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姝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昭懋長公主

這幾日秋光明媚，和煦的風(fēng)攜著庭前的花香落入廊下，將那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落入了廊下宮女的鼻尖。

此刻正逢辰時三刻，坤寧宮外分外安靜，早起的灑掃早已結(jié)束，人人皆順眉斂目的立在那，不出一絲聲音。

暖閣內(nèi)的地龍仍舊燒著，一位端莊的貴婦坐在紫檀雕鳳落地罩炕的炕沿兒邊，高高地盤著髻，戴著一套小而精致的龍鳳珠翠冠，下著一條對襟紅羅百折裙，裙上的織金龍鳳繡的巧而靈動，一眼便瞧出其中講究的工序來。上身著一件紅色繡金大袖上衣，衣上披著一條織錦牡丹團(tuán)花霞帔。看之雖低調(diào)，卻是難掩貴氣。

婦人左手肘微微搭在炕桌上，身子稍稍倚靠著，手中捏著一本藍(lán)底墨字的卷冊，右手的拇指與手指輕輕一捻，隨即翻了一頁。透過卷著的卷冊，隱隱便能瞧到“起居注”的字樣。

坤寧宮的暖閣內(nèi)不同于別處，絲毫瞧不到熏香爐的影子，只是案上皆放著新鮮的時令水果，和宮人今日剛從御花園內(nèi)摘下的插瓶，兩者混合，散發(fā)出似有若無的馨香，倒別有趣味。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外間漸漸響起了細(xì)微而并不局促的聲音，隨即便見一個身著碧色綾裙的宮女走了進(jìn)來，小心抬頭間，見座上的婦人并未有抬頭的意思，便又極快的覆下眼眸，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長公主和平懿郡主來了。”

原本關(guān)注于手間卷冊的元皇后終于有所動，頗為平靜的抬起頭來，將卷冊丟在手邊，左手將炕桌上擱著的一盞熱茶探過來，右手輕捻茶蓋。

昭懋長公主與她坤寧宮可從來都算不得熟稔。

“請進(jìn)來。”

在將杯沿遞到嘴邊時，元皇后平淡地聲音驟然響起，落在屋內(nèi)，隨即又飄散而去。

那宮女也不愣神，當(dāng)即就斂眉應(yīng)是，隨即退了出去。

元皇后將杯沿退離開，眉目輕抬，看了眼剛剛走出去的宮人，也未說話。

近前一個穿戴得體講究，眉眼透著穩(wěn)重的大宮女忙上前恭謹(jǐn)?shù)氐脱⌒囊硪斫舆^那茶盞，隨即極為輕聲道：“長公主平日里朝圣上那覲見的多，到咱們坤寧宮倒是少之又少。”

元皇后聞言幾不可聞的輕哧一聲，唇角勾著平淡卻又難掩意味的笑來。

昭懋在他們大興，也算的上是風(fēng)云一般的人物。

因著先帝朝子多女少，其母周氏又是寵冠后宮的皇貴妃，再加之繼承了先帝與周氏的好相貌，人在十二歲時便已被世人譽(yù)為“大興第一公主”。

且昭懋從小便聰明伶俐，極會討得上下的喜歡，便是當(dāng)時的先帝與先太后都將其視若至寶，更是愛屋及烏的將目光輾轉(zhuǎn)落到了少言寡語，存在感并不多的當(dāng)今建德帝身上。

幾乎連建德帝自己都覺得，當(dāng)初在郭皇后子嗣夭折，無力誕下皇子時，自己能從幾位皇兄皇弟中脫穎而出，一舉多得太子之位，生母周貴妃深受帝寵自然是一個原因，可與她的長姐昭懋公主的聰明伶俐，時常在先太后和先皇耳邊吹風(fēng)夸贊也是不無關(guān)系的。

正因?yàn)榇耍ǖ碌圩缘腔螅宰釉偃绾紊畛粒蓪@位長姐卻是極盡尊敬和信任，不僅為其廣建府邸，更是將地方和番邦進(jìn)宮的珍貴玩物皆親自命人送進(jìn)公主府，時常每隔三五日便會賜御膳送入公主府，讓這位長姐即便出了宮，仍舊能得享未出閣時所喜的美味。

昭懋也非“獨(dú)享回報(bào)”之人，自建德帝登基后，早已送了數(shù)位妙齡少女進(jìn)宮侍奉，便是皇帝偶有駕臨公主府，更是華麗擺宴，歌舞環(huán)繞，每每都有清麗的美人共至暖帳，溫存一夜，可謂是深得帝心。

因著這些種種，建德帝給予這位長姐的尊榮幾乎要超過了先帝時期。

若說起來，昭懋的人生幾乎是完美無瑕的，唯獨(dú)遺憾的，莫過于婚姻。

當(dāng)初先帝因著極其喜愛，便將昭懋許給了當(dāng)時“大興第一美男子”――昌邑侯韓光，當(dāng)時的婚禮由帝后親自駕臨證婚，繞城的風(fēng)光與奢華更是被載入了史冊，為人稱道。

婚后小夫妻蜜里調(diào)油，原本極為恩愛，那昌邑侯更是因著這位天家的妻子，以極快的速度升遷，當(dāng)時的韓家?guī)缀蹩胺Q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事情似乎總會有些波折，就在韓家盛極一時時，卻突然被卷入了廣陵王的謀反，這位昭懋長公主當(dāng)時便做了一件被世人稱贊為大義滅親的事情。

明明是弱女子，卻是親自命人將跪請她求情的丈夫捆住，親自送至大理寺，再脫簪披發(fā)，跪在先帝面前陳詞請罪，先帝深受感動，更是封這位昭懋公主為“女君子”。

昭懋長公主的寵愛不僅沒有因?yàn)檎煞蚨洌炊咧亮隧敺澹灰箷r間，血光四起，被捧至天上的韓家卻是被待斬殺殆盡，而這位年輕美貌的昭懋公主，就此成了寡婦。

但曾經(jīng)日日與那般風(fēng)流富有氣度的丈夫溫存調(diào)蜜，不過三十來歲的昭懋如何忍受得了這突如其來的孤單和冰冷的枕邊。

先帝時，昭懋便已然在暗中私自豢養(yǎng)面首，貢己玩樂，至當(dāng)今建德帝繼位，因著這位弟弟的態(tài)度，便漸漸堂而皇之，甚至還時常以貼身常隨的身份將頗喜的少年帶在身邊，曾經(jīng)更是在建德帝于宮中為其辦生辰宴時，因多飲了幾杯，一時竟承不住酒力，與那少年在自己閨閣時的鳳陽宮肆意。

起初的建德帝難免慍怒，但眼看著自己的長姐跪在面前痛哭懺悔，極盡小心，不免又念著從前的好，再想著自己后宮三千，自己的長姐孤身一人，卻還常送美人來慰藉自己，終究愧疚和同情心起，原諒了不說，更是對那少年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此下來，那昭懋就更是肆無忌憚了些，不僅起坐皆帶著眾多美其名曰為“常隨”的美少年，在公主府更是玩起了唐明皇的那套“蝶幸”。

玩法既風(fēng)流，更是荒淫，不過是叫那些美少年們用各色鮮花制成容臭配在腰間，昭懋親自將蝴蝶放出，那蝴蝶盤旋飛舞間，落在誰身上，當(dāng)夜便與誰共度春宵，好不自在。

若是旁人，那些言官早已拍案而起，洋洋灑灑寫上幾大篇看似斯文卻是如針刺骨，恨不得將祖宗八代的禮儀教養(yǎng)都罵個遍的彈劾文，堆滿皇帝的龍案了。

可昭懋長公主是深受兩朝皇帝稱贊和信任的“大興第一公主”，更是大義凜然的“女君子”，誰敢輕易跳出來？

最后倒是有人賭命博名的跳出來怒斥，可最后卻是被皇帝沉臉申斥，拖出去廷杖一百，一命嗚呼。

自此以后，大家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再是想博得一個“直言不諱”的美名，卻是沒那個膽子，都有樣學(xué)樣，跟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如今這樣一個大興名人，卻是踏進(jìn)了她坤寧宮。

除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倒真想不出旁的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