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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 第八十五章風(fēng)景都看透
那位退休官員姓孫,被村民們稱為孫老爺,前些年從縣城搬回村里,修了幢極大的宅子,深居簡出,村民們只能看見管事與家丁,很少有機(jī)會能見著他本人。
很簡單的幾條信息,足以敷衍出一個故事。
那位孫老爺必然是位有故事的人,回到山村最大的可能是為了避禍。
井九如果去查,肯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但他沒有什么興趣,遠(yuǎn)遠(yuǎn)望了幾眼,便離開村莊,踏上回程。
在離開村莊的過程里,他順手拿了誰家晾在外面的一件衣服,撕成布條,把鐵劍系在背上。
深夜時分,他才翻山越嶺回到洞前。
星光如雪,把山野照的清楚無比。
一只像小山般的妖獸躺在洞前,渾身是血,已經(jīng)沒有呼吸,不知死了多久,散發(fā)著濃重的腥臭味道。
洞外的山石上到處都是缺口,滿地碎石,還有被妖獸如鋼刺般的硬毛擦出的痕跡,可以想象妖獸的力量何其巨大,死前的掙扎何其激烈,聲勢驚人。
井九看了妖獸一眼,確認(rèn)它的妖丹沒有什么用處,繞開尸體走進(jìn)洞里。
石壁與地面上的那些花紋圖案已經(jīng)模糊了很多,陣法殘破,無法再用。
過冬看著他說道:“陣法不錯?!?p/>
井九用的是承天劍法,不過說是陣法也不為錯。
聞著洞外傳來的腥臭味道,過冬微微挑眉,說道:“還要在這里停留?”
“這就離開?!?p/>
井九走到白骨堆里,提起繭向洞外走去。
在星光下再次穿山越嶺,背著大海而行,來到那個山村里,已經(jīng)黎明將至。
井九提著過冬走到村子最外面那座大宅前。
孫老爺家的宅子修得極好,東南角上還有座箭樓,別說防強(qiáng)人,便是官府想要攻下來也要費(fèi)些精神。
大宅側(cè)門很結(jié)實,鐵皮蒙著硬木,厚約三寸,門閂更是粗的夸張。
這些自然攔不住井九。
他走到門前,右手揮過,里面的門閂悄無聲息分開。
大宅里很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
井九提著過冬來到馬廄,牽出一匹馬,接著找到了車廂。
他左手拿著韁繩,看了看車廂,又看了看馬。
馬睜大眼睛看著他,很無辜的樣子。
過冬問道:“不會套馬?”
井九嗯了一聲。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p/>
過冬情緒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開始教他應(yīng)該如何做。
套馬趕車這種事情比修行簡單多了,得到過冬指點,井九很快便搞定了一切。
在夜色里,馬車緩緩地駛出大宅,車輪碾壓著地面,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黎明前最是黑暗,也最是安靜,再輕微的聲音也足以驚動人。
井九與過冬都沒有做賊的經(jīng)驗,也沒有想過這種事情,直到山道后方傳來追殺聲與喝罵聲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聽著遠(yuǎn)遠(yuǎn)傳來的污言穢語聲,過冬再次挑眉,說道:“這么吵,我怎么睡?”
井九知道她的性情。
當(dāng)年殺過幾萬人后,她對殺人這種事情再沒有什么心理障礙,非常隨便。
趙臘月曾經(jīng)說過自己很兇,其實她才是真的兇。
他解下鐵劍,在道旁砍下幾根樹枝,看似隨意扔在地上。
那幾根樹枝依次落在山路上,距離似乎有某種規(guī)律。
這是一個很簡易的障眼陣法。
晨霧從山里涌來,遮住前路。
孫家家丁被困在了霧里,無論如何走都走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眼前。
污言穢語與辱罵聲忽然停止,人們覺得有些驚恐。
“看你們這膽子,不就是霧嗎!先回去,天亮后再去村子里搜,挨家挨戶!”
一名管事破口大罵道:“這些膽大包天的泥腿子,不殺幾個是真不知道規(guī)矩了!”
聽著霧里傳來的這句話,井九沒有回頭。
但他知道過冬在看著自己。
那名管事忽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叫喊。
那些家丁在近處看得很清楚,管事?lián)]舞著雙手,慘聲呼叫著,雙手在空中不停地?fù)浯蛑裁础?p/>
緊接著,管事臉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仿佛無形的力量吸噬,直至剩下一層薄薄的皮。
只是瞬間,管事便沒了呼吸,重重地摔到地上,變成了一具干尸。
“鬼??!”
“是僵尸!”
看著這幕畫面,再想著霧里斷掉的前路,那幾名家丁被嚇的臉色蒼白,連聲尖叫著逃了回去。
既然是鬼,還是吸血鬼,那么偷走馬車的就不是人。
孫家老爺就算不被嚇走,也不會去為難那些無辜的村民。
離開村莊不遠(yuǎn)便是原野,井九放下韁繩,回到車廂里,讓馬自己行走。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用的是什么妖法?”
井九說道:“一個戲法?!?p/>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泥土與更堅硬的石頭,有些顛簸,這讓他再次想起顧家的那輛馬車。
過冬全身在繭里,有天然的緩沖與包裹,自然不在意這些,漸漸睡去。
此后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沉睡,就像當(dāng)初白早在雪原一樣。
不同的是,她偶爾會自己醒來,與井九說兩句話,問問到了何處。
數(shù)日后,馬車到了某座城外。
這座城并非他們要去的大原。
井九看著城里頗為繁華,趕著車進(jìn)了城,路上順了一頂笠帽,走了一段時間,終于看到了那間醫(yī)館。
馬車停在醫(yī)館外,他戴著笠帽走下車,抬頭看了眼醫(yī)館匾額,走了進(jìn)去。
找醫(yī)館自然不是為了給過冬治病,能治好過冬病的大夫還沒有出生。
井九與伙計說了句話,便被迎進(jìn)了醫(yī)館深處。
陣法開啟,靜室無聲。
他對大夫問道:“西海那邊的情形我大概知道,我只想知道過冬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那位大夫有些狐疑地看了他兩眼,說道:“閣下是……”
井九摘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那位大夫被他的臉驚得倒吸了幾口冷氣,覺得牙都有些痛,說道:“您就……您就……這么毫不遮掩?”
井九說道:“我沒有新的消息,只有金葉子,你們應(yīng)該不會要?!?p/>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你們卷簾人看看我這張臉值多少錢。
那位大夫捂著側(cè)臉說道:“仙師,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們確實不知道消息?!?p/>
聽到這個答案井九很滿意,臉上自然沒有顯露什么,起身離開了醫(yī)館。
出醫(yī)館門的時候,他看見靠墻放著的一輛輪椅,想了想推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金葉子。
回到車廂里,過冬睜開眼睛,看著他搬上來的輪椅,好奇問道:“你去做什么了?”
井九說道:“我去送了一封信。”
卷簾人一直對他禮遇有加,這讓他有些不解,但既然對方愿意幫自己做事,他便不會客氣,而且順便可以再確定以及試探一些事情——確定沒有人知道過冬還活著,試探卷簾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到底能到哪一步。
馬車離開醫(yī)館,在醫(yī)館前的青樹下留下幾道車轍。
那位大夫坐在醫(yī)館深處的靜室里,皺眉沉思良久,心想究竟接下來的情報應(yīng)該怎么寫?
伙計拿著那片金葉走進(jìn)靜室,把井九推走輪椅的事情告訴了大夫。
大夫沒有在意,點了點頭。
伙計看著大夫愁眉不展的模樣,說道:“那位究竟是誰?出了什么事?”
大夫沒有回答他,揮手讓他離開,開始書寫消息。
他一面寫一面無奈說道:“我們又不是送信的。”
是的,井九來找卷簾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送信。
修行界有很多門派與勢力一直關(guān)心井九這些年在哪里。
知道他曾經(jīng)在朝歌城重新出現(xiàn)的人很少,其中就有卷簾人。
卷簾人還知道他在居葉城出現(xiàn)過,只不過沒有對別人說。
今天他專程前來,就是要告訴卷簾人知道自己在哪里。
有人再向卷簾人打聽他的下落,卷簾人可能還是不會說,但如果打聽消息的人是神末峰呢?
井九就是要卷簾人幫自己送封信去神末峰,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我還活著。
馬車?yán)^續(xù)向著大原城去。
在路途上,井九換了個新車廂,沒有換馬。
他并不急著趕路,只是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就這樣在漸深的春色里慢慢行走著,十余日,終于到了大原城外。
大原城東南有條通往豫郡的重要官道,道上車來車往,煙塵不斷,很是熱鬧。
與之相較,城外東北那條穿過覺嶺的官道便要冷清很多,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輛車。
道旁溪水清澈,山間散落著各種宅院,或種著如傘的青松,或竹林成海,風(fēng)景很是清美。
陽光被松竹遮著,石板路給人一種很清涼的感覺。
官道兩邊的宅院大部分都是城里富商的別業(yè),還有幾家沒有招牌、卻極出名的樓館,不管飲食還是姑娘都很貴。
馬車順著官道行走,在兩條溪水交匯處,右轉(zhuǎn)進(jìn)入更安靜的一條道路,直至水盡處,便看到一片庵堂。
庵堂沒有名字,隱在樹林之間,后方有座石橋。
車至石橋前,才能看到地上臥著的一塊舊石。
舊石上滿是青苔,還有兩個快要被掩去的字。
“三千”。
三千世界還是弱水三千?
直到庵堂里的老尼姑迎了出來,井九才想到可能是除卻三千煩惱絲的意思。
“抱歉,小庵簡陋,向來不接待外客?!?p/>
那位老尼姑看著井九滿臉歉意說道。
過冬的聲音從車廂里傳來出:“是我。”
老尼姑身體微震,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才后醒過神來,又驚又喜說道:“是冬姑娘?”
過冬說道:“我來庵里養(yǎng)傷,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也不要來煩我?!?p/>
這句話說的極其生硬,更談不上什么禮貌,那位老尼姑都是滿臉理所當(dāng)然,帶著馬車進(jìn)了庵堂深處。
井九解下轡頭,把韁繩交到老尼姑手里,說道:“好好養(yǎng)著?!?p/>
老尼姑恭謹(jǐn)應(yīng)下,問道:“要養(yǎng)到何時?”
井九說道:“死?!?p/>
那馬看了井九一眼,眼神很是無辜。
老尼姑帶著馬去了庵堂前院,自會精心照料。
從這一刻開始,老尼姑與其余的三個女尼便一直守在前院,只是每日暮時來石橋這邊叩幾個頭。
庵堂很小,風(fēng)景很好。
最美的風(fēng)景在一間禪室里。
禪室的墻上開著一道圓形的窗,窗外是片小湖,湖岸有樹,橫出數(shù)枝。
坐在禪室里向外望去,圓窗就像是一幅團(tuán)扇,風(fēng)景都是扇上的畫。
湖風(fēng)徐來,井九坐在禪室里,手里端著杯清茶,時而緩飲一口,沉默不語。
這已經(jīng)是他們來到大原城的第四天。
對面墻上,過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現(xiàn)在她的沉睡與醒來更加規(guī)律,沉睡數(shù)日便會醒來一次,只是醒著的時間還是不太長。
“你信任庵里的尼姑?”井九看著窗外說道。
過冬說道:“當(dāng)年我修這座庵堂,只是喜歡這處的風(fēng)景,沒有人知道我是誰?!?p/>
井九說道:“這里的風(fēng)景確實不錯?!?p/>
過冬說道:“秋天來時,樹葉漸紅,更好看?!?p/>
井九把茶杯輕輕擱到席上,說道:“看起來你很喜歡享受人生?!?p/>
過冬說道:“如果沒有這些,何必活著。”
井九說道:“別處亦有風(fēng)景,也許更加壯闊,至少會有新的趣味?!?p/>
過冬說道:“此間風(fēng)景尚未看膩,何必去別處?!?p/>
井九說道:“為何你不通知水月庵,讓她們接你回去?”
過冬說道:“那處是庵堂,這里也是庵堂,并無不同?!?p/>
井九說道:“你不擔(dān)心她們會認(rèn)為你死了?”
過冬平靜說道:“她們覺得我總喜歡惹事,也許知道我死會反而會松一口氣。”
二人沒有再說什么,靠著各自的墻壁,轉(zhuǎn)身望著圓窗外的湖與樹。
忽有風(fēng)起,湖水生波,樹枝微顫。
仿佛團(tuán)扇里的畫面動了起來。
卻不知道這風(fēng)來自扇里還是扇外。
時間就這樣緩慢的流淌。
夕陽漸斜。
井九望向過冬。
她已沉沉睡去。
暮色被湖水映入禪室里。
一室皆金。
纏繞在她身上的天蠶絲,金色卻是越來越淡,越來越白。
井九想起先前她說的話。
當(dāng)年水月庵主與她師姐好像確實是這種態(tài)度。
真是。
都不容易。
既然如此,何不就這樣看看風(fēng)景便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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