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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漢 第二十九章 堯舜桀紂皆腐骨
高粱亭西南,襄陵城西,平陽城東,在一覽無余的汾水平原上有一座很突兀的著名建筑,四時香火不斷不說,遇到一些重要政治事件,河?xùn)|太守還會親自前來拜訪祭祀……這是一座堯祠。
堯作為儒家公認的上古圣君,自然是這年頭正兒八經(jīng)的祭祀對象,所以堯祠是有很多的。不過,大概是因為平陽是堯都的緣故,所以此處的堯祠規(guī)制不比尋常。
話說,自從衛(wèi)將軍公孫珣在高粱亭一戰(zhàn)降服了七八萬河?xùn)|之眾以后,自二月底到三月初,他一直就在此處駐留……這當(dāng)然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七八萬俘虜,外加公孫珣本人所帶領(lǐng)的兩萬余戰(zhàn)兵,兩萬輔兵,林林總總十余萬眾,是需要妥善整編的。
什么人該赦免回家,什么人又該予以處罰?
赦免回家的如何有效管理安置他們,而予以處罰的又該用什么方式處罰?
是殺是留,是抄家還是滅族,是許其投軍自效還是殺其人并其眾?
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但是話還得說回來,十余萬眾,如果不想坐吃山空,偏偏還真的盡快予以處置才行。
“君侯!”這日下午,鎮(zhèn)軍中郎將王修王叔治從堯祠外轉(zhuǎn)入,卻是滿頭大汗,儼然又是辛苦了一整日。“今日這最后兩縣的良家百姓也已經(jīng)盡數(shù)放回,不過和之前一樣,多有人樂意從軍的,我也按照之前的吩咐,告訴他們良家子從軍多有優(yōu)待,卻要等到本地鄉(xiāng)亭恢復(fù)以后再論其他?!?p/>
鹖冠直裾,正在堯祠內(nèi)某處瞻仰碑刻的公孫珣緩緩頷首,然后方才順勢回頭:“辛苦叔治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雁門、太原漢家制度尚在,亭鄉(xiāng)未失,做事方便,唯獨這里,算算時間已經(jīng)兩年沒官府轄制了,什么都要重頭來過?!?p/>
“不過。”王修聞言倒是忽然嘆氣?!斑@些人聽到恢復(fù)亭鄉(xiāng),或多或少都有些異樣,想來是這些日子少了算賦徭役,頗有些食髓知味……”
“越是如此,越要盡早恢復(fù)制度。”衛(wèi)覬在旁忍不住插嘴言道?!拔í氁x派出色人物,方能治理地方,安撫人心,而且要速速處置那些地方大豪,叛軍首領(lǐng),防止他們回到鄉(xiāng)中蠱惑人心再度為亂?!?p/>
眾人紛紛頷首。
“話是如此了。”公孫珣在旁哂笑道?!翱墒虑椴皇悄敲春唵蔚?,就好像這次,若非有伯覦你提前相候在此,提供大略腹案,我怕是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些俘虜呢……有時候想想,難怪自古以來那么多殺俘之人,哪里是他們?nèi)細埍??分明是既養(yǎng)不起,又不敢放?!?p/>
“若以此輪,那欲行仁政,便須先有智力、勇力、財力、物力,然后方可為之了。”田豐在旁邊不由感嘆?!斑@便是天下仁政難為,而惡政卻屢見不鮮的道理了,怪不得天下總是越來越壞……”
“但是,覬以為這不能作為不行仁政的理由?!毙l(wèi)覬在旁朝著公孫珣勉力勸諫。“天下崩壞,局面艱難,嚴刑酷法固然可以起一時之效,甚至于讓人起到一時之快,但是恪守制度,威德有據(jù),才是長久之道。”
“伯覦這是金玉良言?。 惫珜O珣也是感慨一時。“但是事有緩急,反過來說,如今討董格局嚴峻,只爭朝夕,而從此來論,那一日我倒是還是有些婦人之仁了。現(xiàn)在想想,若是當(dāng)日能稍微忍一忍,等到天黑,咬牙沖一陣,最起碼今日處置起俘虜來便干脆的多……想那些河?xùn)|豪強,有些其實實力未損,與他們本部兵馬依舊纏繞難分,偏偏又是整部而降,不好肆意處置,也是讓人為難?!?p/>
衛(wèi)覬稍微一怔,倒是不由嘆息:“天下事確實是難!”
“其實君侯不必如此過慮。”沮宗在旁捻須道?!耙牢铱?,那日君侯在高粱亭堪稱神武,幾乎一己之力逼降七八萬賊眾,我等都為之神馳。而經(jīng)此一戰(zhàn),那些河?xùn)|大豪出身的首領(lǐng)恐怕也不敢再多想什么了……該收入軍中就收入軍中使用便是,無須多慮。”
“是啊?!眾涔缫彩且宦晣@氣。“不論其他,此戰(zhàn)我軍雖然大勝,也頗多傷亡,兩萬騎兵,死傷減員兩三千眾,六千步卒,也傷亡減員近兩千……而過了河?xùn)|,迎面董卓擁兵極重,光是關(guān)西老卒與洛陽禁軍就何止五六萬人?所以說,這些人該用還是要用的?!?p/>
“只要不放他們回鄉(xiāng)便可?!蓖跣抟彩钦?。“這種豪強之輩,正該用在戰(zhàn)場之上消耗!”
“還是要再威懾一二才好。”公孫珣走出堯祠大門,卻是看著身前陡然顯現(xiàn)的龐大軍寨若有所思?!岸以撎幹玫囊惨幹?。想來,那日能活下來這么多人,一是將士辛苦作戰(zhàn),三軍用命定下來的大局;二是我自起了婦人之仁;三是郭太主動送命,舍身行仁……這些人豈能坐享其成?”
隨行幕僚,雖然之前議論時各有所持,但此時說起那些被俘大豪們的處置,卻并無一人反對……畢竟,治政是治政,治軍是治軍,戰(zhàn)爭時期,公孫珣能保持基本的規(guī)矩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起一事?!拔已埼夷菐熜滞跷亩歼€有河?xùn)|諸位世族領(lǐng)袖后日來此祭祀圣君的事情……不會耽擱吧?為何一直到現(xiàn)在都無一人到此?”
“家人來信,他們已經(jīng)到了絳邑,算算時日,明晚必到?!毙l(wèi)覬正色作答?!爸詻]人提前到此,乃是因為要先集于安邑,然后隨王太守一起到來?!?p/>
“看來我這師兄在河?xùn)|頗有威望?”
“確實如此。”衛(wèi)覬繼續(xù)言道?!巴醺前撞ǚ俗鱽y后到任的,其人之前履任近兩年,雖然不能收復(fù)河?xùn)|,可在安邑卻多少能做到守成不棄,而諸世族也多賴他保全……到后來,不光是北有白波,南面董卓亂政,王府君在安邑也是盡力而為了,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記得還有西河太守崔鈞崔州平(前司徒崔烈次子,歷史上后來諸葛亮的忘年交,銅臭一詞的發(fā)明人),也是如此?!惫珜O珣若有所思道。“其人在西河,雖然因為匈奴勢大不能制,卻多少能安撫地方,廣得人心,而且大節(jié)不失?!?p/>
“不錯?!边@次點頭稱是的乃是田豐田元皓。“安平崔氏(也就是博陵崔氏),雖然因為崔烈有了銅臭之名,但終究大義不失,尤其是崔州平,當(dāng)日君侯到太原,他便主動送信,請共與討董,不過君侯卻以西河兵少,反勸他協(xié)助安撫匈奴便是……”
“那也請他來吧!”公孫珣一聲嘆氣?!氨闶勤s不及祭祀圣君,也該請他共赴討董大義!”
“將軍寬容?!北娙饲橹珜O珣與崔烈的過節(jié),卻是趕緊稱贊。
便是田豐,居然也難得頷首。
“我這人并不寬容!”公孫珣搖頭不止,卻是兀自離開堯祠,入營去了。
眾人不解其意,卻也不好多問。
翌日,恰如衛(wèi)覬所言,河?xùn)|太守王邑帥郡中官吏名族準時來到了堯祠……這當(dāng)然是一件好事,而公孫珣也于當(dāng)晚主動在堯祠院中設(shè)宴,以作禮儀。
滿營幕僚軍官,河?xùn)|名族,包括哪些投降的河?xùn)|大豪,全都列席其中,非只如此,眾人甚至驚愕見到了與公孫珣并排坐在上首位置上的大司馬、幽州牧劉虞……相較于此人,其余種種兩千石,或者曾為兩千石高位的官員、名士,倒是顯得尋常了。
“聞喜裴氏為何不在今日客中?”一番寒暄之后,坐在上首的公孫珣朝著與自己左手側(cè)次席的王邑好奇詢問道。
“裴茂公如今還在朝中?!蓖跻?zé)o奈苦笑道?!捌湮遄右踩荚谏磉叀?p/>
公孫珣一聲嘆氣。
“這事怪不得裴公?!蓖跻匾姞钰s緊解釋?!拔溺骰蛟S還不知道,自從袁曹等人逃離并起義兵后,董卓對這些擅自逃離洛陽的官員經(jīng)常是一旦發(fā)現(xiàn)便要嚴厲處置,大至夷族,小到下獄,不一而足。而裴公之前雖然做過尚書令,算是位高德重,但據(jù)說其人好像是跟關(guān)東諸侯之一,也就是當(dāng)日跟著文琪的那個劉備劉玄德有些關(guān)系……所以看管極嚴?!?p/>
公孫珣連連揮手失笑:“文都兄想多了,我沒有怪罪之意。只是想到博陵崔氏(即安平崔氏)的崔州平馬上要來我軍中共謀討董,而清河崔氏的涿郡崔太守也早早與我會盟討董,至于漁陽田氏、晉陽王氏、陽曲郭氏、邯鄲李氏、魏氏、邯鄲氏,還有泰山王氏,也都有子弟在我軍中,若是再加上此番到來的河?xùn)|衛(wèi)氏、賈氏、范氏、柳氏……我也算是見識到這天下一多半的名門風(fēng)景了!”
被提到家名的人,多有得意之色。
“原來如此。”王邑也不由失笑。“如此說來,早該喚幾個聞喜裴氏子弟一起前來才對……”
“無所謂了?!惫珜O珣復(fù)又擺手笑道?!氨揪褪蔷壏侄?,有則有,無則無,不必強求。”
“其實哪里是因緣巧合?”王邑繼續(xù)恭維道。“文琪此番討董,上應(yīng)天命,下承民心,而且連戰(zhàn)連勝,這才能匯集天下名門世族,讓大家同心戮力,共謀大業(yè)……這就是所謂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說的好哇!”公孫珣笑的更開心了?!翱扇羧绱怂銇恚吟庀聻楹螞]有汝南袁氏與弘農(nóng)楊氏的子弟呢?若以袁楊子弟與匈奴單于共捉刀立于門內(nèi),豈不更應(yīng)時事?”
王邑登時訥訥,座中諸人也多有變色……畢竟,公孫珣耗的時間太久了。
話說,春日暖風(fēng)正適,火把火盆團團照亮庭中,再加上酒菜俱全,很多人隨著王邑趕了一天路,此時早已經(jīng)餓的不行,但公孫珣卻遲遲不開宴,難免讓人心生疑慮,此時又當(dāng)眾說出如此狂妄之言,那此宴必然要有波折的。
席中明顯有人試圖勸諫,但公孫珣根本沒有其人機會:
“聽說師兄在河?xùn)|,能夠存身于虎狼之間,靠的乃是兩位郡中世族豪杰……一個喚做衛(wèi)固,一個喚做范先,不知是哪兩位?”
一人趕緊避席見禮,而王邑也是當(dāng)即做了介紹:“此乃郡中兵曹掾衛(wèi)固,至于郡中司馬范先,因為安邑需要有人看顧,所以留他守城?!?p/>
“原來如此?!惫珜O珣也不喊地上之人起身,只是愈發(fā)追問不及?!澳歉覇枎熜郑端抉R其人何如,懂得厲害二字嗎?”
“這……”王邑情知不好,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了出來。“文琪,愚兄早在劉師門下便以愚鈍而知名,實在是不知道你是何意?什么是懂得厲害?還請你明示。”
“不瞞師兄。”公孫珣依舊微笑從容,好整以暇?!爸罢埬銇泶思漓胧ゾ冶阋矒?dān)心安邑有失,以至于影響大軍,便遣了我麾下別部司馬成廉,引騎兵四千,走介山繞道去安邑守城去了,臨行前曾吩咐,國事為重,若有阻礙,格殺勿論……范司馬不在倒好,如今既在,偏偏又不懂厲害二字的話,此時已經(jīng)死了也說不定!”
王邑張口欲言,卻終于沒再吭聲,而席中諸多人物,也多徹底肅然起來。
“至于衛(wèi)固衛(wèi)兵曹,你可知罪?”話至此處,公孫珣也懶得遮掩,卻依舊顏色不改。
俯身在庭中的衛(wèi)固一言不發(fā),連連叩首,唯獨叩首間隙忍不住看向坐在公孫珣右手側(cè)某個座位上的衛(wèi)覬。
然而,衛(wèi)覬只是閉目養(yǎng)神,佯做不知。
“衛(wèi)兵曹,衛(wèi)將軍問你話呢!”王邑看著不好,忍不住呵斥了一聲?!澳愕降追噶撕问??!”
衛(wèi)固驚慌難耐,只能勉力叩首:“不瞞府君,之前未保住安邑,我便以鄉(xiāng)人身份與白波軍中諸位多有聯(lián)絡(luò),勸他們不要進軍郡南數(shù)縣,向來是此番衛(wèi)將軍大勝,查檢到了昔日信函……”
話至此處,衛(wèi)固復(fù)又看向了座中楊奉等人,但楊奉等人也在忐忑之中,如何敢擅自出聲?
“你真是糊涂!”王邑憤然起身指責(zé)道?!半m說時局危難,但是怎么能不經(jīng)過我這個太守便輕易與賊人交通呢?”
衛(wèi)固趕緊會意叩首認錯。
“文琪,其人如此膽大包天,固然可恥,但還請念在他保全地方的功績上多加寬恕才好。”王邑實在無奈,只能臨時為自己的下屬求情。
“我與師兄十余年未曾再見,今日既然是你說話,那就恕其死罪好了?!惫珜O珣張口便來。“罰沒河?xùn)|軍兵曹掾衛(wèi)固除房舍外的所有家產(chǎn),交出賓客、私兵……其人杖責(zé)二十,罰為陪隸一年,即刻拖至后營行刑,然后入列為陪隸!”
王邑目瞪口呆,但卻早有甲士無數(shù)持白刃涌入堯祠庭中,竟然是將剛剛還是座上客的衛(wèi)固給當(dāng)眾拖了出去……而衛(wèi)固看了看宛如在說天氣如何公孫珣,瞅了瞅憤怒去無言以對的王邑,最后將視線投向了閉目不語的族兄衛(wèi)覬,到底是一句廢話都沒敢有。
“文琪……”在上首另一位大人物劉虞的戲謔注視下,河?xùn)|太守王邑終于無力做了回去。
“我聽說之前九卿中的執(zhí)金吾胡毋班被他妻舅河內(nèi)太守王匡所殺,此位空余,而文都兄久任河?xùn)|,辛苦維持,多有功勞……不妨請大司馬表文都兄為執(zhí)金吾,如何?”公孫珣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意思。
劉虞冷笑一聲,并未多言。
而王邑卻是凜然而答:“文琪坐擁雄軍,兵強馬壯,自然是說什么就是什么!”
公孫珣嗤笑搖頭:“看來師兄還是不懂什么是軍……說來也巧,劉師遺書中恰巧訓(xùn)導(dǎo)過我此事,你要聽一聽嗎?”
王邑閉口不言,眾人饑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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