾洞禁地，一心只迫切追尋殘缺天圖的答案，印證心中猜想，沿途并未刻意隱藏氣息和痕跡。洛長風和莫道則不同，洛長風屬于不請自來擅闖禁地，還企圖帶走禁地囚徒，即使他身為代掌門，也決計萬死莫贖。莫道叛離宗門，同樣會落得清理門戶的下場。

他們深知踏入水簾洞內意味著什么，所以步步為營，施展了一切能夠遮天蔽日的手段，并精心算計了許久。如果不出意外，按照最初的兵棋推演，他們完全有足夠的時間離開青萍峰，在無數強者的眼皮底下‘杳無蹤跡’。

可人算始終不如天算，而天算的結果卻總是造化弄人。

已無退路可走的莫道在感知天九刃的氣息道意接近后，竟撤去瞞天過海的神通，主動暴露了自己！

水簾洞幽暗的甬道內，天九刃察覺莫道氣息，沒有絲毫猶豫，仿佛伸手撕開身前虛空，邁步而出，剎那便來到石室。

天九刃面色微寒。

視線里，四尊巨大的星官石像手中符鏈繃斷，懸空著吊在高處，切口整齊均勻。石室中央刻滿符箓的星隕巖上，囚徒掙脫，不見蹤跡。墻角石壁四周，堆積稍許碎石巖粉。

莫道站在球形星隕巖石前，背對著自己。

這是天九刃眼中的畫面……

莫道轉過身，原本緊鎖的眉頭和苦愁的面容在瞧見天九刃時轉變為訝異之色，然后抱拳跪倒，揚聲道：“賀師兄出關！”

天九刃哪里還有心思慶賀自己破境出關，冷冷地俯視著莫道：“出什么事兒了？”

莫道起身交代說道：“回稟師兄，弟子今夜巡山時察覺到水簾洞有異常動靜，便趕來查看，沒想到帝無淚，竟逃了。”

天九刃瞇了瞇眼，顯然不信這份說辭：“逃了？”

莫道沉思片刻，猶豫道：“據弟子推算，是代掌門洛長風。”

天九刃走上前去，環顧四周，瞧出了些許端倪。李青蓮的劍法，洛長風的劍意，都是他曾領略過的手段，又豈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可他還是不信。

青萍峰上自然門，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此處禁地的玄妙所在，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天換日，憑他洛長風，尚無這般本事。

天九刃轉過身，盯著低首的莫道：“莫師弟，你的天機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