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xiāng)人家 第28章 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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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娘不服道：“怎么比不過，馬家閨女就會織錦。”

江老爹道：“那馬家閨女茶飯比得過清啞嗎？”

江大娘想了想道：“曹家閨女茶飯好，也會織錦。”

江老爹瞪眼道：“曹家閨女茶飯我吃過，比清啞差遠(yuǎn)了。會織錦又怎么樣？瞧她長得那模樣，跟咱明輝配嗎？”

江大娘啞口無言。

這曹家閨女樣樣都還好，就是長相差了些。

所以，江明輝見了一面后，死活不樂意。

江老爹見她不說話了，又掰著手指數(shù)道：“馬家閨女會織錦，煮飯手藝平常；王家的閨女能說會道這兩樣手藝都平常；曹家的閨女還算不錯，可人長得差了些，你倒是找個十全十美的來我看看？還有，這幾家哪一家能比得上郭家家底厚、能陪嫁二十畝田？不是我貪財，人家樣樣好，我當(dāng)然要選好的了。比來比去，就數(shù)清啞好：人長得好，又能干，又斯文，又體面，又孝順，又不愛說閑言碎語惹是非，這樣的媳婦才是過日子的人。你不知足，還要挑三揀四。真要是再往上好，人家能看上咱明輝？咱們家又不是什么有錢有勢的富貴人家，明輝又不是什么秀才舉人老爺。”

江大娘這才算真的無言以對。

可是，她心里就是不順。

面上不說，心里嘀咕：不就是要她喊一聲嗎，這也算挑？

江明輝見爹說服了娘，總算松了口氣。

他丟開這事，望著外面不斷后退的秋景，開始想清啞。

※

再說郭家一干人，眼看著江家船去遠(yuǎn)了，才回身進(jìn)屋。

等本家親戚也都走了，他一家人圍聚在正屋堂間閑話。

座上只有蔡大娘一個客，是吳氏刻意挽留的。

吳氏對郭守業(yè)道：“明輝這娃真是不錯！他爹和哥哥也都還好。就是江老婆子難纏，不像個和氣的。虧得清啞嫁的是小兒子，往后讓她跟明輝住鎮(zhèn)上，不能住老宅，不然肯定受那老婆子氣。”

阮氏也點(diǎn)頭道：“江大娘蠻挑剔的。”

郭守業(yè)便問怎么回事。

阮氏便將之前水邊一幕說了。

郭守業(yè)沉吟一會，問蔡大娘：“親家母，這江婆子人怎么樣？”

吳氏也看向她，特意留下她就是為這個。

蔡氏道：“江婆子人心腸不壞，就是性子嚴(yán)厲些。”

說著，不經(jīng)意地瞄了吳氏一眼，心想，要說嚴(yán)厲，親家和她可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這不算毛病吧？要是這也算毛病，她把閨女嫁郭家豈不嫁錯了！

郭大全道：“她再怎么樣嚴(yán)厲，咱小妹那好性子，要是還不能容，真是沒天理了。娘，這事我們也別瞎操心。我看就像娘說的，將來讓清啞和明輝住鎮(zhèn)上，不跟他們一塊住。就咱們陪嫁清啞二十畝田，也夠他們過日子了，怕什么！”

郭守業(yè)點(diǎn)點(diǎn)頭，道：“就是這樣。”想想又道：“親家是個實誠人，不會虧待清啞。要是他們不好，我郭家也不是吃素的。”

郭大全笑道：“那是。我兄弟三個，還能讓人欺負(fù)小妹！”

郭大有等人也都點(diǎn)頭。

阮氏又提議道：“爹，娘，小妹親事定了，該準(zhǔn)備的也要準(zhǔn)備起來了。趁著冬天閑的時候，讓巧兒她爹把陪嫁的家具一樣一樣做起來。攢兩年，也差不多能攢齊了。咱們自己做，也能省一筆開銷。早些準(zhǔn)備，不慌不忙的，能做精細(xì)些。要是等成親日子定了再做，怕趕不及。手忙腳亂的請匠人進(jìn)門，多花銀子不說，活計做的不精細(xì)，反不好。”

吳氏見她考慮深遠(yuǎn)，很滿意，道：“二媳婦想的周全。”

蔡氏聽了不服，又沒什么好主意可貢獻(xiàn)，只能干看著。

郭守業(yè)對郭大有道：“大有，等農(nóng)閑了你就慢慢給你妹妹做嫁妝。”

郭大有道：“噯。等蘿卜和小麥種了就做。”

郭守業(yè)又道：“大全，你往鎮(zhèn)上看看，有好木料再買些。”

郭大全也答應(yīng)了。

一家人又議論一會，才算心定，且不提。

※

清啞定親后，對未來不無憧憬。

她眼明心亮，也看出江大娘不是好說話的，為將來生活計，自要努力。一是努力壯大郭家，二是努力壯大江家，否則，和江明輝在外生活的計劃如何能實現(xiàn)呢！

想罷，她又一心投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去了。

秋去冬來，轉(zhuǎn)眼過了幾個月，到了十一月。

這期間，有兩件重要的事須得詳說。

其一，清啞雖沒在織錦方面有所突破，卻和二哥做出了剝棉籽的攪機(jī)，以及三錠腳踏紡車。這都是黃道婆的發(fā)明，清啞融匯兩世所學(xué)，比出構(gòu)造，和郭大有一塊琢磨做了出來，并未費(fèi)什么心力。

攪機(jī)結(jié)構(gòu)很簡單，卻省了手工剝棉籽，速度加快自不必說。

三錠腳踏紡車可同時紡三股棉線，效率非同小可。

郭大有做出來后，當(dāng)即叫了郭守業(yè)、吳氏、郭大全和郭大貴來看。

他們都驚呆了，至此徹底肯定清啞見神仙的奇遇。

當(dāng)問及下面該怎么做時，清啞只說了三個字：“先不說。”

她是想等個好時機(jī)，然后為郭家謀利。

具體如何操作，她并沒有詳盡的籌劃。

郭守業(yè)等人沒有追問，他們依然對清啞的話自由發(fā)揮。

郭大全覺得小妹肯定有大計劃，要謀定而后動；郭大有覺得小妹還有新的創(chuàng)作，要等全部都弄出來，才一舉成事；郭大貴沒別的想頭，覺得賺錢的東西當(dāng)然要保密；郭守業(yè)考慮最全面，覺得閨女是想摸清外面行情，找一個合適的時機(jī)再將這些公開。

這一次他們父子沒有各行其是，而是慎重地湊一塊商議。

商量結(jié)果就是：先瞞著蔡氏等人，這些東西也不能拿出來用。

不是不信任，而是人知道多了，想不漏風(fēng)也難。

他兄弟都鄭重答應(yīng)了。

第二件事就是：江明輝每隔幾天就會來郭家一趟。這日，清啞將一幅設(shè)計完善的竹絲編織圖交給他，還有一些小鉤針的圖樣。他本是內(nèi)行，看了這圖，便如打開一扇大門，闖入一個新天地。自此，他的人生便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折。

清啞對他道：“你該去大城鎮(zhèn)，竹絲制品要賣高價。”

不是她故作高深，而是她只能說出這些。

畢竟，她前世只開過書店而已。

江明輝卻領(lǐng)會到其中奧妙：如此精細(xì)高雅的東西，自然要賣給文人雅客，以及豪門貴族，在烏油鎮(zhèn)是沒有作為的。

他便暗自計劃：等一切齊備后，最遲來年春，便去霞照縣城拓展，力爭在錦商如云的繁華之地爭得一席之地！

他雖內(nèi)行，藝術(shù)素養(yǎng)卻不夠。

因此，在設(shè)計方面依然要請教清啞。

來往之間、相商之余，兩人愈加情深。

清啞雖然心理年齡長于江明輝，然前世經(jīng)歷人事少，性格單純；江明輝卻是多情的，對她又十分愛重，百般俯就呵護(hù)，種種溫柔體貼不消細(xì)數(shù)，因此兩人情投意合，竟讓清啞覺得比前世男友相處還有感覺。

十一月初七晚，水鄉(xiāng)降下入冬以來第一場雪。

第二日凌晨，雞才叫頭遍，清啞便起床了。

她換上一身寬松的衣褲，便在房內(nèi)跳起舞來。

她跳的不是勁舞，而是舞蹈，極舒展身姿的那種。

這是前世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生活圈子狹隘，活動少，運(yùn)動更沒處去，因此早晚在室內(nèi)跳舞鍛煉身體、塑身修形，不然容易生病。

跳了半個時辰后，她收身停止，窗戶上也明亮起來。

她便換上緊身小襖和棉裙，外面又罩一件淺紅對襟夾襖，然后梳頭、在桶里舀了些冷水簌口洗臉，收拾妥了，才推開窗戶。

外面雪已停了，瑩白刺目。

田野村莊皆被白雪覆蓋，凡有水的地方則呈黛青色。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黑白二色了！

她將目光收回來，落在門前。

一樣的寂靜，一樣的冰潔冷冽。

這時，一個頭戴厚棉帽，身穿大棉襖的身影闖入視野，他扛著笤帚走向水邊，跳上郭家烏篷船，用笤帚打掃船上積雪。

那是她爹郭守業(yè)。

她看著那弓背的身影，忽想起一首詩來：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dú)釣寒江雪。

她回身在琴案前坐下，信手彈奏起來。

如今天冷了，她晚上怕冷，不大彈琴。她前世在北方長大，冬天都是在有暖氣和熱水的環(huán)境中度過，眼下這等森森嚴(yán)寒，實在承受不住，織錦還行，彈琴的雅興卻被“凍結(jié)”了。

因此，她彈琴的時間便改成了每日清晨，練身之后。

床上，被琴聲驚醒的郭巧睜著漆黑的眼眸，靜靜聽著。

在這寂靜的冰雪世界，琴聲似乎傳得特別遠(yuǎn)，聽著也格外清晰。

景江上，方家船正逆流行來。

方初坐在艙內(nèi)榻上品茗，面前矮幾上擺了兩碟精致小點(diǎn)心。

忽然，他端茶的手一頓，叫道：“昌兒，拐過去！”

跟著放下茶盞，起身到窗邊，推開窗戶。

刺骨的寒氣便裹挾著琴聲灌入艙內(nèi)，他激靈打了個寒顫。

于是回身，取下掛在榻旁衣架上的大毛氅衣罩上。

外面，昌兒趕緊通知掌舵人將船拐向郭家那條水道。

方初站在窗前，喃喃道：“怎么晚上不彈了，早上彈？”

前次他特意晚間經(jīng)過這里，等了好久也沒聽見琴聲，還以為怎么了，誰知今早聽見了。

昌兒正進(jìn)來回話，聞言插嘴道：“這老頭怕冷。”

方初瞅他道：“你怎么知道是老頭？”

昌兒很有把握道：“彈得這么好，肯定好老了。”

方初想要說“你的意思少爺我年輕，就彈得不好了？”又怕耽擱聽琴，遂懶得再理他，望著窗外靜心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