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 第590章 中策

要是本官不聽你們的勸告，你們孔家又會怎樣呢？這是陸縝心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也差點就脫口而出。但在話到嘴邊時，他還是忍了下來，因為他很清楚，一旦真把這話說出口，那就是徹底和孔家撕破臉，再難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雖然明知道雙方早已對立，但官場上還是要裝個樣子的，不然樹敵太多，只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何況這里是山東，孔家在此樹大根深，即便他是一省巡撫，也很難在正面斗贏了他們。而且，這次開海之事極為關(guān)鍵，若是孔家真橫下心來阻撓的話，問題就更大了。

所以在轉(zhuǎn)念之后，陸縝還是把心頭的怒意按了下去，只是用有些含糊的話道：“衍圣公確實關(guān)心朝事，本官深感佩服。不過今日這開港開海一事也是陛下之意，本官奉旨而來可不敢違背，還請貴家能明白我的苦衷。”

見陸縝有服軟的意思，孔澈心下也略微一定，忙為其考慮似地說道：“撫臺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為難，其實天下人都知道開海非善策，只要我們堅持上疏，跟陛下言明其中利害，以天子之圣明，自然會知錯而改?！?p/> “是么？”陸縝敷衍似地問了一句：“但這卻非我這個奉旨官員能做的了，至少在短時間里，本官只有盡心辦差，把港口給建設(shè)起來。還望孔管事能將本官的這點想法如實報與衍圣公他老人家知道?！?p/> 孔澈一聽，不覺還想再勸說幾句什么，可卻被陸縝端茶的動作給制止了——官場里端茶送客的規(guī)矩他還是懂的，顯然巡撫大人是不想再與自己磨菇了。無奈之下，他只好朝陸縝又施了一禮，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陸縝的眼睛又迅速地瞇了起來：“看來今后也不能掉以輕心哪。既然孔門已公然涉入此事，他們一定不會輕易罷手的，我得做好相應(yīng)的準(zhǔn)備才是。”想到這兒，他便沖外頭喊了一聲：“五通。”

一直候在外面的韓五通應(yīng)聲入來：“老爺有什么吩咐？”

“你去請楊千戶過來一趟?！标懣b沉聲說道。

片刻后，楊震挺拔的身姿就出現(xiàn)在了陸縝跟前。他二人在一番計議后，當(dāng)日下午，他便帶了百來名手下離開了濟(jì)南，直奔威海而去。

兩日之后，孔澈回到了曲阜，卻并沒有去見家主孔彥縉，而是去了東邊的院子，向孔承慶稟報了自己此去濟(jì)南的前后事宜。

孔承慶在自己的住處看著可比在老父跟前要隨意得多了，愜意地半倚在座位之上，不時接過身邊一名姿色殊麗的婦人遞來的葡萄放進(jìn)嘴里品咂著滋味兒。直到聽這名管家把話說完，他才露出了一絲別樣的笑意來：“你說這位巡撫大人看著還不滿三十歲？年紀(jì)輕輕的倒是深諳官場里的門道哪，怪不得能如此輕易就當(dāng)上我山東的一省巡撫?！?p/> “大公子這話是何意？”孔澈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

“這不明擺著的么？他說那番話不過是給自己找理由，拖延時間罷了。這正是官府中人在應(yīng)對一些不好辦的事情時最為慣用的手段了。只消用上這個拖字訣，便可讓我等沒法與之徹底鬧翻。”說話間，他嘴上一用力，便把幾粒葡萄籽兒給吐到了身邊女子那雙白凈的玉手之上。

對于這種輕佻的舉動，孔澈早已是見怪不怪了，只作不見?？谥袆t依然有些不解地道：“那陸縝他真敢冒著得罪我孔家的風(fēng)險堅持一定要開設(shè)港口，甚至是行開海之事？”在他看來，這實在太不明智了，畢竟孔家在山東的地位實在太高，與自家為敵的下場幾乎是可以預(yù)見的。

孔承慶嘿地一笑：“你覺著他之前會不知道我孔家在此事上是個什么態(tài)度？即便剛開始時不知道，在和高盡忠等人斗了幾次后，他也應(yīng)該從對方口中知曉我們的態(tài)度了。既然他還敢堅持，甚至強(qiáng)行壓制住了這些地方官員，就說明他已決定與我孔家斗上一斗了?！闭f到最后幾字時，他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帶著幾許興奮的光芒來。

“他當(dāng)真有這膽子？”孔澈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他進(jìn)入孔家之后，還真沒遇到過哪個官員敢明著與有如此高聲望的孔家為敵作對呢。

“如果你早一步知道這次的開海之事就是由他一力主張?zhí)岢龅?，就不會有此疑問了。”孔承慶懶洋洋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這一點我也是在你離開曲阜之后才收到的消息，所以要想讓他從命放棄開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p/> 要是早知道有這么回事兒，孔承慶覺著自己當(dāng)日就不會跟父親提出上中下三條計策了，他不覺又想起了當(dāng)日在老父跟前的一番對答來——

“孩兒以為在此事上可有上中下三種應(yīng)對之策可行。其上策是最不傷和氣的，那就是以理服人，憑著我孔家在山東的地位與聲望，再加上太祖皇帝的訓(xùn)示來勸說陸巡撫停罷開海之事。當(dāng)然，在此事上，還需要父親你賣他一個面子，給他去一封痛陳利害的書信，如此他也就有臺階可下了?！?p/> 孔彥縉聞得此言不禁滿意地點頭，捻須說道：“此法最是合我君子之道，若是陸巡撫能聽得進(jìn)勸告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不就是一封書信，為父還是可以給他寫的。”說著，衍圣公當(dāng)即就鋪開了信紙，揮毫寫下了一封勸諫陸縝的書信來。

在規(guī)規(guī)矩矩地看著父親寫完了書信，放下筆管之后，孔承慶才繼續(xù)道：“不過這上策未必真能讓其從命，所以孩兒又有了中下二策，只是這么一來，勢必會與陸巡撫結(jié)下仇怨?！?p/> “說來聽聽?！笨讖┛N一面拿起信紙輕輕吹干上頭的墨跡，一面又問道。

“這中策便是造起反對的輿論來。以我孔家在山東文壇士林中的地位，縱然不能做到一呼百諾，也是可以說動不少人為我們奔走的。到時只要讓這些士子跑去巡撫大人面前請愿，也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笨壮袘c輕輕道出了自己的中策。

孔彥縉微微皺了下眉頭：“民愿，國之賊也。此法雖然效果顯著，但終究有些欠妥，會給人拿住把柄，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p/> “孩兒明白，但若巡撫大人不肯聽從勸告，那就只能行此中策了?！?p/> 孔承慶沒想到，當(dāng)時在父親面前的一句，只幾日工夫就成了事實。不過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忐忑，反而顯得頗有些興奮的意思。

從小被父親教訓(xùn)著要循規(guī)蹈矩，按著君子標(biāo)準(zhǔn)做人的他，早就厭煩了這樣拘束到了極點的人生，很希望能痛快地做些不該做的事情。原先在府里，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現(xiàn)在終于有了這么個機(jī)會，自然不會錯過這良機(jī)了。

想到接下來會鬧出些什么動靜來，他的面色都現(xiàn)出了幾許潮紅，目光里也有渴望之色不斷流露出來。這一切落到身旁那美婦眼里，讓她的身子不覺一顫，眼底深處竟有一絲恐慌透了出來。

孔澈則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原來個中竟還有此等緣由，如此看來此事確實難辦了。”

“既然我孔家介入此事了，再難辦也得辦成，不然我們的顏面往哪里擱？”孔承慶卻把眼一瞪道：“放心，我已經(jīng)有所安排了，很快你就會知道結(jié)果。”

孔澈雖然心下略感不安，但既然這是自家大公子定下的主意，他也不敢置喙，只能低頭答應(yīng)了一聲，便緩緩?fù)顺隽宋葑印?p/> 而就在其走出門，為里頭之人關(guān)上房門之后，就聽到了里面?zhèn)鱽砹艘宦暤偷偷呐叵骸芭亢昧耍尷蠣敽煤玫靥巯в谀恪比缓笫且魂嚰ち业纳眢w碰撞聲，以及壓抑的嗚咽聲透過門縫傳了出來，讓孔澈不忍細(xì)聽，逃也似地快步離去。

孔家派人來見陸縝之事自然是不可能瞞住的，之后便有高盡忠這樣的官員打著別的旗號前來探聽消息。

陸縝心知他們對孔家依然懷著忌憚與敬畏之心，便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立場，給他們吃下了定心丸——只要自己在這巡撫位置上一日，開海的決定就一定不會更改，他們這些人只管好生配合著辦差便是。

見巡撫大人都這么說了，大家也只得安下心，繼續(xù)把心思放到開港一事上。不過他們也都知道孔家在山東的勢力和聲望有多大，更清楚其不可能就這么罷休，所以平日里行事就顯得更加小心，生怕露出什么把柄，給自己帶來麻煩。

至于陸縝，暫時沒有去過分地在意孔家會做什么，他畢竟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只能等著對方出招之后再做應(yīng)對了。

而這樣的等待并不用太久，只三日工夫，變數(shù)就來了。

這天上午，陸縝正在批閱相關(guān)文書時，突然外頭傳來了陣陣的吵鬧之聲，隨后，韓五通就面色緊張地奔了過來：“老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