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第0253章 桑秀兒

周青峰上了兩節(jié)課，成系統(tǒng)的向自己招募的學(xué)員傳授了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識。對于眼睛只看到撫順這塊土地的底層老百姓，他們的眼界在瞬間就超越了這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官僚和知識分子。

河流，山川，城市，海洋，兩節(jié)課的內(nèi)容精簡而濃縮，卻當(dāng)場引發(fā)了教室內(nèi)外所有人員極大的求知欲。教室內(nèi)的學(xué)員都帶著興奮的神情看著周青峰，看著他身后的地圖。因?yàn)檫@簡單兩節(jié)課背后蘊(yùn)含著豐富的知識，讓這些人第一次有了‘世界’這個概念。

“好了，今晚的課上到這里。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提問。”周青峰站在講臺上，他自己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其實(shí)也意猶未盡。若是面對好學(xué)生，教書育人是一種會上癮的責(zé)任。

到提問時刻，教室里倒是變得安靜。一顆顆深受震撼的腦子正在反復(fù)回味周青峰講述的知識，可要主動發(fā)問卻太難了點(diǎn)。他們早就習(xí)慣于被動接受上位者傳達(dá)的信息，少有自己的思考。

不過年輕人到底還是年輕人，很快有人開口問了幾個粗淺的問題。喬雪年正聽的來勁，覺著這課上的大開眼界，身邊忽而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哎，你去替我問一個問題唄。”

喬雪年一扭頭，是剛剛那自稱‘桑秀兒’的女孩。看對方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自己，他立刻又覺著氣血上涌，臉龐發(fā)燒的說道：“我，我不知道問啥。你咋不自己問？”

說完這話，喬雪年覺著自己蠢死了。

姑娘頭一低，臉蛋發(fā)紅如蚊子叫般說道：“我是女的，站起來問，多丟人呀。你替我問一個。”

喬雪年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熱血勁，張口就喊了聲，“東家說過，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一樣提問的。”

新詞，新詞，這絕對是新詞！

喬雪年喊的聲音大，弄得整個教室的人都能聽見，他喊出聲后心臟就撲騰撲騰的亂跳。周青峰剛剛回答了一個問題，正好聽到這句，心里一喜，暗想：好啊，終于有人能跟上老子的思想了。他鎖定開口的人，當(dāng)即高聲喊道：“喬雪年，你說的很對。你有什么問題嗎？”

喬雪年立馬指著同桌的姑娘說道：“是她有問題，她叫桑秀兒。”

同桌的姑娘當(dāng)即變臉，腦袋一低躲在前排人的身后，還鼓起腮幫子，惡狠狠的瞪了喬雪年一眼。喬雪年被嚇了一大跳，暗想：我啥時候得罪她了？

周青峰在臺上，“這位桑同學(xué)，有問題站起來問嘛？膽子大點(diǎn)，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教室里一片哄笑，桑秀兒被逼著只能耷拉著腦袋站起來，卻一句不說。周青峰等了半天，卻不想輕易放過這個宣傳的機(jī)會。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問道：“桑同學(xué)，你有媽媽嗎？”

“有。”桑秀兒一驚，弱弱說道。她暗想：難道自己做錯了事，還要牽連家人。

可臺上的周青峰卻繼續(xù)笑道：“我也有媽媽，這教室內(nèi)外上百號人都有媽媽。我們的媽媽都是女人，因?yàn)槟腥松怀龊⒆勇铩！?p/> 啊，又是一通笑。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敢張口問，也知道你會害怕。可我要告訴你，作為一個女人并不比男人低一等。因?yàn)檫@世上所有人都是女人生出來的，我們有什么任何資格去歧視女人？如果女人卑賤，那么被女人生下來的我們豈不是更卑賤？

我說過很多次，男女平等。女人也應(yīng)該和男人有同樣的權(quán)力。

我知道這大明朝對女人多有重壓迫，乃至于有很多專門針對女人的惡習(xí)。比如溺死女嬰，比如逼迫女人裹小腳，比如把女人關(guān)在家里不許拋頭露面。很多事發(fā)生在男人身上很自然，發(fā)生在女人身上就是莫大的罪過，這些都是不對的。

我認(rèn)為，只有英雄的母親，才能孕育出英雄的兒女。我知道你們對我說的話必然心生抵觸，甚至包括女人自己都會覺著我說的不對。可我對此只有一句話——想要挑戰(zhàn)我的人，必須要能打得過我。

在我的統(tǒng)治之下，就必須遵從我的理念，我的規(guī)則，我的法度。不管你們理解還是不理解，都必須執(zhí)行。因?yàn)槲抑溃銈兘裉觳焕斫猓蓪砜隙〞斫狻Ｄ銈冞@輩子不能理解，你們的下一代肯定會理解。”

周青峰這段話說的氣勢雄渾，大氣凜然。聽他話的人無不感到渾身發(fā)麻，起雞皮疙瘩。這話比剛剛介紹點(diǎn)地理知識更令人震撼，簡直就是離經(jīng)叛道，翻天覆地。

“好了，今天的課上到這里，解散。”周青峰收拾講義，向眾人微微點(diǎn)頭后離去。相比上地理課的熱鬧，他最后這段話卻令人安靜。

下課了，眾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喬雪年看著同桌的姑娘，這次他倒是想跟對方說幾句話。可桑秀兒正眼都不看他，還恨恨的踩了他一腳，最后耷拉這腦袋走到教室門口，垂頭喪氣的沖著個中年人喊了聲‘爹’。

中年人也是一副氣惱的臉，他低喝一聲‘回家’，就把姑娘帶走了。喬雪年從后頭跟上來，可離散的人群很快將那對父女淹沒，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去了何處，唯有在心里反復(fù)默念一個名字‘桑秀兒’。

桑秀兒跟著自己爹離開學(xué)校，借著街道上的火把回到一戶不錯的大宅子門前。敲門進(jìn)屋，一個中年婦女迎上來樂道：“喲，你們父女倆下課啦。東家今晚都教了些啥？”

中年人哼了一聲，背著手氣鼓鼓的走進(jìn)二進(jìn)的院子。中年婦女連忙把桑秀兒拉過來問：“你爹咋地啦？一回家就給我臉色看，你闖禍了不成？”

桑秀兒苦著臉，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家里幾個兒女聽著動靜不對，連忙從各自屋子里出來，結(jié)果就看到自家老爹站在院子里生悶氣。幾個兒子中，老大一看情況不對，連忙用腳一踢老幺。老幺當(dāng)即會意，上前問道：“爹，出什么事了？”

見兒女都盯著自己，中年人再次冷哼說道：“我就說吧，咱桑家就不該跟那姓周的混。他殺了我們桑家村的族長，鬧騰的你們幾個分家，今個還要來教壞我女兒。這人就是大逆不道，遲早惹來禍?zhǔn)隆！?p/> 一聽自家老爹編排的詞，幾個兒女全都露出一副‘老調(diào)重彈，懶得理會’的表情。老幺直接揮手說道：“嗨，還以為多大事呢？我還得去溫習(xí)功課呢，過幾天就要小考，考不好要挨罵的。”

大兒子也懶懶說道：“我干了一天，也累了。媽，你跟爹聊幾句。我得去睡了。”其他三個兒子各找借口，一眨眼全走了。

中年人一看兒子們都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更是暴怒罵道：“看看，看看，這就是被教壞了。幾個兒子我都沒法管，現(xiàn)在女兒也要沒法管了。姓周的胡咧咧什么平等，這就是要造我的反哪。這自古以來綱常有序，女人就該講‘三從四德’，哪有那么多啥啥權(quán)力的？”

中年人氣的嗓門老大，他老婆在一旁拉扯道：“桑有深，你夠了啊！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就是一個木匠，懂什么‘三從四德’？有種你給我背出來。”

“三從就是。”桑木匠還真背不出來，口舌結(jié)巴的說道：“古人都說的道理，哪能有錯？”

“古人給你飯吃，古人給你衣穿？”桑木匠老婆雙手一叉腰，毫無示弱的喊道：“就你廢話多，吃了幾天飽飯就忘記自己是什么人了。咱家過去是種田的泥腿子，能進(jìn)城全靠東家賞口飯吃。你背地里說這些，良心過得去嗎？”

被自己老婆訓(xùn)斥幾句，桑木匠頓時啞火。他老婆又回頭問女兒，“到底咋回事？你爹犯個什么混啊？”

桑秀兒言語能力還不夠好，沒辦法完全還原周青峰說的話。不過有老娘撐腰，她膽氣倒是壯了些，她就用自己平日學(xué)習(xí)時掌握的一句話簡單明了的概括周青峰的意思。“東家給我們上課，講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最后他還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爹聽了這話就不樂意。”

桑木匠老婆卻是大喜，笑臉夸贊道：“看看，東家多會說話呀。為了把你們幾個從小拉扯大，咱家可不就是娘給你們頂了半邊天么。要不然哪有這么些兒女跟著你爹姓桑？偏生他還老喜歡生氣，真是沒良心。今晚秀兒跟我睡，讓你爹睡冷炕去。”

院子里很快清凈，桑木匠徹底無語。他原本是氣鼓鼓的回來，覺著自己很有道理，結(jié)果到家反而受了一肚子氣。看著老婆帶著小女兒回屋還把門栓上，他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發(fā)呆。好一會，他垂頭喪氣的自己去打洗腳水，帶上搓衣板，一起捧著去敲主臥的房門。

等著第二天，桑秀兒一大早起來，和家中其他女眷一起給全家做早飯。如今家里錢糧多，也改成一日三餐。就為這個，她三哥就很快也娶了媳婦。她三嫂發(fā)現(xiàn)桑家竟然能頓頓吃上白米白面，那眼睛里爆出的光可嚇人了。

早上蒸饃，全家吃的開開心心。北方種麥子多，可麥子直接蒸飯是一點(diǎn)不好吃，算粗糧。可只要把麥子磨成粉，多一個發(fā)酵的過程再來制作面食，那就是上好的精糧，營養(yǎng)又好消化，可比麥飯強(qiáng)多了。

過去用人力畜力磨面，效率低得很。桑秀兒最近聽自己爹說他們木匠組和鐵匠組一起合作攻關(guān)，在東家離開的一個月完成了水力磨坊的仿造。就利用撫順城外的渾河水流磨面，愣是把磨面的效率提升了幾十倍。

這是東家離開撫順期間唯一不受影響按計劃完成的重大工程。周青峰回來得知此事是大喜過望，高聲贊嘆木匠組和鐵匠組有勞動積極性。桑木匠在內(nèi)的十幾個工匠當(dāng)天就拿了東家下發(fā)的獎勵津貼，并且檔案里被記上了‘重要工程技術(shù)人員’的一筆。

就多了這么一個稱號，桑木匠的月薪直接翻倍。背地里眼紅的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更成為一個效仿的榜樣——所有人都確認(rèn)一點(diǎn)，東家對工匠是真的好。

桑秀兒吃過早飯，帶著書包就和姐姐出門去上學(xué)。她現(xiàn)在是學(xué)校初級班的學(xué)生，不用干任何工作，被強(qiáng)制要去學(xué)習(xí)。因?yàn)閷W(xué)習(xí)成績好，被特別允許去上周青峰的‘積極分子’學(xué)習(xí)班。

一出家門，桑秀兒就看到一隊(duì)義務(wù)勞動組的男人扛著鐵鍬從自己身前走過。其中有個瘦瘦的年輕人看到她就兩眼反光，還揮手喊了她的名字——可不就是昨晚害自己丟臉的那個傻子么？桑秀兒頭一低，急匆匆就跑開了。

后頭的隊(duì)伍里頓時響起哄堂大笑。桑秀兒扭頭再看，那個傻子站在原地囧的很是難堪，又叫人頗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