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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200 幼鹿麟信
馨士館中閣里,閱卷并沒有耽擱太長的時間。雖然今次參考的館院學子足足近千人,但一眾學士包括隨同而來的行臺官員們,包括沈大將軍也都參與批閱。
朱筆在手,沈哲子也是略作追緬自己在原本的世界中所經(jīng)歷的考試折磨,如今同樣考驗由他主導施加旁人,心內(nèi)也真有一種別樣情懷。
這一次的勸學禮考試,本身并不是什么嚴謹?shù)倪x才考試,有著相當一部分面子工程的意味在其中。
千余份題卷,先由書吏挑選出卷面不甚整潔的一部分,直接剔除不批。學子們或許在答卷的時候已經(jīng)非常的認真仔細,但也難保不會有意外發(fā)生,或許在收卷途中題卷偶被折損,甚至都談不上學子們自己的問題,但也都在這一關(guān)被遴選下去,成績直接作廢。
這對那些滿懷熱忱的學子自然是不公平的,也難保不會發(fā)生遺珠之憾。
但足足近千份答卷,每一份都是多達數(shù)千字以上的內(nèi)容,在場幾十人若是不設(shè)立這種有些殘酷的淘汰標準,通批下來最起碼要幾天的時間,就算學士們有那個精力,沈大將軍也不可能一留就是幾天。
眼下還僅僅只是局限于館院之間的小考,未來若是考試規(guī)模繼續(xù)擴大,乃至于形成定制的科舉考試,此一類的標準更會嚴苛到吹毛求疵的程度。所以一個人才能優(yōu)劣與否,能不能有機會展現(xiàn)出來,也真是需要仰仗一定的運氣。
不過幸在這次考試也僅僅只是走個過場,更多還是向行臺、向大將軍展示館院教育成果。而且館院考試頻密,基本上一些成績優(yōu)異的學子差不多都被學士們所關(guān)注,就算題卷不巧被篩出,稍后也會再被揀選出來。
沈哲子負責最后把關(guān),基本上所有優(yōu)秀的題卷都會被挑選呈送上來由他親自批閱。批卷開始未久,這一類的題卷便被陸續(xù)送上來。
在翻看這些題卷的時候,沈哲子最大感受就是時人看不起他的書法水平那也真的不是刻意為難。在經(jīng)過那些學士們掌眼挑選之后,能夠被呈送上的題卷別的且不說,書法筆跡上是真的多有可觀之處。
沈哲子于書道不過是略得工整,而他過眼這些題卷在這方面而言,就沒有一份不勝過他。在這個世道而言,時人對書法的審美標準和追求真的是達到了一個高峰,否則不至于釀生出以二王為代表的大量書法名家,想于此道彰顯名聲那真的是地獄難度。
念及于此,沈哲子不免又想起王羲之其人。如今的瑯琊王氏在他的酷烈打壓下,處境也真是悲慘。就算沈哲子并不強求斬草除根,但王羲之也受到牽連而被禁錮罷官。
出于藝術(shù)保護的心理,沈哲子倒也曾請人詢問王羲之是否愿意北上入洛進入馨士館,但這件事轉(zhuǎn)頭就沒了生息。不用問沈哲子也明白應該是王羲之態(tài)度堅決的拒絕了,或許還有表達對自己的怨恨,所以那代為詢問的人索性便也不再回稟,就當沒有此事。
此前沈哲子倒是聽人偶爾提起過,王羲之已經(jīng)離開建康或是帶領(lǐng)一部分殘留家人返回瑯琊故土,但具體情況如何,他所知也不詳。
說到底,雖然同為瑯琊王氏子弟,但跟王允之這一類的權(quán)徒相比,王羲之縱然略有清譽,不過一介座談客而已,于世務(wù)上乏甚才力,或是豐年美玉,但卻談不上是荒年谷糧。就算往年有什么互動往來,但既然眼下已經(jīng)是相看兩厭,那么索性也就相忘江湖,不必再作非常關(guān)注。
很快遞上來的題卷便有了百余份,這么多沈哲子自然也不能盡數(shù)詳閱,詩賦之類只是草草一覽。所謂文章才氣,抒情述志,誠然能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和情感的共鳴,但沈哲子不缺這個。所以他更關(guān)注的還是后方的策問題,以此觀察這些時流少進的格局與才能。
沈哲子正低頭細閱之際,又有一份題卷被送上來,被直接擺在了一摞題卷最上方,他抬起頭來便看到王述那一張稍顯木訥的臉龐,稍作點頭示意,而后又低頭批閱手中題卷。
“此卷連案拔優(yōu),大將軍難道不先作試覽?”
王述放下題卷卻并不退回自己席位,站在原地開口說道。
沈哲子聽到這話才又抬起頭來,這才察覺到王述神態(tài)有些不同尋常,心內(nèi)略有好奇,可是當視線落在那題卷名號一欄后,才有所了然,且先放下手中這一份,將王述專門呈送上來的這一份題卷拿其來,還沒看便先笑語道:“舉賢而無所避,藍田侯真有古者遺風。”
王述親自送上來的這一份題卷,答卷學子名為王坦之,而這個王坦之便是王述的兒子。
王述目下官居河南丞并洛陽令,在行臺既是杜赫的政務(wù)副手又是京縣官長,哪怕已經(jīng)臨近年關(guān),事務(wù)仍然繁忙,本來沈哲子沒有打算讓他隨行,但他卻主動來了,所為的自然不是要為大將軍捧場,而是為了他這個目下正在馨士館進學的兒子。
王述這個人怎么說呢,有點討人厭,性格略顯孤僻。這大概也與早年經(jīng)歷有關(guān),出身太原王氏名門,其父王承又號稱越府第一名士,王導等人早年在越府都要排于王承之后。
但這優(yōu)越的出身并沒有給王述帶來一個好的起點,其父去世后年近三十仍未彰顯,頗有癡長之狀。否則早年不至于在建康混不下去,甚至還在淮南都督府時期便北上于都督府任事。
但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正因為早早便離開了江東,所以數(shù)年前江東那場動蕩也沒有波及到他。而他在淮南老老實實、勤勤懇懇任事,如今在行臺所受到的重用已經(jīng)遠遠超過那些早年先發(fā)的世家子弟。
王述這個人,或可稱之循吏,才能上沒有什么出眾的地方,但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短板,總之交給他的任務(wù)都能完成,但也不必指望會有什么驚喜。而且本身氣量不大,自然與清譽無關(guān)。
其人還有一樁怪毛病又與沈充有些類似,那就是炫子,所炫的自然就是這個王坦之。
其實早在題卷收上來的時候,王述便已經(jīng)按捺不住將兒子的題卷抽出來,于廳堂之上繞行一遭請那些學士們批閱。
老小子如此明目張膽走后門,眾人或不至于反感,但心里也多少有些不以為然,此時聽到大將軍這么說,廳堂上便也響起了一些笑聲。
王述對此卻不以為恥,正色道:“庭下少兒養(yǎng)成,父執(zhí)殷望難免,優(yōu)劣如何又何懼披露人前。若玩物真有國器材質(zhì),共邀時流青睞,未嘗不可策行大將軍后,踵跡法行。若是不為時流所雅,退以杖訓,過錯斧鑿,也能不敗家聲。”
聽到王述如此坦然,沈哲子便忍不住笑起來,看來這老小子對自家兒子實在深具信心,都將自己列作需要追趕的對象了。
所謂江東獨步王文度,雖然眼下王坦之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但沈哲子也是不乏好奇究竟有什么奇異稟賦能令其父如此鐘愛。而且看王述這架勢,自己若不提前批閱其子題卷,他是不打算退回去了。
本來也只是不算太嚴謹?shù)目荚嚕簿筒槐剡^分強調(diào)紀律,所以沈哲子便舉起那題卷看了起來。
詩賦策問俱都讀完之后,他也不得不感慨王述如此不避諱的自夸也的確是有幾分底氣的,王坦之這一份題卷或許談不上有什么驚才絕艷,但在他所批閱過的這些當中也可列作上品,才情初露,文章慎成,或是囿于年紀有什么不足,那也都屬正常,可見王述在家教方面也是用了心。
“令郎年方舞勺,已有才情勃然氣象,經(jīng)書條理也都分明在列,不愧名門少英。”
講到這里,沈哲子提筆批了一個優(yōu),繼而又說道:“藍田侯家教誠是得法,但才力萌生也自有春秋所限。家門玉質(zhì)盼能壯成,這雖然也是人之常情,但也不必迫責過甚。幼鹿窮驅(qū),微力負大,反有亢傷,安養(yǎng)在舍,又何患麟信不傳?”
大概是因為自己大器晚成,王述將一些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這在沈哲子看來倒是大可不必。單從這題卷看來,王坦之確是稟賦出眾,但若說眼下就有什么國士之才那也不可能,不過一個早慧聰穎的少年郎罷了,虛譽過甚有害無益。
“大將軍馳譽當時,人莫能及。玉峰屹然于前,少流凡有一二資質(zhì)可恃,又豈敢安步懶行。”
王述聞言后卻有不同意見,是打定主意要讓兒子少年揚名,不要再如他一樣受夠寂寂無名的世道刁難。
其人固執(zhí)如此,沈哲子也懶得再勸,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兒子,尤其這王述還瞪眼要讓自家兒子瓜分自己一二光輝,倒讓沈哲子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學士們便將優(yōu)選名單排列出來,由幾百名應考學子挑選百人入見,并且參加稍后典禮。這比例并不算低,至于其他沒有列選的學子們,稍后也各有勸學犒賞,只是少了入見當面聽受大將軍訓告的機會。
沈哲子接過名單來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得選優(yōu)等的學子有一多半幾乎都是南北世家所出,真正寒門庶流少之又少。
這倒不是因為徇私,類似王述那種沒皮沒臉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而且沈哲子也看了相當一部分題卷,不得不承認當下而言,這些本有家學教養(yǎng)基礎(chǔ)的世家子弟們整體素質(zhì)的確要比寒門學子高了一籌。
就算馨士館提供了一個相對開放包容的學習場所,短短幾年的時間也實在很難追平世家年久鞏固的優(yōu)勢地位。
這也是沈哲子并不急于進行科舉定制的原因之一,他或許可以通過制度的力量刻意打壓世族扶植寒門子弟,但寒門子弟本身素質(zhì)不提起來的話,制度能夠發(fā)揮出來的效果其實也有限。
但盡管如此,這一份名單還是給了沈哲子不小的信心,能夠有二十多個寒門學子得列名冊上,可見馨士館在教育方面已經(jīng)頗有成效。尤其在這二十多個寒門學子之中居然發(fā)現(xiàn)一個足堪驚喜的名字,也讓沈哲子大感振奮。
“這個北海王猛,速將他的籍卷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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