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海 第十章 清野

“快！轉(zhuǎn)舵！”

西人船長高聲下令，同時不忘在轉(zhuǎn)舵時用側(cè)弦?guī)组T火炮向前面調(diào)頭卷土重來的小鯊船轟出一陣，張手抓住一名水手，揚臂指著不遠處行動緩慢的克拉克船道：“讓商船返回馬尼拉！狗屎！這群無恥的婊子！小伙子們，我們遇上李馬奔了！”

李馬奔就是林阿鳳，由客居呂宋的閩商發(fā)音轉(zhuǎn)為羅馬字母，叫Limaben，所以林鳳在呂宋被稱作李馬奔。

這片海域向北，在西班牙人的印象中都是林鳳的地盤。

雖然前面的卡拉維爾船要小上接近一半，但三艘船艦里恰恰最小的這艘才是炮艦，船舷上一排作為回旋炮的佛朗機，后部舷窗伸出三門火炮發(fā)出怒吼，對落入包圍圈發(fā)出抗議。

噗通！

穿著無袖皮夾克的水手跳海，奮力朝克拉克大船游去。

克拉克是極好的商船，甚至在二十年前稱其為全世界最好的商船都不為過，雙層甚至三層甲板能布放更多火炮，厚實的船殼即使是十二磅炮也很難擊穿水線，龐大船形與巨大橫帆像海上堡壘，能在逆風中依然保持不低的航速，普遍載巨量士兵與貨物。

缺點只有一個，龐大的船體帶來操控上的難度，風力過強時重心不穩(wěn)導(dǎo)致傾覆。

西班牙人在海上常用攻擊手段并非炮戰(zhàn)，大多時候首選依然是撞擊與接舷戰(zhàn)，現(xiàn)在就是克拉克帆船危險的時刻。原本打算追趕上小鯊船用撞擊手段得勝俘虜這艘‘明國商船’的它們突然看見海面上數(shù)艘敵艦追趕而來，各個急著調(diào)頭，讓船身上部搖晃不停。

航速也幾乎停滯，這讓對面的鯊船編隊快速接近他們。

“那是什么隊形？”

卡拉維爾船的船長遠遠瞭望著洶涌攻來的鯊船編隊，六艘鯊船銜尾趕上為首的小鯊船，因第二艘鯊船體態(tài)龐大，幾乎將后面船艦完全遮住，讓他吃驚之余輕松得笑起來，“他們的船首炮被自己人擋住了！”

話音一落，卡拉維爾船尾最精湛的炮手操作重炮轟了出去，炮彈隔數(shù)百米擦著為首小鯊船帆骨落在大鯊船前臉，帶來船身劇烈的搖晃。

鯊船上邵廷達扶著欄桿大聲叫罵：“老子的鯤鵬出海圖！”

他的船首是請畫師精心繪制的涂漆鯤鵬出海圖，被重炮轟這一下哪怕在船尾都能聽見木料裂開的聲音，讓他大怒下令道：“船首炮準備！”

西班牙人說得不錯，像他這樣的陣形，一列船艦的船首炮除第一艘小鯊船與邵廷達的座艦外都廢了，他們總不可能瞄著自己人去打，但問題在于超過十斤炮規(guī)制的船首炮只有莽蟲的船才有，其他小鯊船的船首炮不過十斤，和他船上舷炮規(guī)制一樣。

船首十四斤火炮轟鳴而發(fā)，炮彈曳著尖嘯轟在卡拉維爾船身側(cè)，濺起比船舷還高的水花，令船上西班牙人心有余悸，這種聲勢同他們在呂宋聽說林鳳傳聞不同——人們說明船上沒有重炮，可這種炮聲只有在地中海的戰(zhàn)事中才能經(jīng)常聽見！

他們遇見的恐怕不是海盜李馬奔，恐怕是……明軍！

鑲龍逐日旗下，邵廷達抽出腰刀，船尾舵轉(zhuǎn)向整支船隊緊跟偏移，蝴蝶帆兜風轉(zhuǎn)向，艦隊統(tǒng)一將右側(cè)船舷斜著朝向敵船，間隔數(shù)百步，敵船船長瞪大眼睛摘下自己的帽子。

七艘船首像鯊魚裂開嘴角的大小戰(zhàn)船露出側(cè)腹，雙層甲板露出二到八個炮窗，黝黑的炮膛帶著船上轟隆的戰(zhàn)鼓轉(zhuǎn)向斜對著他，他看見大船上有人揮動赤旗。

“躲辶——”

話音還未完全出口，已拖著長音戛然而止。

超過四十門大小重炮先后不間斷地轟擊而來，久經(jīng)操練的南洋衛(wèi)旗軍操縱下，七艘戰(zhàn)船幾乎皆在航行到同一地點同一方向開炮。

炮彈曳著尖嘯似疾風驟雨包裹住卡拉維爾船，所夾裹的巨大力量在頃刻之間從后向前掃過甲板摧毀一切，作為穩(wěn)定重心而加高但脆弱的艉樓千瘡百孔，三角帆被撕扯出一塊塊破洞。

船長被一顆砸在甲板上的炮彈彈起時砸中肩膀，盡管已被橡木船身卸去大部分力量，但仍然使身體像一塊破布包裹住炮彈高高拋起接著重重抵在欄桿。

懸掛巨大三角帆的桅桿被一刻炮彈掃過，犁斷小半，砸出可怕的凹痕，受損的桅桿不足以承受海風吹鼓三角帆的力度，伴著巨木折斷的緩慢巨響重重砸落船頭，復(fù)雜的帆索絆倒面對不能匹敵對手帶來巨大恐懼四處逃竄的水手。

處處哀嚎下，毫無還手之力。

也不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左舷四磅炮似乎因炮手驚慌而朝四下無人的海面放出一炮，聲勢還是很驚人的。

最要緊的是水線被幾門鎮(zhèn)朔將軍炮命中，巨大鐵彈一次次轟擊致使船殼裂開，甚至有一顆炮彈直接穿透船殼砸進船艙，卡拉維爾漏水了。

炮火紛飛里，兩艘已經(jīng)起航逃出二里的克拉克帆船見到炮艦桅桿被擊斷，一艘完全調(diào)頭另一艘也正在調(diào)轉(zhuǎn)方向，準備回程救援己方水兵。他們巨大且厚實的船殼在海上并不懼怕小型船艦的火力。

何況即使炮戰(zhàn)不敵，只要能拉近距離撞上去未必不能取勝。

不過這種慷慨激昂的心態(tài)在兩艘船艦的船長心里僅僅持續(xù)到調(diào)轉(zhuǎn)航向后半分鐘。

他們聽見桅桿瞭望臺上水兵用驚恐至極的破音高聲喊出：“又來兩支船隊，更多！”

石岐與付元兩支就近艦隊亦支援而來，三支艦隊逐漸以合圍之勢呈半圓包裹住兩艘克拉克大船，他們在航速上本就不占優(yōu)勢，如今又錯過最好的逃生時機，像兩只迷路的烏龜，用緩慢的速度退出去、轉(zhuǎn)回來、又退出去。

拿望遠鏡看著他們的邵廷達把這當成挑釁，氣得暴跳如雷。

“那倆傻屌兜轉(zhuǎn)什么，含鳥猢猻！”

一聲令下，船隊快速繞過緩緩下沉的卡拉維爾，朝兩艘克拉克大船追擊而去，在他身后，另外兩支船隊亦一左一右地破浪銜尾。

這是他們的海上堅壁清野，任何船艦離了馬尼拉，就別想再回去了！