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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 不求口惠

作者:衣冠正倫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衣冠正倫 | 漢祚高門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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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400 不求口惠

“遼邊亡戶諸多,其中不乏幽冀士流。這些人自是賢愚參半,但對遼邊人情風物知悉頗多,這是他們優(yōu)勢所在。”

劉群對陽鶩雖然乏甚熱情,但也認可其人一些看法“這些人暫時委身遼邊,也都渴望出頭,舊年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不得不依傍東胡各族。如今王事再興創(chuàng)遼邊,他們也是一股難得助力,若不能招撫于近畔,難免仍為胡虜所用,成王師用事之阻障?!?p/> 溫放之也認可劉群的看法“行臺雖然自有取士用人章略,但也難免事從權宜。大將軍任用使君,無作更多規(guī)限,就是希望使君能善用譽望明鑒,從容揀取遼邊才力為王命助益。我增一分,虜減一分,得失之間,便是雙倍的進益?!?p/> 當然,他們雖然希望能夠吸引那些士流才力進入刺史府,但也并非全無標準。類似北平陽氏這種在遼邊已經(jīng)自成局面的門戶,是不會予以信賴倚重的,若對這樣的門戶不加打壓制裁,那是飲鴆止渴,或能得于短利,但長久看來仍是一個莫測的隱患。

察察則無徒,舊年中國局勢大崩,多少人深困此中不得解脫,也難免會有從權從宜的選擇,這一點其實無可厚非,甚至就連劉群自己都不得不托庇段部等東胡部落才得以保全。如今如果再抓著這些舊事不放,只會逼得那些人不得不繼續(xù)茍合邊胡。

眼下遼邊的局勢,對他們而言自是大好。

慕容部眼下這幾股勢力,各自都有不足,慕容遵自仗勢大,主動揀取其父那個羯封的燕王權位,本身就是自絕于人。而慕容儁則是弒父上位,大悖于人倫道義,自然也不會得于真心景從。而遼東的慕容軍等人,本身勢力便不大,更加的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眼下的局勢已經(jīng)很明顯,行臺新設于此的幽州刺史府,乃是遼邊這些流人們首選的托庇所在,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在這種情況下,劉群也能從容撿用遼邊才力,逐步充實到刺史府中來,形成一定的政務秩序。

所以眼下他們幾人也是分功明確,劉群主要負責接見招攬這些遼邊士流,吸納他們當中可用之人充實刺史府。溫放之則主要負責各方據(jù)點的營建,并將各路胡部義從整編為用。

軍事上的保障自然還是以徐朗所率領的王師部伍為主,雖然眼下兵力還很弱小,但經(jīng)過徒河一戰(zhàn)王師表現(xiàn)出應有的戰(zhàn)斗力后,短期內(nèi)也不會再有不長眼的人敢于輕觸王師鋒芒,加上目下刺史府也并沒有向內(nèi)陸大舉闊進的計劃,因是暫時無患無兵可用。

至于在外交層面,劉群等人則決意秉承著中立的原則,特別對于目下內(nèi)戰(zhàn)正酣的慕容氏幾方勢力,保持著不作深入干涉的態(tài)度,坐觀他們自相殘殺。

慕容遵此前雖然態(tài)度囂張,但在徒河一戰(zhàn)被打得痛入骨髓,一時間也不敢再持驕狂姿態(tài),更擔心王師會因他此前挑釁舉動而施加報復,阻撓他歸國爭統(tǒng),因是在回到紫蒙川之后,也沒有再繼續(xù)引眾來攻,反而派遣使者攜帶重貨前來請罪,一副悔不當初、要痛改前非的態(tài)度。

所以真正的尊嚴,從來都是打出來的,特別是在局勢本就復雜的邊地,這些胡酋們各有算計圖謀,棍棒之下才出孝子,如果不給他們足夠的教訓,他們是認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爸爸。

雖然慕容疆等人一直在鼓動劉群派兵回擊報復慕容遵,希望能夠更得借勢、狐假虎威,但劉群對此不置可否。

慕容部何人為主,他們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希望這種局面能夠保持一段時間,最好是能夠維持到中國大戰(zhàn)有了結(jié)果。

眼下若是對慕容遵窮兇報復,只會是幫助慕容儁打擊對手,而且慕容遵若是被逼急了,眼見將有存亡之危,會有很大可能完全投靠羯國一方,其麾下尚有數(shù)萬卒力,一旦成為了羯國的爪牙,也會給中國大戰(zhàn)帶來一定的變數(shù)。保持眼下這一種狀態(tài),是一種合乎情理的選擇。

至于慕容儁方面,眼下也不宜徹底的交惡。正如此前慕容皝投靠羯國,希望能夠借此趴在羯國背上吸血,目下幽州刺史府也需要化用一部分慕容部的力量才能打開局面,保持一定的交流正有利于此。

別的不說,單單眼下接觸的這些遼邊士流,他們雖然已經(jīng)不同程度的表態(tài)希望能夠歸附行臺,但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家眷還在慕容儁的控制之中,這也令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將態(tài)度過于鮮明的表露出來。

而遼東的慕容軍等人,他們所控制的區(qū)域早已經(jīng)是溫放之預定開拓復治的方向,只是眼下所擁有的兵力還不足以支持這一次的闊進,因是還需要蓄勢并等待戰(zhàn)機。

陽鶩在徒河生了幾天的悶氣,眼見到同行人眾與劉群等人往來更多,不免更覺落寞悲愴,也更加意識到他已經(jīng)沒有了再與對方談判交涉的籌碼。

這一次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為擔心行臺干涉遼事更深,所以想要扶植慕容儁繼續(xù)保持分庭抗禮的局面,卻沒想到慕容氏本身的內(nèi)訌給了行臺更作干涉的空隙。眼下這種混亂的局面,連人心都給震蕩散了,也讓人更加的無從收拾。

這一段時間里,遼邊局勢也并非停滯不前。慕容遵在安分幾天、確定南國王師沒有施加報復的跡象之后,便傳告遼西令支再作增援,其前路兵鋒已經(jīng)直抵大棘城外,大戰(zhàn)似是一觸即發(fā)。

慕容儁眼下正是腹背受敵,也越發(fā)不滿陽鶩這里遲遲沒有進展,幾番派人前來徒河催促。之后的幾路使者到來后,也匯報了大棘城方面最新的局勢,陽氏留守大棘城的族眾們已經(jīng)被慕容儁給控制起來,很顯然陽鶩如果再沒有實際的進展,慕容儁大概又要采取懲戒的手段了。

得知這些情況后,陽鶩更加的悲憤不已,盡管心中還存濃厚得的怨恨,但為了后方的家人性命而計,也不得不低下頭顱,繼續(xù)請見劉群。

但是劉群身份已經(jīng)不同以往,加上徒河勢力漸成規(guī)模,事務也越來越多,即便不刻意矜慢,也不會每天專等著陽鶩前來拜見。

因是陽鶩幾番請見,加上裴開等人的求請,劉群才又終于抽出時間來接見陽鶩。

這一次,陽鶩總算認清了事實,在面對劉群的時候也不敢再以救命恩人自詡而求要什么惠利分享,態(tài)度變得更加恭謹,言辭也更加懇切“多謝劉公白忙撥冗,體念舊情再見老朽……”

“遼邊局勢詭譎,前遼東公不顧人情眾望而逆投羯賊,誠是自取滅亡。大棘城主深感王道博大,不愿棄正投邪,因有撥亂歸正之舉,確是悖逆人倫,但也實在迎合王義,不敢因邊胡未化之體格而自棄絕遠于王統(tǒng)之外。禮或不容,情實可憫,竊勢以來,也是憂恐謹慎,急遣老朽至此,不敢更多索求,惟求此邊王臣能夠體恤忠義難得,稍作庇護周全……”

這一番話語,可謂已經(jīng)非常懇切,可見這幾日的冷落敲打也并非沒有效果。

劉群在聽完之后,臉色也變得和緩許多,抬手對陽鶩說道“此中反復種種,我也是身臨其境的觀望,當中情義之取舍,毋須陽君再作申辯。眼下我也是實言相告,大棘城主能夠勇為大義滅親,使遼士歸化有望,我私心也是頗為嘉許。但我雖受大將軍信重托事,但也不敢恃恩專擅,特別名位許定,自有大將軍并行臺諸賢審視裁斷,遠非我一介邊臣能夠浪言輕許?!?p/> “大棘城主是否真有歸化之良心,我與陽君私下言論如何都可,但若真要取信于行臺大人,絕非能夠取決于你我。這當中禮制章程,想必陽君也能了然,我這里能夠做到的,無非禮書急呈的方便而已,至于最終結(jié)果如何,還要敬待行臺詔命。”

雖然劉群這里還沒有明確的表態(tài),但也總算是松了一個口子,陽鶩聞言后心中不免一定。他也是早有準備,當即便將一早便攜帶至此的國書呈送到劉群面前,再作感激拜謝“大棘城主盼望行臺訓告,恰如禾苗仰望甘露,須臾不愿等待,還請劉公深念此情,義助成事。待到亂事悉定,及后必有重謝?!?p/> 其實對于是否接受慕容儁的重新投效,這段時間里劉群等人也都不乏爭論,這其中持堅決反對意見的就是盧諶。

拋開慕容部本身狡詐反復的問題不談,盧諶認為慕容儁其人單單弒父一樁便是大逆不道“孝者,天經(jīng)地義,人倫之本。慕容儁毒手弒父,天理不容,此類孽種,豈可以行臺王道章制名位輕許!”

但溫放之卻有另外的看法,他認為恰恰慕容儁背負弒父這樣的惡名,反而可以適當?shù)纳约臃龀?,慕容部久來標榜尊崇敬慕諸夏章制,所以才招引眾多遼邊士流為其所用,如今慕容儁是挑戰(zhàn)了人倫底線,這也會讓他的許多追從者需要承擔更多道德層面的壓力。

“況且仁義孝悌,是我諸夏表里章制,本就不是邊胡久來俗習。禽獸之族,唯兇悍自恃,本就不必寄望能以仁義教化,否則何至于永嘉禍患?白虜弒父,本就無關中國事務,目下短作羈縻,也只因需待誅殺良時,或剿或撫,無關道義。即便于世風有所敗壞,受害者也是白虜更多,自此后父子離心,兄弟失和,于我何損?!?p/> 溫放之秉承的是行臺長計以來的作風,從不奢望能以仁義教化四邊六夷,我不殺你是因為短期內(nèi)實力不足或者留下你另有用處,但我絕不相信將你冠帶、仁義打扮一番就能對你信重無疑。

講到承受中國恩惠,南匈奴屠各部那是源遠流長,結(jié)果首亂于中國的就是屠各部。漢趙劉淵最開始還以漢室血裔自我標榜,這不得不說是種譏諷。

所以跟這些邊胡打交道,也實在不必以人倫道德作為取舍標準,根本還是要著眼于實際,你想跟我混可以,先要把你的用處體現(xiàn)出來。

對于陽鶩所言口惠而利不至的所謂重謝,劉群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在稍作表態(tài)之后便也擺手道“我受大將軍任用東北,察舉邊賢本就職責所在。慕容家私事務,我是不便插手,但萬年早已背棄行臺,如今其子若還要再得行臺賞用,必然是很為難。這一點,想必陽君也能理解。”

陽鶩臉色剛剛有所舒緩,聞言后又是老臉皺起“大棘城主忠義赤誠,乃至于痛除君父,只為能夠……”

“邊中穢亂,不提也罷。至于肺腑念想,唉,說實話,我又何嘗沒有匡扶王業(yè)、靖平河朔之大志,還不是人生半百,一事無成?”

劉群不惜自嘲,就是在告訴陽鶩一個道理,彼此都是浸淫此邊年久的老奸,漂亮話誰沒有攢了一籮筐,若止于紅口白牙,那也無需廢話。

“還請劉公、請使君不吝賜教。”

陽鶩沉吟片刻,不得不繼續(xù)低頭,請問劉群有什么條件。

劉群這才露出笑容來“近來我也常與遼邊舊人聯(lián)誼座談,舊年王勢微弱,他們無奈寄命遼邊,也都多受慕容部保全恩惠,未嘗沒有報還之切念。但如今中國壯勝,幽燕復治,才力告急,他們也想自薦王用,襄助社稷。情理兩難,近乎大棘城主絕親取義之決念,我是希望大棘城主能夠感于此志,勿以舊年恩義阻隔他們從王歸治,否則難免人情兩失啊!”

陽鶩聽到這話,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這是公然當面要挖墻腳了。他也不由得忿恨那些同行者表態(tài)倒是快,居然已經(jīng)談到請劉群出面逼迫慕容儁將他們放行。

“這、這……”

見陽鶩一臉為難狀,劉群倒也不繼續(xù)刁難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我知陽君受遣與人,諸多不能自主,這也不妨,我有時間可以等待大棘城主答復?!?p/> 說完后,他便站起身來,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tài)。

劉群自然有充足時間,可是陽鶩卻沒有。慕容遵已經(jīng)兵臨大棘城,戰(zhàn)斗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遼東方面自然也不會安穩(wěn)旁觀,屆時一旦也加入進來,三方混戰(zhàn),結(jié)果如何還未可知。

于是陽鶩只能匆匆傳信給慕容儁,這種事他自然不能做主。其實他內(nèi)心里,未嘗不希望劉群能夠也幫他稍作發(fā)聲,逼迫慕容儁將他的家眷放行。但他也知慕容儁絕非能夠容忍之善類,若知他名為求援、實則另有打算,說不定會直接對他家人亮起屠刀。

大棘城方面倒也很快給出了回應,慕容儁表示可以將那些愿意投入幽州刺史府的士人家眷送往徒河,但他也留了一個心計,只是托辭強敵在畔,道阻難行,希望刺史府能夠自己派出王師接應。

慕容儁當然是希望借此營造一個王師出兵助他的假象,以此來稍微緩解一下正面戰(zhàn)場的壓力。同時也是將問題拋給劉群,既然你打算在遼邊自成局面,那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實力,若連出兵接應這些士人家眷都沒有膽量,又談什么招攬他們效忠?

殊不知他這一回應正中劉群等人下懷,他們正愁沒有契機再向外出兵。徒河一戰(zhàn)誠然勝得漂亮,但遼邊王師數(shù)量有限這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果沒有提前的溝通而貿(mào)然有所舉動,會將幾方內(nèi)訌的慕容部勢力的視線都吸引到他們身上來,或是聯(lián)手抗拒都未可知。

正好徒河這里也已經(jīng)打下了一定的基礎,治民漸多,防務方面也有慕容疆等人卒力可用,于是劉群便直接指派徐朗率領麾下王師行船抵達平林口,并在此進行設防。

平林口乃是遼水的入???,由此水道可以直接抵達遼邊腹地,也是溫放之整個遼東灣計劃的重要支點。只有取得了這里,東西兩側(cè)的據(jù)點才能達于呼應。

若是往常時節(jié),王師想要獲得這樣一個據(jù)點實在不容易,此處地理位置太過重要,一旦把持于此再順勢控制遼水水道,相當于直接將遼地中分切開,因是慕容部在此處也多有營建。

只是眼下部族陷入更大的內(nèi)訌,慕容儁的勢力被壓縮在大棘城周邊不得外延,原本駐守在平林口的守軍也被抽調(diào)回了大棘城,才被王師如此輕松占據(jù)。

慕容儁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本意是希望王師能夠從徒河陸路東進抵達戰(zhàn)場外圍,卻沒想到王師干脆繞過陸上戰(zhàn)場抵達了后方的重地,一時間也是叫苦不迭。

無奈他眼下也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底氣,凡事只能往好處去想,反正眼下他也乏力分兵駐守平林口,此處落入晉軍手中,最起碼可以幫他承擔一部分來自遼東的壓力。崽賣爺田,算不上有多心疼,最關鍵還是希望能夠盡快獲得南國行臺在法禮上對他的承認。

于是慕容儁只能將一些遼邊士人并其家眷送往平林口,算是徹底放棄了這一部分人才助力,同時也催促劉群盡快將他的訴求傳往行臺。

麾下有了一批可用之人,再加上計劃中的幾個據(jù)點除了平郭以外,已經(jīng)盡在掌握之中,劉群也擔心慕容儁敗得太過猝然以至于之后都沒有了繼續(xù)得收漁利的余地,倒也不再拖延,除了派遣使節(jié)前往洛陽行臺匯報之外,還傳言警告慕容遵即刻放棄那個燕王僭稱,否則他將有可能聯(lián)合慕容儁共同對抗慕容遵。

反正你們慕容氏誰是家賊,根本就不是行臺關心的問題,但若誰對行臺王命不恭,那就是自尋煩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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