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第385章 初來乍到

“夫人，這地方真是陳舊寒酸，還不如南郡的宅子。”

來到義渠城的第一夜，已是一副管家傅姆打扮的鳶，撣干凈身上的灰塵，朝葉子衿行禮后，開始了她的抱怨。

鳶便是黑夫多年前在盲山里救出來的那個被拐賣女子，她與其父在黑夫當(dāng)了安陸縣尉后，來家中幫忙，其父為黑夫家養(yǎng)馬畜牛，鳶則與其啞巴丈夫在廚房幫忙。

黑夫在咸陽安家后，夫妻二人亦跟了過來，掌握了不少黑夫私相傳授的菜譜，大大豐富了他們家的飯桌食物。

黑夫赴任北地郡尉，吃慣了二人做的飯菜，自然也讓他們隨行。

在鳶的印象里，多年前，她從盲山里被救出后，隨父親去云夢鄉(xiāng)朝陽里黑夫老宅道謝時，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五畝之家。待黑夫任縣尉后，便住進(jìn)了縣城附近的小莊園。黑夫在咸陽做官時，陛下更是賜了一座大豪宅，且在最繁華的渭橋北岸，氣派非常。她夫妻二人每次出入，都能感受到旁人的羨慕，頓覺臉上有光。

如今黑夫再次高升，當(dāng)上了封疆大吏，本以為住的地方也會更加寬大威嚴(yán)，誰料，卻只是郡寺之后，僅有三十畝見方的陳舊院落……

她和一起跟過來的眾仆都有些失望，甚至覺得，這莫不是本地郡守故意為之！

葉子衿卻板下臉來道：“義渠城雖是郡府，可其人口、大小，只與安陸縣城相當(dāng)，哪來什么大宅？別看這府邸不大，但已是僅次于郡守府的宅子了，上一任郡尉便是住于此，汝等休得抱怨！”

鳶等訥訥應(yīng)諾，她們是比較害怕這位夫人的，早被治得服服帖帖。

這時候，葉子衿又走到主室門邊，伸手在窗扉頂上輕輕一抹，沒有灰塵，再看地面清掃干凈，屋舍收拾有序，說明仆役雖有抱怨，但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做完了工作。

所以她也沒太難為眾人，只是想起了黑夫常說的一句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在都城里住了一年多，這些本就是來自鄉(xiāng)下小地方的仆役，也沾染了些不好的習(xí)性，這次隨黑夫來北地郡，正好讓他們感受一下邊地的日子，治治那些在咸陽城嬌慣出來的毛病！

她開始第一次巡視宅邸，女主內(nèi)事，這些都是要放到心里的。

繞了一圈后，心里有了底，又安排鳶等仆役明日去市肆詢問各類肉、蔬價格，每日安排一輛車采買，今時不同往日，每天幾十人吃穿嚼用。不過比起她父親在南郡時，最多養(yǎng)了上百人而言，仍是小巫見大巫，處理起來，也難不倒葉氏。

“只是要招募幾位家世清白的本地人作為譯者，最好是閑在家里中的秦女。”

黑夫的家眷多是南郡人，到了北地，聽著那些夾雜戎人詞匯的方言，只能大眼瞪小眼，根本聽不懂。

最后，她還詢問賓客住所安排得如何了？尤其是陳平一家，是重點(diǎn)照顧的對象。

葉子衿讓下人將陳平妻、子安置到一個單獨(dú)的小院落里，衣服、飲食均與主人相同，并提供車馬。還囑咐醫(yī)者，平常要格外注意陳平幼子的健康情況，他才一歲不到，便跟隨父母來到苦寒的北地，恐有不妥。

“我還得從咸陽請一位帶下醫(yī)，一位小兒醫(yī)來……”

葉子衿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過去大半年與丈夫聚少離多，如今總算相聚。夫妻二人年紀(jì)也不小了，她決定，在義渠城期間，定要為他生下一男半女……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天色已晚，黑夫也滿口酒氣地回來了，被桑木從車上扶下來后，發(fā)現(xiàn)妻子已在門內(nèi)相迎，便笑道：

“夫人卻是回的比我早。“

黑夫是去赴了北地郡守趙亥、郡丞殷通、監(jiān)御史嚴(yán)成三人為他安排的接風(fēng)筵席。

如果說，郡守相當(dāng)于省高官；郡尉相當(dāng)于省軍區(qū)司令、分管公安廳；郡丞為政法高官；那么，監(jiān)御史就相當(dāng)于紀(jì)高官，監(jiān)督官員，并發(fā)現(xiàn)舉薦地方人才。

郡、守、丞、監(jiān)，構(gòu)成了郡府拉車的駟馬，這三人，是黑夫的重要同僚，就跟去了漢東省，不能不跟沙瑞金、高育良、田國福這幾個書記搞好關(guān)系一樣，黑夫也得待之有禮。

席上的觥籌交錯是免不了的，而他們的夫人們，也在郡守夫人邀請下，去了郡守府吃宴席，黑夫未想到，居然結(jié)束的這么早。

因知道黑夫的習(xí)慣，葉氏讓人燒好了熱水，讓他燙腳，一邊伸手進(jìn)木桶里親自幫丈夫試水溫，她一邊道：

“吾等皆為婦人，既不飲酒，也不談?wù)?wù)，只是閑聊用饗，不會花太長時間。”

接著，她便說起今日郡守夫人做東宴饗上的一些事。

“妾給三位夫人都送了一份禮物，里面都有紅糖、穌餅，郡守夫人那一份的分量更重些，其余兩位則相同。不過，三份禮物里，還各多了一樣不同的東西……”

“哦？”

黑夫曉有興趣地說道：“你各添了何物？”

葉子衿道：“郡守夫人那份，是幾卷最好的桑皮紙。”

黑夫笑道：“郡守趙亥乃莊襄王時的老臣，雖然立功不多，可耐不住資歷足夠，如今已是大上造。聽說他是刀筆吏出身，也寫得一手好字，就在方才，他還以造紙一事為由，敬了我兩盅酒呢！”

說著，黑夫還打了個響亮的酒嗝，他有些尷尬，撓著臉道：”三位長吏都是長者，但陪坐的北地諸吏卻是好酒量，一個個輪番上來敬酒……“

“妾知道，戎地之俗，喝不了酒的人，非男子也。“

葉子衿好笑之余，又兌了一碗蜜水讓黑夫解酒，隨即坐到他邊上，繼續(xù)說起給大吏夫人們的禮物。都是事先打聽她們背景，投其所好，送的東西也不貴，就算有人故意告發(fā)，也不構(gòu)成行賄。

而她們一高興，也待葉子衿十分熱情，各有回贈，還請她嘗了北地特產(chǎn)：炙羊。

一番交談下來，她也發(fā)現(xiàn)，三位夫人性格各不相同，郡守夫人出身貴族，待人彬彬有禮，只是年紀(jì)大了，一入夜就困倦。

監(jiān)御史之妻則是個喜歡抱怨的，她正巧也是韓地人，所以從葉子衿剛落座開始，就待她格外親切，還開始“可憐”她，說她大好年華來這荒涼北疆。接著抱怨起北地的生活來：這里的冬天有多冷，這里的食物難吃，這里的民眾粗鄙，與戎狄同俗，恨不得立刻離開此處……

“郡丞殷通的夫人就不同了，她乃山東富商之女，衣著華貴，喜歡言談，乃是筵席上的主角，各種北地郡的流言傳說，都被她說得繪聲繪色，而且她還夸口說。”

葉子衿看向丈夫道：“她夸口說，殷通明歲就要調(diào)走，調(diào)去南方！”

“她說此話時，頗有炫耀之意，我偷偷看了旁人一眼，發(fā)現(xiàn)郡守夫人面不改色，笑容淺淡，但監(jiān)御史夫人卻有幾分嫉色……”

雖然只是一瞬的事，卻依舊被葉子衿察覺到了。

“你的意思是，監(jiān)御史嚴(yán)成與郡丞殷通，恐有些過節(jié)？”

秦朝講究從基層做起，即便是二代，也要在基層走一遭，所以能混到郡府大吏的，都是官場老油條，即便真有矛盾，人前也不凸顯，都是和和氣氣的。

宴饗之后，監(jiān)御史嚴(yán)成甚至拉著黑夫，絮絮叨叨地說什么“北地長吏均來自外地，要齊心協(xié)力，與本土群戎豪貴抗衡。”

所以，黑夫從他們那里無法獲得的信息，卻可以從妻子在夫人交際圈里打聽到的小道消息得到補(bǔ)全，這也算是“夫人外交”吧。

黑夫?qū)@三位同僚都沒印象，要么不是歷史名人，要么只是過客配角，故也不甚在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很多工作，還需要三吏協(xié)調(diào)呢。

“我剛來上任，這個月內(nèi)，也不急著做事，且先熟悉政務(wù)職權(quán)，與同僚搞好關(guān)系，掌握下屬賢愚，了解本地情況要緊。”

秦制，郡尉將兵，輔佐郡守。與郡守俱受銀印部符之任，為一郡副將。然俱主其武職，不預(yù)民事。

本來郡尉很重要的一項(xiàng)任務(wù)，是主持郡里的“八月都試”，趕在秋后農(nóng)閑時節(jié)，召集青壯子弟，讓他們在各縣講習(xí)射力，以備不虞。但黑夫來的巧，他抵達(dá)義渠城，與前任郡尉完成交接時，為期一個月的“八月都試”剛剛結(jié)束，青壯早已散去。

而入冬以后，郡尉主要任務(wù)，就變成了備寇。

早在安陸當(dāng)亭長時，黑夫便知道，每逢入冬，就是案件的高發(fā)期。郡縣中各鄉(xiāng)、亭的賊人明顯變多，尤其是偏僻的地區(qū)，常會發(fā)生剪徑搶劫之事，黑夫當(dāng)年就在臨近入冬的九月底，在云夢澤畔遇上了三個賊寇。

這些賊中固有真正的惡盜，但大多數(shù)，還是走投無路的窮人，與其饑寒而亡，不如拼上一死！

這是其一，而北地郡地處邊疆，境內(nèi)境外的戎部因?yàn)樘煅┯鰹?zāi)，也可能會鋌而走險，劫掠里閭。

所以黑夫在開春之前，不打算做大動作，按照“王者之政，莫及于盜賊”的原則，先搞好治安，讓北地平安越冬。

但黑夫不想找事，事情卻飛快地找上門來了，他來到義渠城上任的第四天，黑夫正與自己的長史陳平在辦公室核對郡卒名單，兵曹左史翟沖便匆匆入內(nèi)，拜倒在地，神情緊張地說道：

“郡尉，大原那邊，出事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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